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万次回到拜师前

　　安静。

　　...还是安静。

　　玉无咎收了剑，手心一转，一道淡紫的灵力以网状展开，迅速探查着整座近水楼台。

　　然而除了带着一身血和伤的裴不折在院中更衣疗伤，再无其他动静。

　　可那劳什子的东西似乎非要向玉无咎证明自己的存在，再次重复道——

　　【新手任务开启：■■■■■，目前进度0%。】

　　说完，那鬼东西还嫌自己的出现不够令人惊悚，又在玉无咎的心脏里暗暗使起劲来。

　　体内的灵力汇聚在心脏处暴走，如万蚁啃食的疼痛让玉无咎手里的剑都晃了三晃。

　　【请注意，如任务失败，或违规完成，都将受到惩罚——以上是惩罚模拟。】

　　话音刚落，痛感消失。

　　玉无咎这回算是弄明白了，那奇怪的东西仿佛是寄生在了自己的心脏处，甚至连自身的灵力都可以供它调动。

　　饶是玉无咎活了五百年，也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在不清楚对方能对自己的身体做到何种程度的份上，他收了剑，决定先静观其变。

　　罢了，就当再给五百年的阅历再增一笔。

　　只是……这所谓的新手任务在最关键的地方被消了音，玉无咎只听见一阵鸟语花香，具体的任务内容还真是一个字都不知道。

　　砰的一声——

　　门几乎是被人匆忙撞开，然后是一道焦急的声音：“师尊！”

　　裴不折换了一套红色的圆领袍，腰间是黑金的束带，将原本就比例极好的身材衬的更是肩宽腰窄。

　　他似乎很是着急，额上沁了薄汗，头发散乱，发丝也贴在脸上。

　　裴不折极快速度的环视了一圈周围环境，最后将视线定在玉无咎身上。

　　“师尊你……没出什么事吧？”

　　玉无咎一副奇怪的表情：“自是无事，你为何如此慌张？”

　　裴不折一噎，总不能直接说弟子刚刚不知为何听见了其他人的声音，怀疑那人藏在了你的寝居吧？

　　更何况他现在还有些不想面对玉无咎，那五十道戒鞭下来，说没有一丝怨怼是假，说不怪玉无咎不前来观礼也是假，说自己哪怕拖着这样的伤体回了近水楼台也没换的玉无咎的关心不失望也是假。

　　可在听到那道陌生的声音时，他依然会下意识的担心师尊有没有遇到麻烦，会不会是黑面新郎追了上来。

　　裴不折思来想去，决定真假参半的答道：“弟子只是在想……先前师尊一掌将那黑面新郎打出无间结界后，为何就再也没见到那人的出现了？就连气息也无法追踪，仿佛……”

　　他斟酌了一下用词。

　　“仿佛那人是从无间结界里凭空出现的一样，所以弟子担心他会忽然出现，对师尊不利。”

　　没有踪迹，没有气息——就像无间结界独立于三界之外。

　　玉无咎没有回答，盯着他的头发看了许久，终于叹了口气，招了招手。

　　“过来。”

　　裴不折一愣，不明所以的往前走了几步，却依然离玉无咎有些距离。

　　“再走近些，来这里坐下。”

　　裴不折乖巧的走到玉无咎面前坐下，背挺得很直。

　　玉无咎：“转过身去。”

　　裴不折：“……嗯？”

　　“转过身去，背对着我。”

　　“……哦。”

　　裴不折老老实实的转过身坐好，玉无咎伸手拢起他散乱的长发，葱白的指腹划过裴不折带汗的脸颊，将贴在脸上的碎发一并握在手心。

　　“这么大的人了，连头发也打理不好么？这幅样子出门见我，成何体统？”

　　就这么一句，裴不折的心绪就已经飞到了九霄云外。

　　在裴不折的记忆中，玉无咎的手长得也十分好看，玉白清瘦，骨节分明。

　　幼时，玉无咎几乎是手把手的教他习剑。

　　每一个动作，每一个形体，都练的规规矩矩，端端正正。

　　所以他记得格外清楚，玉无咎好看的手掌握住自己手腕时带动剑气的样子。

　　“抬些头。”

　　裴不折微微仰头，仍在神游。

　　那么好看的一双手，端的是一身仙气飘飘，仙风道骨的玉无咎，就这样给自己扎了十余年的发。

　　玉无咎看着面前扎起利落高马尾的裴不折，这才满意的放开他。

　　马尾被发冠束着，颇有几分少年该有的意气风发来。

　　反观玉无咎自己，却总喜欢做一个半披发来，再将两侧多余的头发胡乱的编在一起，不高不低的盘在脑后。

　　养徒弟不养自己。

　　裴不折转过身，看着玉无咎，将几十秒前心里那些怪罪、怨怼、失望，统统抛在脑后。

　　他忽然对着玉无咎露出一个什么也不掺杂的笑容来。

　　没有别的意思。

　　他就是想对他多笑笑。

　　【检测到■■■■，新手任务正式开启：调查裴不折的过去。请注意，该项任务禁止使用术法“问红尘”，否则将视为违规操作。】

　　这下轮到玉无咎露出迷茫的神情了，他甚至颇有些费解的眨了眨眼睛。

　　许是太过惊愕，他竟没发现裴不折的表情也有一瞬的变化。

　　两个人心里都揣着小九九，气氛一时有些沉寂。

　　玉无咎张了张嘴：“你……”

　　“师尊想知道些什么？”

　　裴不折这话接的极快，意识过来自己说了些什么后，又胡乱想要解释。

　　“咳，我的意思是，今、今日日发生的怪事太多，师尊应该……师尊一定有很多问题想要问我。”

　　玉无咎愣了愣，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嗯，那来历不明的仇家你可有线索？”

　　裴不折摇摇头：“没有，弟子八岁时便已跟随师尊入宗门修炼，往后十年从未下山，更不曾结识什么仇家。”

　　这番话倒也没错，十年前，修真界第二人沈无间入魔，大量魔物受到影响失去神智，发了疯般往下界涌去。

　　玉无咎就是在那时前往下界镇压灾祸，这才捡回裴不折。

　　玉无咎又问：“或是有什么家人朋友兄弟姐妹？”

　　裴不折再次摇头：“我自出生便无父无母，靠吃百家饭长大，谈不上结仇。”

　　百家饭……是指那庄府小姐给他送的那些吃食吗？

　　这样想着，玉无咎也这样问了。

　　“庄府……”

　　裴不折立即打断：“师尊，这个问题我不想说。”

　　【检测到任务停滞，关键人物产生抵抗心理，温馨提示，任务限时三天，请注意进度。】

　　裴不折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未免太过果断，下意识扣了扣手指，声音飘忽：“师尊，我、弟子想起来还有些课业没有弄明白，就先回去了……”

　　别人或许发现不了，但玉无咎到底是养了他十年的人，仅凭扣手这个动作，裴不折就已经在玉无咎面前暴露了个彻底。

　　裴不折在为什么而焦虑？

　　玉无咎不懂，他哪里知道，那什么劳什子的奇怪声音，全被裴不折听了个一清二楚。

　　什么任务啊时限啊惩罚啊，裴不折听的甚至比玉无咎更加清楚，又称无鸟语花香版。

　　裴不折揣着乱成一团的心绪回到自己的寝居。

　　师尊身上的，姑且称之为谜音。

　　那谜音要求师尊不使用问红尘的术法探查他的过去，除非从与他熟络的家人朋友口中了解。

　　可他无家亦无友，师尊的办法就只剩下了一个，那就是问。

　　亲自问他，他亲自解答。

　　可八岁前的记忆太过狼狈，裴不折不想说，更不想亲口说给玉无咎。

　　三天，再给他三天的时间逃避吧，三天后，他定向玉无咎知无不言。

　　*

　　裴不折离开后，寝居便显得有些孤寂。

　　屋外的翠珠开的正好，那一片花田是早年裴不折拜入师门时亲手为他栽种的。

　　那顽劣的孩童当时是怎么说的来着？

　　哦，好像是——

　　师尊，弟子初见你时就忍不住在想，师尊独自走过五百年岁月，身边却没有人可以长久陪伴，该有多寂寞……

　　孩童笑的天真。

　　师尊，翠珠盛开时很漂亮的，会由许多蓝紫色的小花簇拥在一起，然后变成一朵。

　　往后我为你栽花，你看见它们，就知道弟子还在你的身边。

　　玉无咎闭了闭眼，起身换了套干净的衣袍。

　　他决定再去一趟庄府。

　　就用问红尘。

　　方才谈及幼时过往，裴不折打从心底的抗拒和排斥他全都了然，因此更不想做一些强迫于徒弟的事情。

　　裴不折不愿意说，定是有他的苦衷和难言的隐情，既然如此，他也没必要死磕到底，非要问个明白。

　　只是违规的话，那点灵力紊乱的疼痛，也还在可以承受的范围之内。

　　彼时裴不折哪曾想到，一个想等在三天期限的最后一天主动坦白，以免去对方因完不成任务而要遭受的惩罚之苦。

　　一个想尽力避开对方的痛楚，小心翼翼选择了折中的方法，宁愿违规也执意护着对方那点可怜兮兮的脆弱自尊心。

　　或许天底下就是有这么多的阴差阳错，这也就成就了话本子里那些数不清的猜疑和误会，虐恋和重逢。

　　也就在玉无咎去往庄府的半个时辰后。

　　裴不折正在擦拭“好剑”。

　　那谜音却再次响起。

　　【检测到任务过程中使用了违规术法，新手任务判定：作弊。请注意——惩罚将在十秒钟后开启。】

　　下一秒，裴不折的手一抖，好剑掉在地上，他的神色有些迷茫，有些怔愣。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悄无声息中被改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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