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赴宴
铜镜映出少女明眸的刹那,西厢房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
夏葳蕤指尖一颤,银簪险些划破耳垂——这声响与前世母亲咽气那夜的动静何其相似。
"夫人又咳血了。"廊下小丫鬟的私语顺着秋风飘进窗棂。
夏葳蕤霍然起身,荠荷色裙裾扫翻妆奁。珍珠滚落青砖的脆响中,前世零碎记忆如潮水涌来:母亲病榻前永远温着的药盅、杜姨娘殷勤奉上的血燕、还有那些总在深夜送来"安神汤"的翡翠缠枝碗。
"小姐当心着凉!"白芷抱着披风追到西厢时,正见夏葳蕤捏着银匙探入药碗。晨光穿过茜纱窗,照得匙柄浮现蛛网状青痕。
"娘亲近日用药,可还是杜姨娘亲自煎熬?"夏葳蕤嗓音浸着冰碴。她分明记得,前世母亲亡故后,杜姨娘房中的刘嬷嬷醉酒曾说漏嘴:"...那西域来的相思子,日日磨成粉掺在参汤里..."
沈若烟倚在缠枝莲纹枕上,枯瘦手腕悬着当年大婚时的龙凤金镯。听见女儿问话,她灰败面容浮起温柔笑意:"你杜姨娘最是妥帖,连药引都要用卯时的荷叶露..."
话音未落,夏葳蕤突然夺过丫鬟手中的药碗。浓褐药汁泼在阶前石缝,竟滋啦腾起细小白沫,转眼将一丛秋海棠蚀成焦黄。
"葳蕤?"沈若烟惊得撑起身子,却见素来柔顺的女儿攥着药碗碎片,任由鲜血顺着指缝滴落在满地狼藉中。逆光而立的少女像是换了个人,眼中燃着令人胆寒的幽火。
"白芷,拿我的名帖去请济世堂的宋先生。"夏葳蕤扯下帕子裹住伤口,"记住,从后角门走,别让杜姨娘院里的翠柳瞧见。"寅时的梆子声漏过窗纸时,翡翠缠枝碗已躺在济世堂的桐木药案上。宋先生举着犀角灯贴近碗沿,冷光下那些蜿蜒的缠枝纹竟显出诡异的流向——藤蔓尖端皆指向碗底一对交颈鸳鸯。
"四小姐请看。"枯瘦的指节扣住碗底轻轻旋转,翡翠鸳鸯突然自中间裂开,露出夹层里暗红的粉末,"西域相思子磨粉后本该呈朱砂色,这暗红是混了三年陈的血竭。"
夏葳蕤用银簪挑起些许粉末,簪头的珍珠霎时蒙上灰翳:"血竭不是化瘀圣药?"
"寻常血竭取自麒麟竭树汁液,这却是用南诏蛊人的心头血炼制。"宋先生突然剧烈咳嗽,袖口溅上点点黑血。
烛火爆开灯花。夏葳蕤想起前世段礼登基后,南诏突然进贡三百蛊人的诡异旨意。那些被铁链锁着的赤足少年走过朱雀大街时,腕间淌下的血在青石板上蜿蜒如蛇。
"喀嚓——"
寂静的夜色里突然传来瓦片碎裂声。宋先生猛地吹灭蜡烛,将夏葳蕤推进药柜后的暗格。透过缝隙,她看见翠柳扭曲的脸贴在窗纸上,手中钢刀正缓缓撬动窗栓。
"掌柜的说这碗当了死契..."翠柳的嗓音像是被人掐着喉咙,"杜姨娘让我来取..."
话音未落,宋先生突然扬手撒出药粉。翠柳惨叫一声捂住双眼,指缝间涌出汩汩黑血:"老东西!你可知我主子是未来太子的..."
钢刀坠地的瞬间,夏葳蕤踩着满地月光走出暗格。绣鞋碾过翠柳颤抖的手指,她弯腰拾起钢刀,刀柄缠着的金丝竟与段礼剑穗上的如出一辙。
廊外秋风骤起,卷着几片枯叶扑进窗棂。秋日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在书案上,夏葳蕤正执笔描摹一幅寒梅图。墨色在宣纸上晕染开来,枝干嶙峋如铁,恰似她重生后越发坚韧的心性。
"小姐,孟小姐派人送来了帖子。"白芷捧着鎏金请柬快步走入,脸上带着几分忧色。
夏葳蕤笔尖一顿,一滴墨汁坠在画上,瞬间洇开成丑陋的污渍。她盯着那墨点,仿佛又看见前世赏菊宴上自己被泼洒的茶水在裙摆留下的痕迹。
"赏菊宴?"她接过请柬,指尖触到那烫金的合欢花纹样——孟簇锦最爱的花样。
前世她收到这请柬时满心欢喜,以为挚友邀她同乐,却不知那是噩梦的开端。
白芷见她神色不对,轻声道:"小姐若不想去,奴婢这就去回绝了。"
"去,为何不去?"夏葳蕤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孟小姐盛情相邀,我岂能辜负?"
她展开请柬,上面熟悉的字迹写着三日后在孟府举办赏菊宴。
前世这场宴会上,孟簇锦当众提议闺秀们即兴表演,刚从庄子回京的她因不谙京中礼仪而出丑,沦为全城笑柄。此后"粗鄙村姑"的名声便如影随形,连段礼最初对她也是嫌弃多于喜爱。
"小姐,您怎么把请柬捏皱了?"白芷惊呼。
夏葳蕤这才发现自己的指甲已深深嵌入掌心。她缓缓松开手,轻声道:"去把母亲给我的那套月华裙取来,再...把焦尾琴取来。"
"焦尾琴?"白芷惊讶道,"小姐何时学的琴?"
夏葳蕤没有回答。前世为了段礼苦学琴棋书画,只为为他谋取一个好名声。如今这技艺,倒成了她复仇的利器。
三日后,孟府门前车马喧嚣。
夏葳蕤下车时,正听见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孟簇锦一袭鹅黄襦裙站在阶前,发间鎏金牡丹华胜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宛如前世她踏入牢房时那刺目的珠翠。
"葳蕤妹妹!"孟簇锦亲热地迎上来,却在看清她装束时明显一怔。
夏葳蕤今日特意选了素雅的月白色广袖流仙裙,发间只簪一支白玉兰钗,与满园争奇斗艳的闺秀形成鲜明对比。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腰间悬着的那枚羊脂玉佩——皇后姨母赠予她的,前世她因佩戴与段礼定情的双鱼玉佩而从未戴过。
"孟姐姐。"夏葳蕤浅浅一笑,故意露出腕间翡翠镯子。那是御赐之物,前世被孟簇锦夺去,今生她要让这女人日日看着却得不到。
孟簇锦的目光果然黏在镯子上,嘴上却道:"妹妹今日怎这般素净?倒显得我们这些人过于浮夸了。"
"听闻昭华公主今日也会赴宴,不敢着艳服抢了公主的风头。"夏葳蕤垂眸,掩去眼中冷意。前世她因这句话羞愧难当,今日却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孟簇锦脸色一僵,暗自愤恨。
这不是说她这一身盛装要艳压群芳大不敬盖过公主吗,好利的嘴!
园中菊花开得正盛,各色闺秀三三两两聚在一处。夏葳蕤一眼看见夏画意被众星捧月般围在中间,身上穿着绯红襦裙。
"四妹妹来了?"夏画意瞥见她,故意提高声音,"妹妹刚从庄子上回来,可还习惯京中生活?"
四周响起几声轻笑。前世此刻,她窘迫得恨不得钻入地缝。今日却只淡然一笑:"多谢三姐关心。庄子清净,倒让我学会了..."
她话未说完,孟簇锦已拍手道:"诸位姐妹,今日赏菊岂能无乐?不如我们轮流表演才艺助兴如何?"
果然来了。
夏葳蕤冷眼旁观,看着孟簇锦将矛头指向自己:"葳蕤妹妹刚从江南回来,想必学了新奇技艺,不如先来?"
前世她因长在庄上,除了女红一无所长,当场出丑。今日...
"我技艺粗浅,恐污了诸位耳目。"夏葳蕤故作推辞,果然听见几声嗤笑。
"怕什么,江南小调也别有风味呢。"一个蓝衣小姐讥讽道,正是前世笑话她最凶的刘御史之女。
众闺秀纷纷掩袖嘲笑,孟簇锦旁边的少女嘲讽道:“不愧是南蛮之地回来的,就是小家子气呢。”
“当今皇后是葳蕤的姨母,从小生养在江南,若葳蕤这般小家子气,那皇后娘娘岂不是也是……”夏葳蕤话意未尽,众人脸色骤变,孟簇锦更是面如土色。
夏葳蕤心中冷笑,前世她不曾透露与皇后的关系,今生这层身份就是她最好的盾牌。谁敢说一国之母小家子气?
夏画意故作体贴:"四妹妹倒不必说出这样的话来,四妹若不会,姐姐可代你..."
"不必。"夏葳蕤突然起身,"既然诸位盛情,我便献丑了。"
她缓步走向园中早已备好的焦尾琴,指尖轻抚琴弦,清越音色让众人一怔。
"这是...焦尾琴?"孟簇锦难掩惊讶。
夏葳蕤不答,指尖一挑,一串清音流泻而出。曲调先如泣如诉,后转激昂,仿佛诉说着一个灵魂被背叛后的愤怒与不甘。
琴音渐急,她腕间翡翠镯子与羊脂玉佩相击,发出清脆声响。满园寂静,只余乐声回荡。当最后一个音符落下,连风都似静止了。
"这...这是失传的《霓裳羽衣曲》?"一位年长的夫人颤声问道。
夏葳蕤垂首:"夫人慧眼,只是残谱,献丑了。"
"胡说!"刘小姐突然尖声道,"一个乡下丫头怎会这等技艺?定是..."
"定是什么?"夏葳蕤冷冷抬眼,"刘小姐可知诽谤皇后亲授技艺是何罪名?"
"皇后?"满座哗然。
夏葳蕤轻抚腰间玉佩:"儿时觐见姨母,承蒙指点一二。"其实这是前世皇后临终前传给她的,今生尚未发生,但她赌无人敢向皇后求证。
"难怪技艺如此精湛..."众人态度立刻转变,谄媚之词不绝于耳。
宴会后半程,夏葳蕤成了众人追捧的对象。她优雅应对,却在无人处攥紧了玉佩。今日只是开始,她要让孟簇锦也尝尝众叛亲离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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