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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水煎茶
周清衡愣了一下,接过那颗糖。
暮色里,少女的马尾轻轻扫过肩头,像某场未做完的梦里,轻轻扬起的书页。
他闻见一缕若有若无的栀子香——和他留在后颈的芦荟胶气味重叠。
周清衡回过神来,看着手心那颗小小的薄荷糖,轻笑了一下。
他从陈朗鼓鼓囊囊的书包里抽出一支钢笔,金属笔帽在暮色中泛着冷光,刻着的"清衡"二字被磨得发亮。
“补你的。”
“什么?”
“见面礼。”
许茗夏伸手接过,周清衡看见她右手腕上有一颗小小的痣。
许茗夏认出钢笔是德国老牌,笔尖还沾着他今早写作业时的蓝黑墨水痕迹,此刻却在她掌心显得格外郑重。
她看出来是定制的。
许茗夏有点无措:“太贵重了吧。”
周清衡懒洋洋地开口:“我现在只有这个了。”听起来不是很在意这支笔是否贵重。
许茗夏还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你还是收回去吧,周同学。”她把笔递出去,开口:“无功不受禄。”
周清衡愣了一下,忽然低笑,喉结在暮色里滚动。
他俯身凑近她,香樟叶的阴影落在他眉骨:“这怎么算'禄'?你要实在过意不去...”说着,他直起身子。
“那你再送我点什么?”周清衡抬起头来,许茗夏看见他眼里的笑意很浓。
“而且,我们已经是朋友了,就不用叫‘周同学’了吧,许茗夏。”
许茗夏第一次听他一次说那么多话,一时间不知道先回那句,她嘴巴一张一合,结果什么也没说出来。
周清衡笑着看她,等她反应。
“那你等等...”她说着一边把手往后伸,在书包最外层摸索出来的一个东西。
是一片枫叶,被塑封住了。
“我自己做的,你别嫌弃。”
周清衡对着路灯举起,闭上一只眼。叶脉间的金色光斑突然让他想起军训那天,她站在主席台上,风掀起迷彩服衣角时,阳光在她发梢碎成的光点。
“挺好的,谢了。”
周清衡把枫叶收好,还想再说点什么。突然,学校的关寝铃撕裂夜色。
二人都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赶紧迈出腿,抓住还在打闹的林瓷和陈朗就往宿室飞奔,周围还有几个和他们一样狂奔的同学。
奔至宿舍门口,许茗夏赶紧接过周清衡递来的零食袋,然后拉着林瓷赶在宿管关门前进了宿舍。
“啊,好险啊刚刚。”林瓷喘着大气,一下倒在床上。
“我们...居然没有一个人注意时间。”许茗夏也喘着气,忍不住开口。
两人喝了点水,好不容易缓了过来。
突然,林瓷从床上弹了起来:“对了夏夏,你刚和周清衡说啥呢?”林瓷又喝了一口水:“我看你们聊了好久。”
“嗯...也没什么事。”
林瓷“哦”了一声,就去收拾陈朗给买的零食了。
许茗夏呆呆的躺在床上,有点晃神。忍不住想起晚上的事。
第一次有人会直接问她算不算朋友...真是奇怪。
而且今晚的自己也是鬼使神差,明明跟人家都不熟,还说了些奇怪的话。他倒是挺自来熟的...
许茗夏回过神来,拍着自己的脸,心里默念了几遍:矜持,矜持...
她又掏出那只钢笔,好好收起来了。
周清衡回到宿舍,将枫叶放在台灯下。
塑封膜上凝着水汽,像她递来时掌心的温度。
他摸出薄荷糖含在嘴里,凉意在喉间漫开时,看见镜中的自己耳尖仍红着,像傍晚天边未褪的霞。
枫叶正被风掀起,翻了个面,露出底下极小的字迹:“蝉鸣会停,星光长明。”
周清衡看着熟悉的字迹,嘴角扬起。
他摸出兜里的另一颗一模一样的薄荷糖,忽然笑出声:“我们来日方长。”
枫叶和薄荷糖被他一起夹在了书里。
或许有些相遇早有伏笔。
——
翌日清晨。
雾气还没从香樟树叶上褪尽,许茗夏的板鞋踩过沾露的草坪,手里的豆浆杯印着暖黄的光。
林瓷像只无尾熊挂在她肩上,发卷蹭过她下巴,嘟囔着:“夏夏…好困。”
许茗夏和林瓷买完早餐回教室。教室门被推开的瞬间,林瓷的睫毛忽然抖了抖。
她望着自己桌上堆成小山的零食袋,眼睛倏地亮起来:虾条、果冻、巧克力派,最上面还躺着包没拆封的草莓糖,包装纸上贴着便利贴:“给睡美人的赔礼——陈朗。”
原来是陈朗昨晚来不及给林瓷的零食。
走廊传来男生的笑闹声。周清衡走在陈朗后面,额前的碎发有些洇湿,手里的冰汽水凝着水珠。他穿了件新换的白T恤,套着白蓝相间的校服外套,拉链没拉,看起来有些散漫。
许茗夏在位置上摆弄着早餐袋,看到他们朝这走来。陈朗直奔林瓷,不知道又说了什么惹恼了林瓷,搞得他大早上的就被林瓷锤了两下。
“早。”周清衡走到许茗夏桌边时,忽然顿了顿,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一瓶纯牛奶,往她方向倾了倾。
“给我?”许茗夏抬眼。
“嗯。”周清衡可能没睡醒,脸上冷冷的没什么表情,另一只手插着兜,跟昨晚嬉皮笑脸的样子完全不同:“怕你心里不平衡。”
许茗夏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之后推手拒绝了:“不用了,我自己有带...”
她话还没说完,周清衡直接把牛奶放在她桌上,然后转身就走了。
真是莫名其妙,有什么不平衡的?而且跟他也没关系吧?许茗夏没继续纠结,直接把牛奶给了陈朗,交代他还回去。
这才刚认识多久,就送这送那的,他好意思送,她也不好意思收。许茗夏昨晚反省过了,觉得自己还是不应该。
在她的认知里,人和人的靠近该像春水煎茶。先在走廊擦肩而过时点头说"早",再在打水时聊两句天气,等熟稔些了,或许能约着去图书馆占靠窗的位置,看云影在稿纸上慢慢游走。
就像她和林瓷,从最初的“要不要一起去食堂”,到现在能互相抢零食、分享藏在心底的事,中间隔着很多的试探。
可周清衡像团带着夏天味道的蝉鸣。递钢笔时指尖相触的温度,喊她名字时尾音的轻颤,还有看枫叶标本时闭上一只眼的孩子气,都让她乱了阵脚。
她不是不喜欢这种热烈,只是习惯了在安全距离内观察星光,觉得一切都要按照步骤来,忽然有人把星星摘下来放进她掌心,烫得她想躲,又舍不得松手。
对,矜持矜持...
陈朗帮忙把牛奶还回去后周清衡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收回了抽屉。接下来一整天繁忙的课程让许茗夏再无暇顾及这些琐事,本来以为周清衡撞了南墙就会就此作罢,结果下午放学时,那瓶牛奶就又出现在许茗夏的桌上。
看着牛奶,许茗夏轻挑了下眉,拿起牛奶起身。
既然人家一定要给,那就收呗,可是许茗夏就是要还回去,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硬杠什么。
同学们嬉笑打闹的声音还在走廊回荡,此时周清衡正靠在走廊上吹风,他靠在栏杆上,指尖夹着瓶没开的橘子汽水。风吹得他的头发有些乱,人看着有些懒散。
许茗夏走到身后,轻拍他的肩膀:“放回你桌面了。”
周清衡依旧看着远处穿梭在街道的车辆,顿了一会才开口:“不喜欢牛奶还是不喜欢我。”
许茗夏被他问的有些懵,反应过来后没有立马回答,跟他一起靠在走廊看着:“都不是。”她望着香樟树梢的归鸟,忽然说起“春水煎茶”的比喻,声音轻得像飘落的树叶。
“我总觉得...人和人之间的缘分该慢慢熬。就像水开了,茶叶也就舒展了。”周清衡就在一旁静静的听着。最后,轻轻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
“是我冒昧了,抱歉。”周清衡转身时,晚霞正染透他的侧脸。
“没事。”许茗夏扯了扯嘴角。
“但是...”周清衡转过头,认真的看着许茗夏:“我觉得...没必要这样。”
许茗夏抬头,对上他的视线,等他继续往下说。
“我觉得,顺其自然更有意思。”他转身直面她,夕阳在他睫毛上镀了层金边,“想认识就去要电话,想靠近就递牛奶,要是对方也很热情...”他顿了顿,看见她耳尖慢慢红起来,“干嘛非要等水开呢?说不定现在这个瞬间,就已经是最好的温度。”
“走那些程序没什么意思,万一等着等着就错过了呢?”周清衡直直的看着许茗夏“你说是吧。”
她抬头看他时,恰好有片香樟叶落在她发间。周清衡伸手替她摘下,指尖触到她发丝的柔软,像触碰片即将展翅的蝶翼。
她没躲,只是望着他手里的叶子,轻声说:“你不怕太快了,会烫着吗?”
“烫着就吹吹。”他把叶子扔掉,“再说了...”他晃了晃手里的汽水,拉环“咔嗒”一声绽开,“冰汽水是不会烫嘴的——要不要试试?”
许茗夏笑了一下,说:“不了,我还是喝纯牛奶吧。”说罢,朝周清衡摆了摆手,回了教室。
“牛奶我拿回去了哦。”许茗夏听见身后传来周清衡的轻笑,自己也忍不住又笑了一下。
原来有些相遇不需要程序,就像冰汽水,咕嘟一声,就漫过了所有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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