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意水笔记

　　李渔（明末清初，1611-1680，万历三十九年-康熙十九年），浙江兰溪人，在江苏如皋出生长大，1633年回兰溪安葬老父亲，并于同年娶兰溪徐氏。如皋话和兰溪话那么不一样，怪不得作者发出少用方言的感叹了，看来生活没少受苦啊，开玩笑的。
　　作者在这篇《少用方言》里开篇写了个小故事，讲他是怎么解《孟子》里的“自反而缩，虽褐宽博，吾不惴焉”，说朱熹注释“褐，贱者之服；宽博，宽大之衣”，他一直不明白在南方穿褐的人基本都是富贵之家，虽名为褐实则为绒，为什么说褐是贱服，既然说是贱者之服，应该要省着做，不然不是又花布钱又花人力。他问了蒙师，老师没答上来后又顾左右而言他。数十年不解，等到他游秦塞，发现人人衣褐，丝罗是罕见物，连布都少见。原来是因为这地方严寒不毛，只能放牧，衣服也就多用牛羊毛做成，所以粗而不密像是毯子，确实不能称之为贵人之服，又因为就这一身衣服，所以把它做的又大又宽，白天当衣服，晚上当被子用。作者顿悟，古代圣贤多生于西北，所以用了日常用语却不知道这是种地方土话，孟子（山东邹城人），朱熹（长于福建尤溪的江西婺源人），自然是南方人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这个故事里好玩的东西可太多了，基本不管是查古汉语词典还是查百度百科，都会一上来就直接写褐是一种粗布粗麻的衣服，除非精确去查才会发现褐也是一种“毛布”，是一种绒制品，更别提它曾经还有过“贵”这个意思。我就很好奇，如果褐是低贱的绒制品，为什么又会在南方变成贵的绒制品呢？一查“绒褐”这个词发现，明朝的 《天工开物》里有记载绒褐一词，更是查到在明朝兰州绒褐工艺高，要被申请去做龙袍的，怪不得叫贵人服。估计是因为南方人多穿布制衣，都去买羊绒制品了，当然要买好一点喽，所以到了南方自然而然褐就变贵了。所以圣人故地有把羊绒制品叫做褐的方言吗？
　　李渔悟褐宽博，而我呢，就是悟凳子，我老家有一种方凳，土话叫XX凳，这么多年以来只知道它的土话发音，问了父母也不知道到底是哪两个字。前两年刷微博的时候看到一位苏州博主分享日常，上传了几张骨牌凳的图片，看到那个图加上骨牌的发音，我真的是疑惑顿解！求得真知的那一瞬间的满足，对于作者可以说切切实实的感同身受！ 作者讲很多戏剧创作者老是用姑苏方言，“止能通于吴越”，这个骨牌凳，百科里说是起源于明清江南地区，别说是骨牌，麻将也从来没在我家那块流行过（好笑的是，以我对周边村镇的了解，越靠近江边的地方就越流行麻将），只流行一种长牌，现在更是全员打扑克。我有一次在b站刷视频，看到一位东北老哥介绍家里的用具，拖出一个骨牌凳，可惜我没有收藏那个视频，不过也算知道了大江南北共赶一种流行，这个江也可以是黑龙江，哈哈哈。
　　作者用这件“褐宽博”，引出“作传奇，不宜频用方言，令人不解”，对于这个“人不解”，我也是深有体会。
　　有这么两件事，一是我在南京上大学的时候，有一次在食堂买早饭，和卖包子的阿姨说了句，请给我菜馒头，阿姨立刻回我，你到底是要包子还是馒头，包子就说包子。老实说，阿姨真的没必要这么怼我。我那时候第一次意识到有馅的馒头地域范围竟然这么小，同是江苏的南京竟然不知道，文化冲击！
　　再者就是经典的可以论述作者戏剧创作观念的，我们这周边有个习惯用语“不高兴”。说到不高兴，有个经典形象，来自动画《没头脑与不高兴》，里面有个角色不高兴，因为他总是把不高兴三个字挂在嘴边。这部动画是由上美制作，我小时候从来没有意识到这部动画片的地域性，直到我上大学的时候，班上有位来自天津的女生问了我这么一个问题，她说你和某某某为什么老是说不高兴，是为什么不开心啊？我（江北居民）和那位来自太仓的女同学才知道，我俩经常讨论吃什么饭干什么事时的习惯用语不高兴，天津人会认为我们在表达不开心的意思，但其实这句话表达的是不愿意，不想要那么做，懒得做的意思，生活里基本没有不开心的意思在里面。后来我想到那部动画，我在想虽然可能全国很多人看过，但是又有多少人知道不高兴不是一个不开心的人，他只是个懒鬼拖延虫罢了。这就是“令人不解”吧。
　　我为什么看李渔，是因为李渔的成长环境，想从他的创作里看些古时候的风土人情，但看到这篇少用方言，又让我十分感慨。
　　不过时过境迁，我想李渔看到今天因为推广普通话，方言土语消亡之快之广，也会动容写上那么几篇用来记录俗世。
　　我老家是江北实实在在的乡下，周边没有一丝一毫的普通话生活环境的乡下，隔壁邻居家的小女孩是个实实在在的乡下宝宝，但是这个宝宝却是一句土话都不会说，我知道这个状况时简直如同五雷轰顶，又知道她同批的宝宝基本都是受的普通话教育，学校不许讲方言，更是又遭一击。粤语吴语好歹是方言大户，像我们这种小小方言被如此消磨，又让后人如何有“骨牌凳”“馒头”“不高兴”的生活乐趣呢？
　　语言是人与人交流，方言土语是今人与古人交流，上课用普通话，生活中说说土话又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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