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骨梳
雨水顺着蓑衣滴落,谢昭明的铁锹再次插入湿软的泥土。周家祖坟位于城郊的山坡上,三十年的风雨已经让柳如烟的坟茔几乎与地面齐平,只剩一块歪斜的青石墓碑,上面刻着"爱女柳如烟之墓"几个模糊的字迹。
"再往下半尺就该见棺了。"殷九溟站在坟前,手中的铜钱在雨幕中泛着青光。他没穿蓑衣,只一袭墨色长衫,雨水却奇异地绕开他周身三寸,仿佛被无形的屏障隔开。
谢昭明喘着气直起腰,黑令反噬带来的隐痛还在体内游走。他看了眼自己手腕——那道黑线又延长了些许,像一条毒蛇缓缓缠绕他的命脉。
"你确定要开棺?"谢昭明抹去脸上的雨水,"惊动亡魂可不是明智之举。"
殷九溟指尖的铜钱突然停住:"你以为那件血嫁衣是怎么被取走的?"他蹲下身,拨开坟头的杂草,露出几道新鲜的划痕,"看,有人比我们早来一步。"
谢昭明瞳孔微缩。那些划痕整齐锋利,明显是利器所为,而且绝不会超过三日。他不再犹豫,铁锹狠狠铲入泥土。
"铛"的一声,铁锹碰到了硬物。
两人迅速清理开最后一层泥土,露出一口红漆棺材。虽然埋在地下三十年,棺木却诡异的没有腐朽,表面的红漆依然鲜艳如血,只在边角处有些许剥落。
"桃木棺,浸过朱砂。"殷九溟用手指抹过棺盖,指尖沾上一层暗红色粉末,"镇魂用的。"
谢昭明与殷九溟对视一眼,同时将铁锹插入棺盖缝隙。随着令人牙酸的"吱呀"声,棺材被撬开一道缝隙,一股甜腻的腐臭味立刻涌出。
谢昭明屏住呼吸,猛地推开棺盖——
棺内躺着一具穿着素白寿衣的女尸,出乎意料的是,尸体竟然没有完全腐烂。柳如烟的面容依稀可辨,皮肤呈青灰色,嘴唇却诡异的鲜红。她的双手交叠放在腹部,指骨间似乎握着什么东西。
"不对劲。"谢昭明皱眉,"三十年早该化骨了。"
殷九溟的表情突然变得凝重:"她不是自然死亡。"他指向女尸的脖颈,那里有一圈明显的紫黑色勒痕,"上吊而死的人,舌头会伸出,面部淤血。但这具尸体......"
"是被勒死后伪装成自缢。"谢昭明接上他的话,突然注意到女尸交叠的双手下有金属反光,"她手里有东西。"
殷九溟伸手探向尸体的双手,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的瞬间,女尸的眼睛猛地睁开!那是一双没有瞳孔的眼睛,整个眼眶里只有眼白。
"小心!"谢昭明一把拉开殷九溟,同时甩出一张符纸贴在女尸额头。
女尸剧烈颤抖起来,嘴巴大张,发出无声的尖叫。她的手指痉挛般收紧,指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变长,抓挠着棺材内壁,发出刺耳的声响。
殷九溟冷哼一声,手中铜钱青光暴涨。他直接将铜钱按在女尸眉心,女尸立刻僵直不动,只有嘴巴还在不停开合,像是要说什么。
"不是尸变。"殷九溟沉声道,"是有人在她体内种了咒。"
谢昭明趁机掰开女尸紧握的双手,一枚锈迹斑斑的铜锁掉了出来。锁身刻着"白首不离"四个小字,锁孔处还残留着半截断发。
"同心锁?"谢昭明拾起铜锁,突然一阵眩晕。锁身传来的寒意直透骨髓,他的眼前闪过片段画面——一双年轻的手将两缕头发编成结塞入锁中,然后锁被狠狠摔在地上......
"谢昭明!"殷九溟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谢昭明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单膝跪地,冷汗浸透了里衣。殷九溟一手扶着他的肩膀,另一手已经夺过那枚铜锁,脸色阴沉得可怕。
"这东西不能留。"殷九溟五指收紧,铜锁在他掌心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咔"声。
谢昭明敏锐地注意到殷九溟的异常:"你认识这物件?"
殷九溟没有回答。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红光,周身突然爆发出一股阴冷的气息,震得四周雨滴倒飞。那枚铜锁在他手中"砰"地炸裂,碎片四溅,其中一片擦过谢昭明的脸颊,留下一道血痕。
"殷九溟!"谢昭明厉声喝道,同时抽出短剑横在胸前,"控制你自己!"
殷九溟似乎这才回过神来,周身气息瞬间收敛。他看着谢昭明脸上的血痕,眉头微蹙,伸手欲擦,却被谢昭明侧头避开。
"抱歉。"殷九溟的声音恢复了平静,但眼底仍有未散的阴霾,"这锁上有恶咒。"
谢昭明没有追问,但心中的疑虑更深了。他转向棺材,发现女尸已经彻底化为白骨,只有那件素白寿衣还保持着原状。
"咒术解除了。"殷九溟收起铜钱,"看来那枚锁才是关键。"
谢昭明仔细检查棺材内部,在头部位置发现了几根已经变黑的桃木钉:"她被镇魂钉封在棺中,难怪怨气不散。"
"不止。"殷九溟指向棺盖内侧,那里用朱砂画着一道复杂的符咒,"这是'缚魂咒',将亡魂禁锢在尸身内不得超生。好狠的手段。"
谢昭明突然想到什么:"如果柳如烟的魂魄一直被禁锢在尸身中,那么城里出现的红衣女鬼......"
"只是她怨气所化的分身。"殷九溟接上他的话,"真正的柳如烟魂魄,还困在这具尸骨里。"
两人沉默下来,只有雨声填补着空白。谢昭明看着棺中白骨交叠的双手,突然明白了这个姿势的含义——她死前还护着那枚象征誓言的同心锁,尽管那誓言早已被背叛。
"我们得带她回去。"谢昭明脱下外袍铺在地上,"只有解开所有束缚,才能彻底超度她。"
殷九溟没有反对,帮着谢昭明将尸骨小心地包裹起来。当他的手碰到头骨时,白骨的下颌突然张开,一缕黑烟飘出,在空中形成一张扭曲的人脸。
"找......到......"人脸发出嘶哑的声音,"......负心......人......"
谢昭明迅速结印,但黑烟已经消散在雨中。他看向殷九溟,发现对方正盯着自己刚才被锁片划伤的脸,眼神复杂。
"先离开这里。"殷九溟率先起身,脱下自己的外衫盖在谢昭明手中的包裹上,"雨大了。"
确实,雨势突然变得猛烈,豆大的雨点砸在地上溅起水花。殷九溟不知从哪拿出一把黑伞撑开,示意谢昭明走在他身侧。
伞不算大,两人不得不靠得很近。谢昭明能闻到殷九溟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檀香,混合着雨水的清新,形成一种奇特的气息。他微微侧头,看到殷九溟的右肩已经完全被雨水打湿,而自己这边却滴水未沾。
"伞歪了。"谢昭明说。
殷九溟恍若未闻,依旧保持着倾斜的姿势。一滴雨水顺着他的下颌滑落,正落在谢昭明握伞的手背上,冰凉中带着一丝温热。
谢昭明不再言语,只是默默将包裹着尸骨的包袱换到远离殷九溟的那侧。两人就这样沉默地走在泥泞的山路上,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在雨幕中若隐若现。
——
回到谢昭明的住处,两人将尸骨安置在后院的祠堂里。这是谢昭明专门用来处理这类事情的地方,四壁贴满符咒,中央摆着一张檀木供桌。
谢昭明点上安魂香,将尸骨小心地排列在供桌上。当他摆好最后一块指骨时,供桌上的蜡烛突然无风自动,火焰变成了诡异的青色。
"她还在。"殷九溟站在门边,手中把玩着那枚铜钱,"而且很愤怒。"
谢昭明取出那件从棺材里带出的寿衣,仔细检查后在内衬发现了一行用血写的小字:"周郎负我,誓不入轮回"。
"执念太深。"谢昭明叹息,"必须找到当年真相才能超度她。"
殷九溟突然走到供桌前,将铜钱放在尸骨的额头上:"让我试试。"
铜钱青光闪烁,殷九溟低声念诵一段晦涩的咒文。谢昭明听出那是古阴司语,心中警铃大作——这种语言只有阴差和少数修道者才会使用。
随着咒文进行,尸骨开始轻微震颤,供桌上的烛火疯狂跳动。突然,一阵阴风刮过,所有蜡烛同时熄灭。黑暗中,谢昭明感到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擦过自己的脖颈。
"点亮!"殷九溟喝道。
谢昭明迅速甩出一张符纸,符纸在空中自燃,暂时照亮了祠堂。借着这短暂的光亮,他看到殷九溟的袖口渗出了血迹,而尸骨已经坐了起来,空洞的眼窝正"望"着他们!
"退后!"殷九溟一把推开谢昭明,自己挡在前面。他双手结印,一道黑气从掌心涌出,形成锁链缠向尸骨。
谢昭明震惊地看着这一幕——那黑气凝成的锁链上满是古老符文,正是阴司专门用来拘魂的"缚魂索"!这个自称古董商的殷九溟,竟然能驱使阴司法器?
尸骨在黑气锁链中挣扎,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殷九溟的脸色越来越苍白,袖口的血迹不断扩大。谢昭明不再犹豫,咬破指尖在掌心画下一道血符,猛地拍向尸骨天灵盖。
"安魂!"
血符没入尸骨,震颤立刻停止。尸骨缓缓躺回供桌,恢复了平静。祠堂内重归寂静,只有两人粗重的呼吸声回荡。
谢昭明点亮蜡烛,昏黄的光线下,他看到殷九溟正捂着右臂,指缝间渗出黑红色的血。
"你受伤了。"谢昭明皱眉,"那尸骨的阴气有毒。"
殷九溟无所谓地摇摇头:"不碍事。"他转向供桌,铜钱已经变成了暗灰色,"她给我们留了信息。"
谢昭明这才注意到供桌上有几块骨头排列成了一个奇怪的图案——像是一口井的形状。
"周家老宅的井?"谢昭明猜测道。
殷九溟点头:"明天去看看吧。"他顿了顿,突然问道:"你相信前世今生吗,谢昭明?"
谢昭明一愣:"什么意思?"
"没什么。"殷九溟转身走向门口,"今晚我守灵。你脸色很差,去休息吧。"
谢昭明确实感到一阵阵眩晕——黑令反噬加上今晚的消耗,他已经快到极限。但他还是固执地站在原地:"你还没解释,为什么会用阴司的缚魂索。"
殷九溟的背影僵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我说过,我对古物有些研究。"他侧过头,烛光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阴影,"有些事,知道得太多对你没好处,无常大人。"
谢昭明还想追问,一阵剧痛突然从手腕传来。他低头看去,那道黑线已经蔓延到了掌心,像树根一样开始分叉。与此同时,他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视线迅速模糊。
最后的意识中,他感到一双冰凉而有力的手臂接住了自己下坠的身体,和一个似曾相识的叹息:
"......还是这么逞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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