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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年味（上）
“欸，咱家门口这篷子上的玻璃怎么碎了一块？准是楼上谁家掉下来啥东西给砸坏了！”季雨霏一进屋就高声大气地说，她身后的玻璃门大开着，一股冷气随着她一起涌入。
“哟，姐，你来啦。”宋琪从厨房里迎出来，扎着两只粘满面糊的手，“姐，我手上有面，你自己拿拖鞋穿。”
“咱家那块玻璃到底是谁家给砸碎的啊？得上楼去找他赔呀！”季雨霏说。
“我让伟峰去找了。”宋琪敷衍道，“姐，你先回身把门关上，风大，别把你给冻着了。”
“你姐夫还在后头呢，他走得慢慢腾腾的。”季雨霏嘟哝一句，关上门，打开鞋柜挑拖鞋，先挑了自己的，然后顺手给老伴也挑一双放在门口，边换鞋边问：“你把面和上啦？”
“啊，我正和着呢。总共和了五斤面，应该够了吧？”宋琪说。
“太多了吧。”
“你不是特意打电话让伟峰告诉我多和点儿面吗？”
“是啊，但五斤面也太多了。”季雨霏道，“哎，你得把面和硬实点儿，面要是和软了，包上饺子放一会儿就塌底。”
“那你过来看看我现在和的软硬行不行，不行我就再加点儿干面进去。”宋琪说。
季雨霏换好拖鞋，走进客厅，一眼就看见了茶几上那瓶刚插好的百合花，上前伸手扒拉两下，笑道：“我说啥玩意儿这么喷喷香呢！这花是叫百合吧？好看倒是挺好看，就是太香了，闻着都冲鼻子，要是味儿再淡点儿就好了。”
“这不过年了嘛，摆个花添添喜气。”宋琪答非所问地随口敷衍道。
“嗯，这花看着是挺喜兴的。从你嫂子店里拿的吧？现在正是年根底下，要是花钱买肯定挺贵，不过你嫂子也不能跟你要钱。”季雨霏边走边说。
宋琪一笑，只“啊”了一声算是回应。
季雨霏走进厨房，伸出一根手指，用指尖在宋琪还没完全揉成形的面团上戳了两戳，意意恣恣地说：“我看是有点儿软了，再往里揣点儿面吧。”
宋琪没吭声，麻利地端起旁边案板上留出来给饺子皮当补面的那杯面粉，全都倒进面盆里，又揉了两下，就听见汤米在客厅里汪汪狂吠，叫声又响又凶。她不用看就知道，一定是谷守业进来了。
“汤米，别叫了！”季伟峰吆喝着，从楼下走上来，站在楼梯最上面一级，笑着招呼谷守业，“来啦，姐夫？”
谷守业脸上挂着模模糊糊的笑意，沙哑着嗓子“啊”了一声，笨拙地弯腰换鞋。
汤米虽然不叫了，但仍蹲在一旁，很不放心地盯着谷守业看。
季雨霏见了，站在客厅里高声笑道：“你们说说，这小狗怪不怪——每回看见我都一声没有，一看见你姐夫，那就完了，一个劲儿地叫。”
“可能还是你来的次数多，它认得你了。”季伟峰说。
“也可能是你总说话，姐夫总也不吱声，它就光记住你一个人了。”宋琪在厨房里一边费力地揉面，一边似笑非笑地补了一句。
“嗯，那也兴许。”季雨霏说。
谷守业换了拖鞋，拖拉着两只脚走过来，跟在季雨霏身后，进老季的屋里去问候。
老季正半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听电视里唱二人转。
季雨霏一进门就大声说：“爸，我和小谷子来看你了。”说罢，一屁股坐在老季的床沿上，老季被颠得忽悠一下，不由得皱了皱眉，缓缓睁开眼。
“爸。”谷守业跟着季雨霏含含糊糊地叫了一声，就侧着身子退到床头柜旁边，规规矩矩地站好。
“爸，你这几天觉着怎么样啊？吃完东西胃里还反不反酸啊？一晚上能起几回夜？睡觉前还用吃安眠药不？……”季雨霏连珠炮似地发问。
老季在床上坐起身，对季雨霏的问话充耳不闻，却歪着头上下打量站在一旁的谷守业，说：“这小谷子，走这几步道儿怎么看着比我还费劲儿啊？”
谷守业尴尬地保持着满脸笑容，嘴刚张开一小半儿，季雨霏就抢着替他答道：“谁说不是呢？他这不上个月脑梗又犯了嘛，我天天领着他跑医院，拍片子、做检查、打针、吃药，花老了钱了！最近这几天才有点儿见强……”
“年纪轻轻的，怎么就脑梗了呢？”老季带笑不笑地说。
“他还年轻？爸，他和我同岁，过完这个年就六十八了。”季雨霏道。
“那我今年还九十二了呢，脑子里都清清楚楚的。”老季说，笑得像个老小孩儿似的，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爸，你转过年来虚岁就九十三啦，”季雨霏笑道，“就你这身子骨，有几个人敢跟你比呀？”
谷守业站在一旁，仍然半张着嘴，也跟着嘿嘿干笑了几声。
这时，季伟峰来到门口，问：“姐，大旭今天上什么班？”
“白班。”
“那他下班能过来不？”
“他说他下了班先回家接丽娜和孩子，然后三口人一块儿过这儿来。”
季雨霏说着话，从老季的屋里走出来，谷守业也就跟着出来了。
谷守业四十二岁那年才和季雨霏结婚，两个人都是第三次结婚。
大旭大名叫王旭升，是季雨霏和前夫生的儿子。季雨霏和谷守业再婚时，王旭升正在技校读书，平时跟爷爷奶奶一起住，一两个月才来看一次季雨霏，偶尔也和谷守业打个照面，彼此都客客气气的，关系不咸不淡。
王旭升从技校毕业后，进一家轧钢厂当了吊车工，收入还不错。季雨霏见这唯一的儿子也算小有出息，联系得就愈发频繁了。
三年前，王旭升结婚买房子，花掉了季雨霏不少积蓄。谷守业就闹起来了，和季雨霏吵了好几架，与王旭升的关系也变得很僵，几乎到了见面不说话的地步。
其实也怨不得谷守业闹，他和前妻也有一个女儿，和王旭升同年，小名叫娟娟。娟娟几年前出嫁时，季雨霏硬是把住了家里的存款，一分钱也没让谷守业拿走，娟娟从此就和亲爸断了联系。更主要的是，谷守业和季雨霏在钱上实在不宽裕，两个人这么多年一直没有什么固定的职业，年轻时靠打零工谋生，好不容易熬到退休了，两份养老金加起来还不足五千块钱，虽然有老季心疼女儿穷苦，每个月都暗地里贴补季雨霏一两千块，但随着两人年纪渐长，身体越来越不好，日子还是越过越紧巴。
不过，谷守业也不敢闹得太不像样。亲闺女娟娟已经不可能再来照顾他了，他多多少少还有些指望着王旭升这个继子。他当然明白，王旭升根本就没把他这个后爹放在眼里，但只要有他亲妈季雨霏在，他这边一旦出了什么状况，王旭升也绝不至于甩手不管。
另外，他也不敢得罪季雨霏。没错，季雨霏和他一样没什么能耐，但她的三个兄弟却都不弱，在照看她这个亲姐姐的事儿上也从不含糊，他自然也跟着沾光。
谷守业慢慢走回客厅，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电视上正在演少儿节目，他不知道怎么换台，就凑合着看。
茶几上摆着的那瓶百合花散发出浓郁的香气。真好闻啊，谷守业深深地呼吸着花香，眼皮越来越沉，没一会儿工夫，头向后一仰，歪在靠枕上，轻轻打起了呼噜。
“你看看这个人哈，这怎么走哪儿睡哪儿呢？一眼没照顾到就呼噜上了。”季雨霏坐在餐台旁边择韭菜，对宋琪说。
宋琪站在洗碗池旁刮鱼鳞，笑道：“能睡就让他睡呗，今天肯定得闹到挺晚。用找个小毯子给他盖上点儿不？别着凉了。”
“不用，”季雨霏说，“刚才咱俩从家里走过来的，都穿得挺厚实，他不能冷。”
“姐夫腿脚都这么不利索了，你还让他走，也没打个车？”
“打什么车？人家大夫还特意嘱咐他得天天锻炼呢，每天最少走半个钟头。咱俩从家走到这儿才十五分钟。”
“那等夜里吃完饺子，你再让他走回去呗。”宋琪难得跟季雨霏开了一句玩笑。
季雨霏却没听出来，兀自说道：“半夜怪冷的，谁还走回去啊？到时候我和你姐夫就坐老二或者老三的车回去了。”
正说着，门铃响了。
季雨霏就说：“准是老二他们来了。咱们别人来，都从后面院子里进来，就他，每回都走前门。”
“这人还真不经念叨。”宋琪把收拾了一半的鱼放回水池里，擦干手去开门。
门外果然站着季伟杨和他媳妇孙雅彬，两个人手上都提着东西，大袋小袋的，看上去有好多种。
“快，宋琪，你接一下，”孙雅彬说，“这兜里是虾和螃蟹，袋子好像是扎漏了，有点儿淌水。”
宋琪就回身去厨房拿个洗菜盆来，把那个袋子放在盆里，笑道：“你看你俩，来就来呗，还带东西干啥？”
“空手来那不成白吃啦？”季伟杨笑道，“大过年的，谁愿意当白痴啊？”
宋琪下意识地瞥一眼正在择韭菜的季雨霏和仍然窝在沙发上打瞌睡的谷守业，觉得不好再接着说下去，就换了个话题，问：“鹏程和他媳妇孩子怎么没跟你俩一块儿来？”
“嗨，别提了，”孙雅彬说，“咱们佑儿睡午觉还没醒呢，鹏程和萌萌都说要把她叫醒了抱过来，我想着今天晚上肯定得熬夜啊，就说让她睡到自然醒吧。我着急过来干活儿，就和伟杨开车先来了。鹏程说等佑儿睡醒了，他们三口人自己打个车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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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