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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小意把玩草编蟋蟀,桌上还有鸟儿、花儿,五花八门,各式各样,尽是叶焱怕她闷,编给她玩的玩意。
她身体渐好,便爱下榻走动。坐凳玩蟀,望见院中摇扇煎药的叶焱,近来,他时刻守候,巴不得目之所及皆为她,就连夜里也是同榻共枕。并非她意,他又以本是夫妻何分床而睡,使之不好推脱,怕他以此起疑,节外生枝。而同榻而卧数次,并未见他谋不轨之事,也便随了他意。
虽知他为人不良,相处又见他本性敦厚,待她极好,与此前哄骗她为妻大相径庭,令她犯愁,竟一时间摸不着头绪。思至此,她身渐疲乏,起身回室,卧坐而息。
院中叶焱哪知她那七窍玲珑心,只顾煎熬好药汁端予她饮用。银匕破腕,滴血入碗。他端药快步走进内室,却不知她望他刚踏入,便背身侧卧,假意梦眠。他轻声呼唤,却不见她醒来。
并非她有意为之,实则那药难以入口。那药好是好,可黢黑发臭,入口又苦又腥,回回要捻鼻闭眼方可入喉。现她觉身子已好,想必不需喝那磨人的玩意,至此便越发抗拒。
叶焱心知她性子又起,轻声哄道:“你乖乖把这药喝了,我给你两个陈皮山楂丸送服可好。”小意不为所动。
他又道:“你那几个玩意玩了些天,可玩腻了?稍会我再编几只给你耍耍可好。”她佁然不动。
他叹道:“你昨日不是嫌闷,想去村里走走,若你喝了这药,我便陪你去村里走走,可好。”
“话真?”她起身侧目,半信半疑。“当真。”得到承诺,她方可接过碗,一饮而尽,覆碗口于下,表之。
叶焱掏出油纸包,递上两个甜丸让她含服,以缓她口中之苦。
忽闻“叶大哥,叶大哥。”未见其人,便闻其声。门前风起,只见一姑娘踏门而入,过堂入室,小脸扑红,嘴里囔叫:“叶大哥,叶大哥。喜事,喜事。”
“什么喜事?”叶焱问道,“慢点说。”
荷花乐道:“李家哥哥。李家哥哥被青山派招入门下啦!李家哥哥要成为修士了!”
“真的?真是件喜事。”叶焱喜道,想到李家小弟年十二终幸拜入仙宗门下,学习修仙门术。而他天生地残,无缘修仙之路,难免苦涩,又道:“明日我下山,给他送去些人参。”
“只不知这青山派是哪门仙派,未曾听说。”
荷花听此,摇头只道:“我也不知,我只听他们说他们师祖曾拜入鹤山宗门下,后学成自立门派。”
“鹤山宗,十二仙宗之一。开山祖师是云鹤仙人,仙人养鹤喜鹤,此乃鹤山宗名由。继九百年前云鹤仙人驾鹤仙去,仙宗已传十九代。其第七代掌门观鹤仙人执位时,曾使之十二仙宗之首。现第十九代掌门应是丹震子。”
荷花闻声望去,才觉床榻卧坐一女子,似九天玄女下凡尘,她傻愣道:“你是谁?”
小意笑而不答,叶焱先行开口回道:“她是我的妻子,叫做小意。你可叫她……”叶焱回望小意,才道:“叶大嫂。”
荷花听觉不妥,但未解何处不妥。又见那女子招手示她上前,让她坐在塌边,问道:“那青山派来了几个人。”
“两人。”荷花如实回答。
“那两人身着何种样式衣服?”
荷花细想道:“和普通道服没什么不同。”
她又问道:“他俩身上可带着笛子?”
荷花摇头道:“笛子并未见着,但有一人带着两根短棍。”
小意心了,摊手递上一颗甜丸,“乖孩子,这是奖励你说真话,拿去吃吧。”
荷花识得手中之物是陈皮山楂丸子,每每她生病服药,娘亲便会从叶大哥拿些糖丸让她送服,亦许是苦后得甜,对这甜丸记忆尤深。今得甜丸,只觉眼前这女子不仅人好,心也好。
叶焱在旁见两人融乐,心中尽是疑惑。待荷花走后,他问道:“你为何对鹤山宗如此了解。”
小意见他神色紧张,道:“我也不知,只不过听到鹤山宗这三个字,脑子里便浮现出这些事来。”
“那、那你还有记起其他事来!”他又道。
“并无,除了鹤山宗,并未记起其他事。”她说的并无虚假,她确未记起往事。
叶焱听此心稍放,却听她又道:“不过……”
“不过什么。”叶焱急问。
“瞧你急的。”小意打趣道:“我猜,两个青山派修士有古怪。”
“何解?”
“虽青山派早已立门别派,但也与鹤山宗一脉相承,鹤山宗云鹤仙人除以鹤为友外,还有就是擅于笛,传闻笛声悠悠,双鹤起舞。因而鹤山宗弟子从师常携笛于身,渐而成宗门门规。”
叶焱听闻,点头称是。
“但又因青山派是另作他派,未必保留鹤山宗门规,但另派却对外提及鹤山宗以光门派。真是奇怪。”
叶焱听至此,越觉怪异,恐李家小弟被不轨之人所骗,道:“明日我们去李家小弟家中看看便知,若真又不妥之处,也好帮忙。”
小意定定看他,又道:“你真担心那李家小弟被骗?”
“当然,我曾受李伯父伯母斗米之恩,早已当李家小弟为弟弟,他若受骗,我岂能不为他讨回公道。”
小意见他义正言辞,心中不免泛酸,他怕别人受骗,却骗起她来,心里又把他贬低了些,只想着身子赶紧好起来,走罢。
思此转念,心有不忿,化为一计,便道:“明日我不去了。”
叶焱忙道:“是怎么了吗?”
“乏了。”
“是又病起了?”随即探手而去,被拂开,只听她道:“若是病起,你可留下来陪我?”
这话使他陷入两难,面露难色,她便道:“我衣服旧了。”
叶焱了然,“明天,我带你选几匹布做些衣裳,可好。”
小意见他识趣上道,也便颔首应之。
次日,两人便早早出发。渔女村就在叶翠峰山山脚,李家在村子东南隅。
两人来至李家门外,宅子阴气沉沉,不似有喜事。叶焱敲门唤声,应门而来的是李大娘。“来了,来了。”李大娘印堂发黑,眼下乌青,无精打采的样子,见到来人是叶焱,稍稍有些精神,“叶郎中来啦,进来坐,进来坐。”
叶焱见着她的疲态,关心问道:“您近来可好。”
“还好,就是干啥都没啥劲,不知是不是中了暑气。正想着找你抓几副消暑茶喝喝。”她说着,抹去额上冷汗,“你怎么有空过来。”
“听说弟弟拜入青山派门下,今日前来祝贺。”
“你有心了。”李大娘笑道,“李墨那孩子还未醒呢?我现在把他叫醒。”
叶焱惊觉怪异,李家弟弟向来乖巧懂事、勤奋好学,不曾日上三竿还没醒,不及多虑,便听小意道:
“你可觉得这里怪异?”
“此话怎讲?”
小意摇头,她方才在李家门外,看到李家大宅阴云飘浮,果不然进屋,便见顶梁笼瘴,瘴气丝丝涌动,绕梁而行,想必屋内有邪祟入侵。她欲告之叶焱此事,可有碍于李家主人在场,她必不能多言。待李大娘离开,她才道:“我看见这屋子……”
“啊!”
厢房传来惊声,是李大娘。尖叫声过后,无声。两人对视,顿觉不妙,前后闻声而去。
两人先是见李大娘愕然站在厢房内,已是失了魂,她目视数步之内的床榻上。床幔垂放,幔布溅血,里有怪异作响。叶焱恐李墨遭遇不测,越身快步向前,掀开幔帘。
只见李墨脸色发青躺在榻上,全身抽搐,七窍血流不止,想必幔帘血迹应是喷血而溅。他欲触及,却被李墨避开,甚出手伤他。叶焱反手扣住李墨手腕,只觉他手腕冰冷刺痛,急唤道:“李墨,醒醒,醒醒。”李墨双目紧闭,似听不见,欲起身挣脱,十二岁孩童怎敌叶焱气力。忽一口腥血吐出,溅在叶焱布衣。
叶焱无暇顾及自己,伸手探额,冰寒刺骨。窥其双目,乌黑无白,血泪带黑。顺额下至颈肩,手指越发疼痛。于此停留,探至后颈下半指,指尖似千针扎刺。只见颈背有一枚铜币大小的黑印,咒印渗入皮肉蔓延至后背。叶焱随即扯开背后衣布,背后血脉尽显,筋骨虬突。果不其然是巫咒之术。
此时李墨猛起挣扎,口中血流不止,背上血肉鼓动,叶焱喊道:“大娘,快去准备热水,干净的布,金创药和酒来。”李大娘被此厉声惊醒,还未及悲哭,便打水取物。
叶焱抽出一枚银针刺入心穴,稳住心脉,免受血涌而脉裂。后又往百汇、神庭共扎两针,封神识护神志。针灸时需心无旁骛,却使李墨有机可乘,奋起挣扎。致神庭一针迟迟未下。小意见此上前帮忙。
叶焱欲要阻之,虽李墨尚是孩童,却力大不弱女子,又被邪祟上身,恐会误伤于她。
小意道:“放心,我不会让自己受伤的。”随即协力控之。
不料邪祟封闭李墨五感,控制他的身体,又因受到束缚压迫,顿时力大无穷。而叶焱顾及李墨,不敢使蛮力。两人竟合力无法将其压制。
叶焱只唤道:“醒醒,李墨,醒醒。别被邪祟控制,我们是来帮你的。”
李墨双眼猛开,黑目突出,面露狰狞,骨骼扭动,嘴里黑血泄流,发出“啊啊啊……”的声响,是摄魂之兆。
小意见叶焱连连唤喊,李墨不曾应答,也忙道:“别怕,孩子。你听着,我们现在是来救帮你的。现在咒术发动,你如不想死,就要夺回自己身体的控制权,这样我们才能帮你,懂吗?”
音落,李墨似听到般,停止挣扎。叶焱方才施其一针,李墨渐血止合眼。
正逢李大娘取物回来,叶焱拿起一壶烈酒抹于咒印上,又掏出银匕,嘱咐道:“劳烦小意、李大娘按住李墨,误让他挣脱。”
又对李墨慰道:“李墨,等会我为你刮骨剔肉,除去咒印,若有疼痛,你忍一会。”
即刀入皮肉,匕刃发黑。剜其一块血肉,剜肉深至颈骨。见内已是腐肉脓血,需剔肉除之。过半盏茶,叶焱方其抽出白布同金创药包扎伤口。
经剜肉剔骨之苦,李墨身中咒术除去一半,背部怪异之状也消失殆尽,可身上乌青之气尚在。
叶焱起身净手,又将两碗茶水置于桌上,接取出一把匕首,破腕滴血于碗中茶水,一碗递于李大娘,一碗喂于李墨。
这血茶有解毒治病奇效,李墨服下,脸色由青转红,也无先前腥浊之气。而李大娘亦是,一扫疲态,精神抖擞。
见两人恢复正常,叶焱便交代李大娘换药照顾事宜。“金创药前三日需一日一换,后需三日一换。今日被褥衣物需全部换洗,免邪祟入侵。”李大娘点头应之,又询些细节。叶焱也尽数告之。后才清理粘着衣上的血渍。
叶焱换了身衣物回到堂厅,见小意忖思入迷,未觉他来,他问道:“你在想什么,想得怎么入神。”
小意应是抬眸,打量他一番,“你这是……”
“哦,这是大娘拿给我穿的,大叔的衣服。我穿好像大了点。”李大叔身材臃胖,松垮的衣服穿在叶焱身上略显滑稽。
“你还没告诉我你在想什么呢?”叶焱就势坐在她的身旁。
小意似欲言又止,随后将桌上裹布打开,内是一块腐肉。是叶焱从李墨颈后腕下血肉。血肉落地便腐化,小意便先用白布将其包裹。虽已腐烂发黑,可那铜圆咒记清晰可辨。
“这是你挖出来的,我把它捡起包裹好。这是童子咒。”小意道。
“童子咒?”
“没错,童子咒也称为三日夺命咒。顾名思义被咒者三日内会被摄魂而死,且死状尤为惨烈,是江湖十大邪咒之一。”
小意细细说道童子咒来历,目观叶焱神色,叶焱似对童子咒并无了解,小意接着说道:“此咒邪毒在于两点,一是夺人之命于无形。被咒者当日并不会发觉被下咒,直至第二日,咒术才真正发动。而到了第三日,已经无力回天了。”
“咒术发动为四阶段,一阶段,五感被封,魂魄被锢,这时被咒者与睡着时无异,因很难被发现中咒。二阶段,七窍流血,肉骨腐烂。被咒者外则吐血不止,内则从咒印之处开始腐烂,直至五脏六腑,骨肉尽数腐烂溶化。三阶段,摄魂。灵魂被下咒者摄之。四阶段,化为人衣,在第三日,被咒者魂魄被摄,身体腐化,只剩下一层皮衣。”
叶焱听此猜测李墨应是在发动二阶段,不免心恐,又庆幸早些发现,保住李墨性命,又问道:“你说此术邪毒有两点,那另一点又是?”
“二是被咒者只能是十二岁以下的男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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