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栖梧·帝王书

　　日子便又这般平淡地过了下去,朕平日里同晴窗一道练练武,看看策论,闲下来便同姐妹们聚在院子里聊聊天,有些时候也会想起霁因姑姑他们,心中倒也有些想念。

　　朕将匕首练得炉火纯青时,晴窗给了朕一把剑,剑算不上好,连剑锋上都有些锈迹。

　　晴窗少有地露出了难为情的表情:"笙箫,往后我定给你打一把好剑,这把剑是之前我从……土匪窝里顺的,如今没有闲钱,以前收藏的兵器都还在将军府……不过你放心,我往后一定会给你一把像青锋刀一般削铁如泥的好剑!"

　　"好啊,小师父!"朕打趣着她,拿绢布轻轻擦拭着剑上的微尘。

　　"你怎么连小师父都喊上了。"晴窗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这把剑有些偏重,朕的虎口磨破了,剑柄上时常有着干透的血迹。

　　嘉儿心细，拿了芙蓉膏给朕,不过这芙蓉膏涂了只能缓解疼痛。又过了大半个月,虎口终于磨出了茧子,练剑时也不大疼了。

　　莫岚从南边行商归来,带来了好些稀奇的东西。

　　她脸上的假胡子还未来得及撕掉,健康的麦色皮肤上冒着细细密密的汗珠,一看便是赶路归来。

　　她笑容洋溢,露出一排整齐的贝齿,在姐妹们的欢笑声中打开了面前的箱子。

　　莫岚小心地捧着张字画递给南枝:"给，南枝,清水大师的字画,你不是想了许久吗,我这次正巧碰上了,便想着一定要给你带回来。"

　　"这……很难寻的吧?"南枝没有收,可眼里却是充斥着欢喜,隐隐又似有泪光。

　　“收着吧,你我之间哪讲难不难的。"莫岚硬是将字画塞到了南枝手中。

　　姑娘们都收到了莫岗准备的礼物,晴窗的是一只天青色的牙形玉佩,成色极好,挂在青锋刀上相配极了。

　　秦二妞的则是一袋番果种子,她拿到后欢喜得不得了,最后跑出了庄子说是要好好地种下它。

　　朕当时想，她果真是高兴坏了,大冬天的如何种番果。

　　最后,她留下一众雀跃的姐妹们,独独拉着朕一人进了她的卧房。

　　朕倒是第一次进她的卧房,这屋子外头看着简朴至极,里头却是如此……金碧辉煌。

　　桌椅都是上好的香檀木,刻着繁复的花纹,镶上了金丝。床榻用樟木框出了大体结构,剩下的都是用玉一块一块拼接而成,就连床帐,也是难寻的鲛纱，更不用说她架子上摆满了的奇珍异宝。

　　莫岚关上了门,从袖子里摸出了两个拳头般大小的锦袋递给了朕，沉甸甸的。

　　朕打开一看,纯粹的金光让朕一时晃了神,忙还了回去,可莫岚却强硬地塞回朕的手中。

　　那可是满满一袋金豆子啊!

　　"笙箫,收下吧,上次匆匆见了一面我便赶去经商了,连你喜欢什么都不知道,这袋金豆子便算做上次漏了的见面礼和这次的礼物了。"

　　"可是岚姐,这太贵重了!”

　　"这有什么!我出门在外经商,一是为了实现自己的心愿,二也是为了让姐妹们日子过得更舒坦些。哦对了,等五月份羌人在上京城开了榷场,我还能给你们寻些比这袋金豆子更宝贝的东西呢!”

　　榷场!?

　　朕听得一愣,但莫岚丝毫未觉,继续道:"所以啊,笙箫,你这声岚姐可不能白叫，既然叫了,可得收下我的礼物啊!"

　　朕有些失神地点点头,突然,莫岚像是发现什么新奇的事物,指着朕胸口吊着的玉坠子问道:"呀,笙箫,你这玉坠子哪来的?成色是难得的好啊,还有这雕工，简直是巧夺天工,不过……这样的样式我好像在哪儿见过。"

　　“这是我娘留给我的,从小便挂在脖子上……岚姐见过这样的图案?"

　　"嗯……也许只是像吧,我不大记得清了,好像是两三年前吧,在临海的一个村子里……哦,不是村子,是客栈里,客栈门帘上的图案同你的坠子好像。嗐，也许是我记错了,我这脑子,就记记账还行,其他的真是一塌糊涂,世上哪有这么巧合的事。"

　　朕的手指不知不觉间摩挲着胸前的这个坠子,听着莫岚讲了些许路上的奇闻趣事,便回了屋。

　　而与莫岗的对话,就像是一层薄雾,悄无声息地缠上了朕不愿记起的记忆。

　　终是开了春,岫远乘着他那辆马车来了百花园,不过这回下来的,只他一人。

　　如今百花园倒真的是百花园了,各种艳俗的花儿竞相开放,园子里到处都是花香。

　　朕抱着那一小叠策论在岫远门前徘徊了许久,最终还是他打开了门,含笑问道:"柳姑娘怎的犹豫这么久,有什么问题,直接进来问便好。"

　　他的屋子偏,屋里依旧忽明忽暗,不过与上回不同的是,多了些行囊。

　　"楚大人要在这儿久住吗?"

　　"嗯。"岫远接过了朕手上的策论,放置在了几案上。光线有些暗,他又点了盏烛。

　　“楚大人喜欢看书,又时常写策论、奏折,百花园里光线好的屋子还有许多,楚大人为何选了这样一间屋子?"

　　岫远淡淡一笑:"百花园里都是嘉儿的姐妹们,嘉儿脾气倔,不愿回楚府,我来这儿本就是陪嘉儿的,住的离她们近了,于理不合。更何况,嘉儿的姐妹们不知为何,大多都有些怕我。”

　　"楚大人任职中书舍人，是乃朝廷命官,我们这些平民出身的女子对您怕些,也是自然的。"

　　岫远一时哑然，便换了话题。朕指出了几个策论上不懂的问题,他也毫吝啬,都替朕一一解答了。

　　"楚大人,您可知五月要在上京城开设榷场之事?"朕收着岫远新给朕的策论问道。

　　岫远一蓦,指尖轻轻敲着几案,半晌才答道:"的确,柳姑娘如何知晓的?"

　　“我也是听说,坊市间多有传闻。"

　　“柳姑娘可是有自己的见解?"

　　“朝堂之事,我岂能妄议。"

　　一时沉默，但终是岫远先开了口:"姑娘喜读策论,但我家的并非珍品,不如明日带姑娘去浊尘书舍,那儿有许多名家名臣的策论手稿,姑娘若是看了,想必能受益匪浅。”

　　"浊尘书舍,可是这上京城中最大的那个书舍?可这个书舍不是不让女子进吗?"朕一时疑惑。

　　这上京城中朕大都逛过,女子出行多受限制,就如这浊尘书舍,就算朕给他们金豆子,他们也只说上头文书下来,给再多的金子也不让进。

　　朕曾像莫岚般女扮男装,贴了胡子,画粗了眉,可在走进书舍时依旧被拦了下来,小厮拿了一张朕的画像左右比对,终是被赶了出来。

　　南枝喜欢诗书,朕去寻她时,她只是耸了耸肩:"你这样貌着实招人眼,再说了,上头文书下来是事实,如今这世道轻贱女子亦是事实,我这些诗书啊,大多是岚姐替我带的,我也实在是无甚方法。"

　　如此,朕才将去书舍这念头歇下,但如今岫远说要去,倒让朕疑惑起来。

　　"噢,我与浊尘书舍的掌事有些交情,在书舍里开间雅间,带你进去不是难事。”

　　是夜,明星闪烁,月儿皎洁,嘉儿抱着一团泥巴把大家都招呼到了院子里，然后把怀里那团东西扔进了火堆里。

　　火燃得更旺了些,溅出些火星子。

　　那团火映亮了每个人的脸庞。

　　"来来来,路上买了只大公鸡,本想叫厨子炖汤的,结果看到池子里荷花未开,荷叶倒长得极好,我一寻思着,便做了只叫花鸡。"嘉儿面上带笑,脸颊上的梨涡格外灿烂。

　　火堆噼里啪啦地叫着,晴窗折了根树枝,拨弄着叫花鸡问道:"嘉儿,你阿兄怎么没来?"说罢,看了朕一眼。

　　"噢,阿兄喜洁,不喜欢吃这些东西,况且他也不爱凑我们这些热闹。"嘉儿又添了些枯木枝进去,"不过,晴窗姐姐,阿兄最近好生奇怪,往年这时他虽常来陪我,但绝不会在百花园过夜的。可是如今,他却说他要在百花园住上一月!"

　　不知不觉间,飘来一股荷叶的清香,而后是浓郁的烧鸡味。朕垂眸一看,原是嘉儿递来了一只鸡腿,外酥里嫩,乳白色的油汁从撕口滴落下来。

　　嘉儿的眼眸亮亮的，仿若星辰:"笙箫姐姐,快尝尝,可好吃了!"

　　"嘉儿果然好手艺!"说话的是晴窗,她用匕首割下一小块肉递进了自己嘴里,边嚼边分解着剩下的鸡肉,分给了其他姐妹们。

　　那是成乾十八年的春夜,一群如花似玉的姑娘们围在火堆旁,分着一只叫花鸡。 笑声驱散了暗夜之寒,就连明星皎月也失了半分颜色。

　　次日,岫远穿着身月白色锦衣,头戴玉冠,站在马车旁等着朕。不过,待朕上了马车,他并未跟上来,而是从一旁牵了匹马独自骑着。

　　进了浊尘书舍,先前拦着朕的小厮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走开了。到雅间的路上碰上了书舍的掌事,岫远冲他笑着点了点头,便再无他话。

　　雅间不大,只刚刚好有两个蒲团,一张矮几,矮几上放着朕想看的策论,大多是些难寻的手稿藏品。

　　"柳姑娘先看着,不懂的来问我吧!"岫远说着，倒了两盏茶,一盏推到了朕面前。

　　"楚大人今日不上早朝吗?"

　　"今日休沐。"岫远抿了口茶,也随手翻开一本看了起来,如此,朕便不再说话。

　　到底是名家名臣之作,朕那时才疏学浅,只是略懂一二。

　　岫远那修长的食指指着朕不懂之处耐心讲解,声音压得比平常低,却格外好听。他不用香,朕只能闻到他身上皂角的清香,清爽而干净。

　　朕的心跳竟一时漏了半拍,就好像那埋了一整个冬日的草种悄然发芽,那盛放的蔷薇吸纳了清晨的露水。连朕也未曾注意,朕的那双眸子,一时间除了他,再也看不进他物。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