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性

　　回过神来，方明逸找了个没人的角落，将头上的黑檀木簪取下来：“…你是谁？”
　　那个声音从他身后传来，不疾不徐的：“我慢慢说。”
　　“首先，我和你一样是现代人，不知道为什么会到这个世界。如果先假设这一切是真实的，这里有一些信息应该让你知道。
　　“我这里会显示，我们现在正处在一个名叫‘天权’的世界里，这个世界有自己的意志，天权称呼我为‘摇光’，序号2，你为‘天璇’，序号1。”
　　“有两个数据比较重要，‘执境’和‘念行’。我不知道为什么叫这个名字，这里只显示，执境是一个有百分比的进度条，从零到一；而念行是一个数值，类似积分，可以兑换某个东西，比如刚才的那场根本不合常理的火，念行按照1号的行为自动计算并累积。”
　　“簪子里有一个空间，信息的来源是空间里的文字。空间里基本和你这里互不相通，前几天执境显示到了百分之五，我渐渐恢复全了五感，今早开始能向外界发出声音，能从空间里出来，但，状态比较特殊。”
　　这人详细解释了一下，自己现在就在他旁边，只是看不见，摸不着，像个透明的全息投影。
　　“方才在楼上，因为簪子没被放回抽屉，我才能出来，看见楼下的情形……”

　　方明逸只是静静地听着，等她说完后才道谢：“…谢谢。谢谢你，谢谢……”
　　剧烈咳嗽过的嗓音嘶哑，他靠着墙呼吸着自由的空气，身体微微起伏。

　　方明逸很快缓好了情绪，他双手捧着黑檀木簪道：
　　“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如果以后回去了，至少让我知道你叫什么。”
　　“尹蝶兰。”
　　尹蝶兰，真是好听的名字。
　　冷静下来后，方明逸这才注意到，这是女生的声音，像一把有点沙哑的大提琴。

　　女生，性别。

　　方明逸有点犹疑地问道：“…你是女生吗？”
　　“是。怎么了？”想必尹蝶兰有些疑惑吧。
　　“我……”
　　刚才她说，她看见了楼下的情形后放了火，自己当时被扯下了衣服，那是不是她看到了…他的身体？

　　“…算了，没什么，只是一些无关紧要的。”
　　方明逸压下心里的紧张，装作自然。他在掩饰这方面还算有经验。
　　他怕她其实并未看真切，没发现他的身体不一样，说了反倒起疑。

　　尹蝶兰没有追问。眼看着天快黑了，方明逸于是一边寻客栈，一边听尹蝶兰补充细节。
　　后院门口的街确实荒凉，一路上很少碰见什么人，有些静悄悄的，全世界就只能听见尹蝶兰的声音。
　　还只有他自己能听到。
　　尹蝶兰说，从她能向外界传递声音之后，信息墙上出现了新的文字，说是当执境到达百分之二十五，2号将来到1号所处的空间。
　　也就是说，她现在并不属于这个空间，可能因为和自己产生了什么特殊联结，她说的话只有方明逸能听见。

　　就像，方明逸是半年前忽然到了这个世界，尹蝶兰也是。
　　不过细数，她到这里不过半个多月。也就是黑檀木簪出现的那天。
　　尹蝶兰回想起来，也仿佛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她是一名刑警，当时正在新案子的案发现场探查。
　　那是间普通一居室租房，她查完楼道监控回来再推门进去，突然一瞬间天旋地转，似乎晕在了地上。
　　再醒来，原先一同出警的同事不见了，自己还在出租屋，原本空白的墙上爬满了字，密密麻麻地写着各种信息，像以墙为纸的墨水屏阅读器，文字会实时变化。
　　那时她知道，恐怕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不太科学的事。
　　她尝试过出去，然而门窗用各种办法都纹丝不动，完好无损；唯一特殊的是，客厅的门是案发时损毁了的，不过也出不去，只是关不上而已。

　　对于外界，也就是方明逸所处的空间，最开始她只能听见些许声音，模模糊糊地，听不清外面发生什么。
　　随着执境进度增长，她对外界的五感渐渐恢复。五感恢复完全之后，她整个人可以从簪子里出来了，但……状态有些诡异。
　　透明，并且碰不到其他人或事物，但在地面上或者楼板上这种人所立身的承托面，她却能站立或行走。通俗来讲就是除了能在这里立着以外都不太像活着。
　　她可以在簪子里外来去自如，在簪子外她像被吸附的幽灵，只能在簪子附近活动；而在簪子里，她好像正常了，却不是完全“正常”：她发现自己的身体不像个活人，没有了应有的生理需求，比如不会饿也不会困。自来到这个世界开始，一直这样。
　　这种状态更像是，在这里她虚无化了，簪子是她本体的居所。
　　随着执境数值增长，“虚无”对自己的“限制”逐渐解除，大概到了转移的那天，就会彻底恢复如常。

　　坦白而言，尹蝶兰不是没慌过，怕过。
　　毕竟被“虚无化”，莫名其妙到另一个世界，自身状态被一个数据控制，有点瘆人。
　　不过尹蝶兰已经接受了这样一个事实，眼下重要的是，专心思考：
　　关于这个世界，她考虑了许多种可能，包括平行空间、时空裂缝、或者精神幻觉，但已知信息还太少，很难判断。
　　不过有一点，尹蝶兰直觉：这里不是虚幻。

　　她将自己的猜想分享给方明逸，询问他有没有什么额外的信息。

　　此时，方明逸已经进到客栈的房间里，卸过妆，四处查看了一番。
　　住店钱是拿首饰典当的银钱付的。一根金钗就当了不少，不过他没铺张，吃食住房都从简妥当。

　　对于尹蝶兰的猜想，方明逸思索一阵，道：
　　“我也觉得，这个世界就算不真实存在也不会是幻觉。至少我经历的不是。”
　　遥想回半年前。
　　到这里的第一天，他记得他是在水里醒来的。不记得是湖还是河了，重要的是他水性不差，却莫名呛了水险些溺死。
　　后来他发了一场高烧，之后身体就更加虚弱，也更容易生病，其他却也同以前在现代时殊无二致。
　　莫名其妙的溺水，莫名其妙的世界，他带着巨大的疑惑度过一段了时间，再之后，就是某天出门时，被迷晕绑进了邂花楼。
　　这之后的就不必多说了，邂花楼那么真实，怎么可能是假的。
　　理由有些说不清道不明。或许是因为经历的太过真实，伤口还渗着血；或许只是直觉，他相信这个世界一定真实。但不合常理的地方很多，比如他的溺水。
　　这或许是个突破口。
　　还有哪些地方不合常理吗？他隐约觉得，似乎有不少，但太过细微自己没有注意。
　　倒是有个容易发现的。
　　方明逸来到窗前，仰头看夜空——
　　天已经暗下来了，黑得晴朗，星宿清晰可见，横跨天空东北的北斗七星，比记忆中更耀眼。
　　尹蝶兰的声音出现在他身旁不远处：“那几个名字和序号，你有什么看法？”
　　方明逸感知了一下这个距离，尹蝶兰很懂得边界感，这样的距离，不会太生疏，也让人感到轻松。
　　他道：“序号……如果简单想，大概是我们到这个世界的先后顺序吧，执境与念行，我暂时说不出来，但可以说那三个星宿名。你了解天文吗？”
　　“不算了解，只是偶尔看看。”尹蝶兰回道。

　　“天权”“摇光”“天璇”都属于北斗七星，分别为斗柄方向第四、第二、第六颗。
　　现在的天上，天璇星和摇光星交熠生辉，亮得异常……
　　而天权星不见了。
　　方明逸看着天上的北斗“七”星，语气轻快：“你说，我们现在是在天权星上吗？”
　　纯真，烂漫，他许久没有这样轻松过了。
　　逃出邂花楼的第一个夜晚，满天星辰明亮璀璨。
　　他脸上显出了淡淡的笑意，尹蝶兰侧头看着他，不自觉眼神和缓。
　　她想，这才是正常的生活，是她的愿景。
　　方明逸不该困在邂花楼里受尽折辱，任何人都不该。

　　思绪回到夜空，她回想自己对北斗七星的了解，大概就是七颗星的部分物理性质和一点天文知识。
　　有关天权星，她记得的那些，应该和正确答案不太沾边，“在天权星上”可能更正确。因为这个世界一定不会太科学。
　　真穿越到哪朝哪代，或者哪本书里了？不对，最直接的就是他们没有语言不通。
　　被吸进时空裂缝里到平行空间了？似乎很接近，但还有不对的地方。
　　冥冥之中总有种感觉，她相信这个世界不是幻觉。但和幻觉恐怕脱不了干系。

　　心里的疑虑并未解开，还是迷雾重重，尹蝶兰索性不想了，等以后有更多的线索再进一步推理。
　　正是，疏星朗月照窗影，嗯…适合谈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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