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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 章
窗外的阳光悄然从东移到西,转眼已是半月的光景。
九九天已过,他的伤也好了许多,便不敢再一心躺着养伤,刚能下地便摸索着干活。
十五自觉这也没什么,更何况从前比这更严重的伤也是受过的,却是让郡主好吃了一惊。
十五……十五……
他在心底咀嚼着这个名字,好似有股热气堵在了胸口,不上不下的,让他难言又难舍。
那日郡主定是看出了他有所隐瞒,只是简单问过几句后便离开了,没有追问他的过往,临走前还叮嘱他,让他好好养伤。
随后的日子更是像做梦一样,他每日什么也不必做,竟真的只是好吃好喝地养伤,郡主隔三岔五地还会来瞧他一眼,虽然只是短暂地说上两句,却是他连做梦都不敢想的。
可是……
十五的心渐渐沉了下去,郡主已经四天没来看过他了。
就连竹青也来得少了,每次都是匆匆几句。
郡主本就高高在上,他不过是个卑微的奴隶,哪有人做梦能一直做下去的?
想来只是郡主的新鲜劲儿过去了,不再关注他一个贱奴了。
十五握紧了手中的扫把,低着头一遍遍在心中重复着,有什么好在意的,不是早就清楚自己的身份,不过是个奴隶,玩意儿。
如今只是梦醒了罢了。
但是他还是听见了心口的撕裂声,在那些夜深人静,万籁俱寂的时候,他骗不了自己的心。
那些如潮水一般涌上心头的失落压在他的胸口,挣扎着叫嚣着。
他在意,他在意死了。
“十五!”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竹青一进门就看到十五又下地干活了,顿觉眼前一黑,赶紧抢了过来。
“你养伤就老老实实呆着就行了,若是伤势加重,或者落下什么病根,有你小子以后受苦的!”
跟他相处了几天,竹青也算是有点摸着十五的脾气了,知道单是劝他,十五压根不放在心上,只得搬出郡主来威胁他。
“你不想想你自己,你好歹想想兄弟我。你这伤总养养不好,郡主知道了,该责罚我了。”
郡主……
十五更沉默了,郡主怎么会在意他一个卑贱的奴隶?
但那些渴求像毒药一般侵蚀着他的理智,嘴唇嗫嚅了半晌,他还是低着头,似是随口的一问。
“郡主她……这几日,很忙吗?”
下一瞬,竹青的回答却让他心头猛地一惊,愕然地抬起头。
“你不知道吗?郡主这几日病了。”
*
初春时分,上京的的柳树已经开始抽出鲜嫩的绿芽,郡主的卧房内炉火却还烧得正旺,劈里啪啦的声音轻响着。
云瑾拥着暖被慵懒地靠在小塌上,平日里素来清癯的脸庞,此刻更添几分苍白,神色恹恹。轻纱幔帐轻轻摇曳,窗外的阳光似乎也变得柔和起来,透过精致的雕花窗棂,洒下斑驳陆离的光影。
“十月十日,时至初秋,余心向野,遂携一卷古籍,一囊干粮,踏上了前往云隐山的旅途。云隐山,名如其境,常隐于云雾缭绕之中,世人鲜有知其详者。余闻其景之美,心向往之,遂决意探访。”
芷若坐在一旁,一边细心地看顾着炉火,一边柔声念着这本《云隐山行记》。暖融融的热气包裹着轻微苦涩的药香,直让人骨头发酥,想要沉沉睡去。
云瑾的眼前已经开始朦胧,却还是强撑着想再听一会儿。
“郡主?”芷若回眸,只见郡主裹于锦被之中,眸子里泛着连眼都水色,宛如一只困顿打盹的小猫儿,看的人心里软软的。“若是困了,就再睡一会儿吧。”
“不了。”云瑾摇摇头小小地打了个哈欠,她这几日已经睡了不少了,却是越睡越觉得疲倦。
“郡主!”外出采买的碧桃兴冲冲地进来,“快猜猜谁来了?”
话音未落,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已经传来,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病了怎么也不告诉我,阿瑾莫不是与我生分了?”
这般动静还能是谁,云瑾心里一喜,赶忙从床上坐起来,果然看见沈岳殊急吼吼地推开门,大步流星踏入屋内。
一身墨衣劲装,青丝高束,英姿飒爽,手中还提着几只刚从郊外猎来的新鲜野味,显然是特地带过来给她补身子用的。
“若不是将军府的谨行在路上碰见了碧桃,你还要瞒我到什么时候?”沈岳殊边说边将野味递给一旁的候着的小厮,语气虽是抱怨,目光却紧紧锁在云瑾身上,满是关切。
她的身份尴尬,徒有郡主之名,却不得宠爱。上京人情凉薄,为了不惹得长公主和丞相两位大人物生厌,甚少有人愿意和她来往。
然而沈岳殊却是个例外,二人自幼相识,沈岳殊性子火辣,又是沈将军的掌上明珠,习得一身好武艺。幼时一起读书时有不识相的孩童上赶着来笑话她,被沈岳殊吊起来用鞭子狠狠抽了一顿,震慑了全场。
她们虽然非亲非故,这么多年的情谊,已是胜似亲人。
听了她的话,云瑾自知理亏,只能柔声道歉。
“不过是这几日倒春寒偶感风寒罢了,又是什么大事,我的身子你又不是不清楚,我也不愿麻烦你。”
“麻烦?”沈岳殊见状,眉目一挑,佯装怒道,“好呀,既然找我是麻烦我,那我便天天都来烦你,烦得你每日吃三大碗饭,变成一只圆滚滚的小猪!”
说着,她不客气地拉过一张椅子,坐在云瑾床边,伸手捏了捏她的小脸,眉头微蹙:“怎么又清瘦了这么多?张大夫怎么说?”
张大夫是郡主府的府医,原是从太医院抽调来的,医术自是不必说,这些年也一直是他负责调理云瑾的身子。
“张大夫说只是春寒侵体,多休息几日便好。”云瑾轻轻握住沈岳殊的手,安慰道。她自己的身体她自己清楚,长公主当年生她时早产了一月多,这是从胎里带出的体弱之症,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养好的,说不准要跟着她一辈子。
更何况……云瑾别过眼,唇角的笑容淡了些。
“你知道的……我想出去走走。”
沈岳殊闻言,眉头微蹙,相识数年,她自然深知云瑾的心症——她不想再呆在上京,想回南阳封地。但正因为她们是至交,她才不得不提醒她,莫做傻事。
“前些日子,二哥刚从石门关回来,途径荆州。荆州去年大旱,零陵郡又起疫病,流民逃窜,局势动荡。二哥说若非那零陵郡太守识时务,早早开仓放粮,逃过了一劫,此刻恐怕已经被流民剁碎了扔进湘江了。”
如今虽是太平盛世,可繁荣的图景终究是属于少数人的。
云瑾体弱,离了上京,再难有这样好的条件能温养着她的身子了。更何况,有她在上京,总能护着她。但她若是回了封地,要是被人欺负了,山高路远的,她怎么放的下心。
她握住了云瑾的手,安抚道。
“你莫要想这么多,当务之急是快养好了身子,马上就是春景正盛的时候了。倒时候,我带着你去城郊赏花游湖,好好松快松快。”
“嗯……”
云瑾垂眸轻声应道,眼底闪过一丝黯然。她何尝不懂这些道理,只是有些东西明明好好地藏在心底,想着永远也不必露出来,却又总是在在意之人的面前溢出几分。
不能再让岳殊担心了,她这么想着,扬起一个笑来,正要说些什么,却听着外面似乎传来隐隐的争吵声。
*
从竹青口中得知郡主生病的消息后,十五只感觉心口猛地一紧,扔下扫把,火急火燎地就想往郡主屋里赶。
走了两步才想起来,自己并不知道郡主的居所,末了还是竹青将他带了过来。
站在郡主门前,他还有些发懵,心里乱糟糟的,理不出一个头绪来。
似是庆幸,又似是心焦。
但是,庆幸什么,又在心焦什么呢?
十五攥着拳头,没有理会砰砰直跳的心口,只是定定地看着门口的碧桃,哑声问道。
“碧桃姑娘,郡主她……她怎样了?”
“十五?你怎么来了?”碧桃正百无聊赖地站在门口数叶子,一转头居然看见了本应该在房里躺着养伤的人。
“郡主染了风寒,需要静养。”她瞥了十五一眼,虽然不喜欢这个奴隶,生得高大壮硕,皮肤黝黑,看着就极有压迫感,那日还拖延了郡主用餐的时候,害的郡主腹痛了半宿。但毕竟是郡主买回来的,还请了张大夫来看,她也不会刻意为难他。
“你不好好躺着养伤,来这里做什么?”
“属下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不需要再卧床休养了。”十五立声答道,他现在迫切地想为郡主做点什么,“碧桃姑娘,有什么活计能让属下去做的吗?”
这下可让碧桃犯了难,这种事向来不是她管,更何况十五是郡主亲自买回来的奴隶,做什么也该由郡主来决定。
可是郡主如今还在病中,怎么能让这种小事叨扰郡主。
“你先回去吧,郡主以后会安排的。”
“碧桃姑娘……”
十五一急,还想再说些什么,门却突然开了,芷若施施然走出,柔声道。
“郡主说,让他进去吧。”
*
十五低着头跟在芷若身后,郡主的房内缭绕着浓郁的药香,非经年累月地服药难以形成。
这位温柔的郡主,似乎身体很不好?
他心里思绪纷乱,却也只是一瞬。
这就是你买的那个奴隶?
沈岳殊瞥了一眼一进来就跪在地上一言不发的男人,对着云瑾挑了挑眉,眼里闪过一丝嫌弃。
看起来一身的伤病,也不知道能干点什么,性子也是沉闷的,定是不会说讨喜话的人。
云瑾用眼神安抚着沈岳殊,示意没人比她更厉害了,见哄好了岳殊,这才转而望着十五,柔声询问道。
“十五,你身上伤还未痊愈,不必这么着急,郡主府暂时还是养得起你的。”
话音刚落,又是砰的一声响头,云瑾怀疑这人的头怕不是铁做的。
“属下的伤已无大碍,多谢郡主关心。”
好吧,看来这人是个闲不住的性子。云瑾思索了片刻,当时买下他是一时兴起,现如今仔细想想府里还真没什么闲职能留给他做的。
“那……你会做什么?”
“回郡主,属下什么都能干。”
许是担心郡主觉得他无用,十五答得很快。按照他以往的经验,一定要让主人看到自己的价值,没用的奴隶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更何况,他自觉这些年在奴隶市场里几经转手还能活下来,确实是什么都学过,什么都会做。
什么都会?这么厉害?
云瑾坐直了身子,杏眸里闪过好奇。
“那你会做饭吗?”
府里的厨娘做的饭也并不是不好,只是吃了这么久也有些吃腻了,若说换个新厨娘也不必,但若是眼前的人正好会做点新鲜吃食,可就再好不过了。
“扑哧!”
十五还没说话,一旁的沈岳殊就被云瑾逗笑了。问这样一个五大三粗,一看就是干粗活,甚至是些见不得光的脏活的人会不会做饭?
不亚于问鲁智深会不会绣花了。
云瑾这才反映过来自己这个问题似是有些为难人的意思,再看跪在地上的十五,果然已经羞红了脸,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看来确实不会。
“属下……属下无能。”
眼前的人似乎要羞愧的冒烟了,见有人比自己还要难堪,云瑾轻咳一声,心情诡异地好了一些。
“没事,那你还会做什么吗?”
这会儿十五不敢再托大,一板一眼地答道。
“回郡主,属下会砌墙、养马、驾车,干过木工活,采过矿,还学过武……”
学过武?
云瑾的眼睛亮了一瞬,虽说上京安稳,但她身边一直缺一个能打的侍卫,心里总是觉得惴惴不不安。
沈岳殊见状,嗤笑一声,从腰间抽出软鞭,相识多年她自然一眼就看出云瑾在想什么,“在我面前说会武,真是有胆量。”
“敢不敢比一场?”
*
沈岳殊的软鞭是沈将军花费百金为她打造的,鞭身以精铁铸成,又以机关相接,挥舞之时灵巧如蛇,可一旦落在身上,便是一道深可见骨是血痕。
十五咬紧牙关,握紧了手中的长刀。
他自知武艺不如面前的女子,只能以力克巧,每次都是不要命的打法,以伤换伤,逼得沈岳殊不得不回防格挡。
几番交锋下来,沈岳殊也摸清了十五节奏,刀法虽不华丽,但看得出是拼杀出的硬路数,也算是合格了。
然而就是这一瞬间的晃神,竟真让十五抓住了破绽,没有躲闪硬抗了一鞭,鲜血瞬间涌出。
与此同时,刀尖也停在了沈岳殊的面前。
“十五!”
云瑾在一旁看着,以为只是简单切磋,却没想到竟真的见了血,一时有些心急。
沈岳殊也愣住了,她收起长鞭,看向十五的眼神中多了几分赞许。
这人身上还有伤,她自然也是收手了,没尽全力。但是能有这种血性,保护阿瑾她也放心。
“还不错。”她拍了拍十五的肩膀,转头看向云瑾,不满道,“怎么?是怪我伤了你的小奴隶?他重要还是我重要?”
“你重要你重要,岳殊最重要了。”
云瑾见状,哭笑不得地哄好了沈岳殊,转而看向十五。
“十五,你以后就做我的贴身侍卫可好?”
十五闻言,深吸了一口气,将心里翻涌的不知名的思绪全都压了下去,身上密密麻麻发疼的伤口此时也没了感觉。
他迅速拜伏在地,声音坚定,没有丝毫犹豫。
“属下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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