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弄甜

　　暮春的午后，宁婉清坐在闺房窗边的绣架前，指尖捏着一根细针，眉头微蹙。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她月白色的裙裾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哎呀！"针尖又一次扎进食指，宁婉清轻呼一声，连忙将手指含入口中。绣绷上，一个靛蓝色香囊才完成一半，上面的云纹歪歪扭扭，像被风吹乱的炊烟。

　　白芷端着茶点进来，见状连忙放下托盘："姑娘，这都扎第几回了？要不让绣房的丫鬟们来做吧？"

　　宁婉清摇摇头，执拗地又拿起针线："不成，这个必须我亲手做。"她抿了抿唇，"上次世子送我那方帕子绣得多精致，我总不能...总不能太差劲。"

　　白芷掩嘴轻笑："姑娘这是要送给萧世子的？"

　　"谁说是给他的！"宁婉清耳根一热，"我...我练手而已。"

　　"那姑娘怎么知道萧世子的帕子是自己绣的？说不定是府上绣娘的手艺呢。"

　　宁婉清一愣，针又扎偏了。是啊，那方帕子针脚细密整齐，怎可能是男子所为？想到这里，她心里莫名泛上一丝酸涩。

　　"姐姐！"房门突然被推开，宁婉月风风火火地闯进来，鹅黄色的裙裾像蝴蝶翅膀般翻飞。她一眼就瞧见了绣架上的香囊，"咦，这是什么？"

　　宁婉清还来不及遮掩，香囊已经被妹妹抢在手里。

　　"这是...香囊？"宁婉月拎着半成品左右端详，忽然噗嗤一笑，"这云纹绣得像蜈蚣爬似的！姐姐的绣工还是这么差！"

　　"还给我！"宁婉清伸手去抢，却被宁婉月灵巧地躲开。

　　"让我猜猜，这是给萧世子做的吧？"宁婉月跳到安全距离外，调皮地眨着眼，"上次他送你那方帕子，你宝贝得跟什么似的，连碰都不让我碰。"

　　宁婉清脸颊发烫："胡说什么！快还我！"

　　"不给不给！"宁婉月绕着圆桌跑，"姐姐恼羞成怒啦！"

　　两姐妹追逐间，香囊不慎掉在了地上。宁婉月一脚踩上去，留下半个灰扑扑的脚印。

　　宁婉清猛地站住，眼圈一下子红了。

　　宁婉月这才意识到玩笑开过了，讪讪地捡起香囊："姐姐，我不是故意的..."

　　宁婉清一把夺过香囊，声音发颤："出去。"

　　"姐姐..."

　　"我说出去！"

　　等宁婉月灰溜溜地离开后，宁婉清才松开紧握的拳头。被踩脏的香囊静静躺在掌心，本就粗糙的绣工现在更显得不堪入目。一滴泪水不受控制地砸在云纹上，晕开一小片深蓝色。

　　"姑娘..."白芷心疼地递上帕子。

　　宁婉清摇摇头，将香囊扔进针线篓里："拿去扔了。"

　　"可是姑娘熬了好几个晚上..."

　　"我说扔了！"宁婉清背过身去，肩膀微微发抖。

　　白芷不敢再多言，悄悄拿起针线篓退出房门。

　　窗外，暮色渐沉。宁婉清趴在窗边，望着国公府的方向出神。她想起萧景辰送她的那方绣帕，针脚细密整齐，想必是出自国公府最好的绣娘之手。而她连一个简单的香囊都做不好...

　　"姑娘，该用晚膳了。"白芷在门外轻声唤道。

　　宁婉清懒懒地应了一声，却没有动身的意思。直到前院传来父亲回府的动静，她才勉强整理妆容，缓步走向膳厅。

　　经过花园时，她忽然听见假山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谁在那里？"宁婉清警觉地停下脚步。

　　一个灰扑扑的小身影从假山后钻出来——是负责倒夜香的小厮阿福。他手里似乎攥着什么东西，见是大小姐，吓得连忙跪地行礼。

　　"你手里拿的什么？"宁婉清皱眉问道。

　　阿福战战兢兢地摊开手掌——正是那个被她丢弃的香囊！

　　"小、小的见这香囊用料上乘，扔了可惜..."

　　宁婉清心头火起，正要训斥，忽然听见花园侧门处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她转头一看，竟是萧景辰带着知墨朝这边走来！

　　"藏起来！"她慌忙命令阿福，自己也下意识往假山后躲，却不小心踩到裙摆，踉跄了一下。

　　"宁妹妹？"萧景辰已经看见了她，快步走来，"你没事吧？"

　　宁婉清强作镇定地福了福身："世子怎么这个时辰来了？"

　　萧景辰拱手一礼："家父命我给宁尚书送份公文。"他目光落在她微红的眼眶上，眉头微蹙，"宁妹妹可是身体不适？"

　　"没有，只是...只是风迷了眼。"宁婉清努力挤出一个微笑，却注意到阿福正悄悄往侧门溜去，"站住！"

　　阿福浑身一抖，僵在原地。

　　"怎么回事？"萧景辰疑惑地看向那个小厮。

　　宁婉清急中生智："他...他偷摘了我的芍药！"

　　阿福瞪大眼睛："小姐，小的没有..."

　　"还敢狡辩！"宁婉清打断他，"把东西交出来！"

　　阿福委屈巴巴地掏出那个香囊。宁婉清一把夺过，心跳如鼓。这下完了，萧景辰一定会认出...

　　"这是..."萧景辰的目光果然落在了香囊上。

　　宁婉清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不过是个没用的玩意儿..."

　　出乎意料的是，萧景辰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竟微微笑了起来："宁妹妹的绣品？"

　　宁婉清羞愤交加，索性破罐子破摔："是啊，粗陋不堪，让世子见笑了。"说着就要把香囊扔进旁边的水池。

　　"且慢！"萧景辰一个箭步上前，竟抓住了她的手腕，"宁妹妹若不要，不如...赠与我可好？"

　　宁婉清呆住了。他的手掌温暖干燥，轻轻环着她的手腕，让她一时忘了挣脱。

　　"这...这已经脏了，还绣得这么差..."

　　"我很喜欢。"萧景辰认真地说，另一只手轻轻拂去香囊上的尘土，"这云纹...很有特色。"

　　宁婉清的脸"腾"地烧了起来。她松开手，香囊落入萧景辰掌心。他像捧着什么珍宝似的，小心翼翼地收入袖中。

　　"多谢宁妹妹。"他笑得眉眼弯弯，"改日我送妹妹几卷绣样可好？"

　　宁婉清不知该说什么，只能胡乱点头。直到萧景辰告辞离去，她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的手腕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

　　"姑娘..."白芷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一脸促狭，"看来香囊有着落了？"

　　宁婉清没有回答，但唇角却不受控制地上扬。

　　三日后，宁婉清收到国公府送来的一箱礼物——说是答谢宁尚书帮忙查阅典籍。箱中有几匹上好的绸缎，一套精致的文房四宝，还有几卷珍贵的绣样。

　　宁婉清翻开绣样，发现每一卷边缘都细心地用朱笔标了注解："此处针法易学"，"此花样适合初学者"...

　　最底下还压着一张小笺，上面只有寥寥数字："香囊甚好，日日佩戴。辰安"

　　宁婉清将小笺贴在胸口，感觉心跳快得像是要跃出来。她忽然想起什么，连忙唤来白芷："去打听打听，世子今日可会去城南诗会？"

　　白芷会意一笑："姑娘问得巧，奴婢刚听门房说，萧世子巳时要与几位公子同往城南赏芍药。"

　　宁婉清立刻坐到妆台前："快帮我梳妆，要那套新做的淡紫色襦裙。"

　　当宁婉清的马车到达城南芍药园时，诗会已经开始。远远地，她就看见萧景辰一身靛青色长衫，正在亭中与几位文人雅士谈笑风生。阳光洒在他身上，衬得他眉目如画。

　　宁婉清深吸一口气，扶着白芷的手下了马车。她故意绕到亭子附近的小径上，假装偶遇。

　　"咦，这不是宁家大小姐吗？"一位认识她的公子率先招呼道。

　　亭中众人纷纷转头。萧景辰看见她，眼中立刻闪过一丝惊喜，起身相迎："宁妹妹也来赏花？"

　　宁婉清福了福身："听闻城南芍药开得正好，特来一观。不想打扰了诸位雅兴。"

　　"哪里的话。"萧景辰引她入亭，"宁妹妹来得正好，我们刚要以芍药为题作诗呢。"

　　宁婉清含笑入座，目光不经意间扫过萧景辰的腰间——那里赫然挂着她做的那个香囊！虽然在一众精致的玉佩荷包中显得格格不入，却被主人珍而重之地系在最显眼的位置。

　　更让她心头一颤的是，香囊上原本歪歪扭扭的云纹旁，多了一枝细小的红梅，针脚整齐细密，一看就是出自高手。而这枝梅花，恰好掩盖了她绣得最差的部分...

　　"宁妹妹？"萧景辰轻声唤她，"可是身体不适？脸怎么这样红？"

　　宁婉清回过神来，发现满亭子的人都在看她，连忙摇头："没、没事。只是有些热..."

　　一位侍女适时地奉上凉茶。宁婉清接过茶盏时，闻到了一缕熟悉的梅香——是从萧景辰身上传来的。她这才注意到，香囊虽然粗糙，却被熏了上好的梅花香，正是她最爱的味道。

　　诗会结束后，萧景辰主动提出送宁婉清回府。两人并肩走在开满芍药的小径上，谁也没有提起香囊的事，但宁婉清的目光总是不自觉地往他腰间飘。

　　"宁妹妹。"走到一处无人的拐角，萧景辰忽然停下脚步，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锦囊，"这个...给你。"

　　宁婉清接过锦囊，打开一看，里面是几颗圆润的珍珠。

　　"这是..."

　　"南海珍珠，磨成粉敷面可润泽肌肤。"萧景辰的声音低了几分，"我见宁妹妹指尖有针痕...这个很有效。"

　　宁婉清心头一暖，刚想道谢，却听见妹妹宁婉月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姐姐！原来你在这儿！"

　　宁婉月小跑过来，好奇地打量着两人："萧世子也在啊。"她眼尖地发现了宁婉清手中的锦囊，"咦，这是什么？"

　　宁婉清还来不及藏起，宁婉月已经抢过锦囊："珍珠？"她狐疑地看向萧景辰，"世子为何送我姐姐珍珠？"

　　萧景辰不慌不忙地拱手一礼："这是家母让我转赠宁夫人的，恰好遇见宁妹妹，便托她带回去。"

　　宁婉月将信将疑，还想追问，宁婉清已经拉过她的手："时候不早了，我们该回府了。世子，告辞。"

　　回府的马车上，宁婉月一直盯着姐姐看："姐姐，你和萧世子..."

　　"什么也没有。"宁婉清打断她，却控制不住嘴角的笑意。她悄悄抚过袖中的锦囊，想起萧景辰腰间那个被她绣得歪歪扭扭的香囊，心里像灌了蜜一样甜。

　　原来，有些心意，即使笨拙，也会被人好好珍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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