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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
暮春的雨裹着料峭寒意,如万根冰棱般斜刺向小镇。监牢的青灰色高墙在雨雾中若隐若现,墙头上锈蚀的铁刺垂挂着水珠,宛如一排倒悬的狼牙。潮湿的风掠过墙角的青苔,卷着腐臭的气息扑面而来——那是经年累月的血腥与污秽在阴暗角落发酵的味道,即便被暴雨冲刷,仍顽固地渗入每一寸空气。
侍卫宋晴握着刀柄的指节泛白,雨水顺着玄铁头盔的兽首护额蜿蜒而下,在铠甲缝隙间凝成细小的水流。他望着从监牢厚重木门中缓步走出的青衣身影,喉头不自觉地滚动,上前半步压低声音:"九爷,看这朱斌的情况应该是被练成尸鬼了。"他的目光中透着难以掩饰的震惊,"可昨日交手时,我分明察觉他内外双休皆达六品!这等修为莫说在尸鬼中绝无仅有,便是江湖正统武者里,单外修六品也得耗费数十年苦功。朱斌不过是市井出身的粗人,如何能......"话音戛然而止,宋晴的眼神中满是困惑与不安。
九爷立在青石阶上,玄色滚边的广袖随着风势轻扬,暗绣的流云纹在雨光中若隐若现。他凝视着雨幕的眸子如寒潭般沉静,良久才轻启薄唇:"听朱斌所言,练师昭元十五年就已开始布局。"低沉的嗓音混着雨声,却清晰得如同敲在人心头的晨钟,"假设练师在朱斌心里种下的'种子'可以成长,二十五年光阴,足以让朽木生出利爪,让蝼蚁蜕变成猛虎。"
话音未落,他忽而抬手,广袖滑落时露出一截莹润如玉的小臂。那双手仿佛被月光淬炼过,指节修长而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恰似初春新抽的嫩竹。雨水顺着微微内扣的掌心蜿蜒而下,在掌纹间凝成细小的珍珠,又顺着食指尖坠入阶前水洼,溅起细碎的涟漪。风掀起他月白中衣的袖口,腕骨处淡青色的脉络若隐若现,如同画师用最细的狼毫勾勒出的水墨线条。当指尖摩挲过雨珠时,动作轻柔得近乎虔诚,仿佛在触碰一件稀世珍宝。光影在起伏的关节处流转,将这双手雕琢得宛如羊脂玉精心打磨的艺术品,清冷中透着令人屏息的雅致。
"如若我猜得不错。"九爷收回手,袖摆如流云般垂落,"朱斌屠戮刘三一家,应是受到'种子'反噬。如今落得这般下场,许是残存的良知在与邪术对抗,又或是不想再沦为他人手中的提线木偶。"他的目光扫过石阶上蜿蜒的水流,泛起涟漪的水洼倒映着阴云密布的天空。
宋晴连忙抽出竹伞撑开,伞面的青竹纹理还带着新砍的清香:"九爷,昨日那些黑衣人来无影去无踪,武功路数诡异莫测,莫不是要坏了我们的计划?"
九爷摆了摆手,缓步踏入雨幕。墨色云幕低垂,雨帘在触及他周身三尺时骤然凝滞,仿佛撞上无形的结界。玄色织金云纹广袖掠过雨幕,却未沾半滴湿痕,唯有檐角垂落的雨珠悬在半空,折射出细碎而清冷的光。他腰间的鎏金螭纹玉佩随着步伐轻晃,发出清越的声响,与雨声交织成奇特的韵律。暗纹靴底碾过积水,竟未溅起半朵水花,雨丝在他身侧凝成流转的水幕,勾勒出青衫的轮廓,靛蓝色衣料在雨雾中晕染出朦胧的诗意。
"我们埋线千里,同僚奔走三余年。"九爷抬手抚过悬在半空的雨珠,指尖所过之处,水珠如星子般坠落,"今日虽钓出大鱼,却还是晚了一步。不过换个角度想,若不是那些黑衣人搅局,我们未必能如此顺利擒下朱斌。"他的目光望向远处黛色山峦,云雾缭绕间,山峰若隐若现,宛如水墨画中未干的墨痕。
青砖长街在雨水中泛着湿润的光泽,石板缝里的青苔被冲刷得愈发翠绿。偶尔有撑着油纸伞的行人匆匆而过,脚步声在空荡的街巷里回响。九爷立于雨幕中央,自成一方静谧天地。雨丝在他身侧交织成纱,将那张清冷的面容笼罩得愈发朦胧,恍若从《洛神赋图》中走出的仙人,遗世独立,不染纤尘。
宋晴跟在身后半步,望着九爷的背影欲言又止。他知道九爷看似从容,实则心中早已翻涌如潮。内外六品的尸鬼、神秘莫测的黑衣人、蛰伏二十五年的练师......这些线索如同乱麻般缠绕在一起。
九爷心中无比清楚练师所在之地,可内外六品的朱斌,神秘的黑衣人让他不敢托大。他能感受到暗处有一双双眼睛在窥视,这场棋局远未到收子的时候。那些在雨幕中凝滞的水珠,恰似悬在他心头的问号;而远处若隐若现的山峦,更像是未知的迷雾,藏着无数危险。
雨丝如麻,将暮色中的远山染成浓墨般的轮廓,层层叠叠地隐没在铅灰色的云层之下。不远处酒馆的猩红招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像一滩凝固的血渍,又恰似九爷记忆中那抹若隐若现的刀穗残影。他立在青石阶上,玄色广袖被风掀起,腰间鎏金螭纹玉佩轻晃,却不如那日听得黑衣人腕上银铃清脆。
“他究竟是谁?”九爷垂眸低语,声音消散在淅淅沥沥的雨声里。指腹无意识摩挲着袖中银铃,冰凉的触感让他想起那日黑衣人转身时的背影。那人一袭墨色劲装剪裁利落,斗笠边缘垂落的黑色薄纱随风轻扬,隐约露出线条优美的下颌,皮肤在雨光下泛着冷玉般的光泽。最教人难忘的,是他转身离去的瞬间,腰间黑刀缠着银丝的刀柄微微晃动,坠着的红穗如同暗夜中跃动的火焰,张扬又神秘。
记忆如潮水漫涌。前日深夜,黑衣人出现在朱斌被擒现场,周身萦绕着让人捉摸不透的气息。他立在雨幕深处,斗笠下狭长的丹凤眼微微眯起,眼尾那颗暗红的泪痣若隐若现,唇角勾起的弧度带着三分慵懒、七分冷冽,邪魅又危险,像是淬了毒的罂粟花,明知致命却教人移不开眼。
雨势渐急,檐角的水珠连成晶莹的珠链,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细碎水花。九爷望着远处朦胧的猩红招旗,恍惚间又看见黑衣人转身时衣袂翻飞的模样。那身劲装勾勒出劲瘦有力的身形,每一个动作都带着猎豹般的优雅与危险,步伐从容却又透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更让人心悸的,是他转身离去时,斗笠下若有似无的笑意,仿佛藏着千万个秘密,越是看不清,越是教人忍不住探寻。
他抬手接住一粒雨珠,凝脂般的指尖微微发颤。雨水顺着掌纹蜿蜒而下,恍惚间竟化作那日黑衣人眼中流转的幽光。那双眸子像是深不见底的寒潭,又像是燃烧着暗火的深渊,仅仅一眼,便将九爷的思绪搅得凌乱不堪。
“罢了。”九爷轻叹一声,广袖拂过潮湿的石阶。鎏金云纹在雨光中流转,映得他眼底的怅惘愈发深沉。银铃声又在心中轻响,这次却分不清是风动,还是心动。远山依旧漆黑如墨,酒馆的红招子依旧张扬,而他的心,早已在那场短暂的相遇中,遗落在黑衣人带着笑意的眸光里,任凭雨丝如何冲刷,都再难平静。
"等人都到了再收网吧。"九爷在心中默念,目光再次投向雨幕深处。风卷着雨丝掠过他的衣袂,却始终无法撼动他分毫。这一刻,他既是赏雨的雅士,更是掌控全局的弈者,在这风雨如晦的小镇,静待着最佳的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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