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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关上大门,形同虚设的矮围墙似乎也起上了些作用。
寇悆松了口气,转头看向进门后“诈尸”般提起精神来的李有龄,眼神示意:有屁就放。
不过对方似乎并没有商讨的打算,而是精神抖擞的打着呵欠,说着“老寇你困了就快睡,我熬不住了。”这类的胡话坐到院里又整起了他那手艺活。
抽象的木块在不知几个小时的摆弄下依稀有了些人形,但绝对称不上木偶。
极不走心的掩饰。
寇悆思索片刻也没追问,进房间拿来毯子就这白天的躺椅睡了下去,场面一如白天的和谐。
只不过李有龄没再哼那不知出处的小曲,寇悆也没一股劲儿地又把自己掩埋进思绪。
辗转的微风带动院里的叶子轻响,朦胧的声波像是给人罩上了一层屏障,似乎格外好睡。
李有龄听着椅上人传来匀称的呼吸声,似乎也被染上了睡意,挪步走到另一个躺椅上靠了上去,扯起围巾盖住脑袋就没了动静。
不知过了多久,随着木门外发出的一声轻响过后,寇悆翻了个身,原先被放进房间里的其中一个纸娃娃随着动作掉了下来。
娃娃的五官模糊,单薄的身躯在微风下轻微的拂动着,发出的呼吸声在长夜中渐渐消弭。
旁边李有龄梦到什么乐子般,从喉咙里挤出了一丝嗤笑。
再睁开眼已经是下午了。
寇悆猛地坐起身来,见四下无人正想喊一喊,然后惊觉“人以群分,物以类聚”。
旁边躺椅的人谁的宛如一具死尸。
外套盖头,走的似乎格外安详。丝毫没有要清醒的迹象。
多好的一幅景象呐,寇悆感慨,被村长看见了感觉随时会被拿个扫帚赶出去。
混吃等死的错觉漫上心头,他几乎下意识地伸了伸懒腰开始找吃的。
环视一圈,家徒四壁,只有桌上的昨天吃剩下的半包方便干脆面。
“老寇,朕饿了。”
旁边初醒的恶魔传来低语,面前的干脆面似乎立马自动缩减为了四分之一。
吃饱有些难,饿死倒是容易。
“老寇,朕的饭呢?”
旁边的恶魔开始催命,寇悆眉头一拧。
饿死有些难受,杀人倒是容易。
半响过后,李有龄嚼着四分之一块干脆面逮着脸皮子薄又难伺候且贪心的小破孩往外走。
“我也不是很饿。”寇悆挣扎。
“今天就教你一个真理,”李有龄速度不减,面无表情地直奔大门,“脸皮厚吃个够,脸皮薄吃不着。”
“现在这个情况,”大门被推开,阳光普照,让人仿佛已经闻到了饭菜的清香,“没有饿死的人,只有懒死的鬼......诶?”
李有龄停在门口一动不动,眯起眼来打量起眼前的东西。
寇悆找准机会挣开,然后和他一起愣在了原地。
清香不是饿死鬼饿死前的错觉,门前真有饭菜,且不少。
不止,甚至还有些瓜果蔬菜,米面馒头烧火柴,零零散散的生活用品堆积着,几乎占满了屋前。
“你们醒了啊。”陈平头从旁边那户人家大门伸出来,转身往里面招呼了几声,下一秒,乌泱泱的出来一群人挤了满巷。
和之前不同,那种初来时打量的恶意和防备似乎消失殆尽,其中几个人的眼里甚至掩着些泪花。
“你们这是?”李有龄扫了一眼,转头目标明确地盯着陈平。
人多会感到不适,但已知降低存在感可能性为零的寇悆佯装无所谓的避开那些人投来的视线,恰巧注意到一个大婶手上提着的袋子。
和昨晚的那个一摸一样。
对方的手似乎还有些微微发颤,湿红的眼睛更加证实了寇悆的猜测。
甘容把东西送过来了,只不过换了个方式。
“知道你们估计达晚上去调查的嘛,大伙也没敢直接把你们叫醒,想着让你们多休息休息,干站着也不是事儿就往旁院里去歇了歇脚。”
离开村长,陈平的嗓门大了不少。
“马家孩子的......虽然你们贴了告示在门上,但人家家里人也想当面谢谢,看着了又忍不住情绪激动了点。”
“我早说我看好你们嘛,”他拍了拍李有龄的肩,“大伙看你们有实力,想着多少给你尽点力不是。”
其他人点着头应和着,但声响不算大,像是看出了二人的紧张。
这里的人,似乎年纪都偏大。
就算背不算佝偻,但也能从他们的脸上看到老态,一股难言的死气笼罩在这些人身上,似乎扎根已久,唯一独特的大概只有他们看向二人时眼底的希冀。
那一只手似乎让他们坚信了成功的可能,见到了久违的希望。
只是因为一只手么?
东西被搬进屋内,人来时痛快,走时也痛快。
只不过走时的那些背影大多单薄,显得东西太多了些。
先前的大婶最后一个走到门口,哭的半哑的嗓音带着些酸涩,她挤出笑来对他们小声说了句谢谢。
小院重新归于平静,李有龄坐在桌前啃着鸡腿:“感觉到了么,无形的对立啊。”
甘容和峰阳村。
“对立么?”寇悆眼里带着些无所谓的笑,语调懒洋洋的,“有路就走呗,还省得自己找。”
于是晚上顺路走的寇悆打开大门嘟囔了一句:“真得天天夜行了啊。”
“那还能怎么样,”李有龄熟练地蹑手蹑脚,“人多不行,咱两演技差。”
“。”
“今天带人家去哪啊客官?”李有龄压着声音道。
“跟着我就行。”寇悆皮笑肉不笑一肘击过去,手动闭了他的麦。
无头苍蝇般的厄运并没有再次降临在他们身上,寇悆的目标明确,脚步不停地带着人走。
当然前提是撇开几段走重了的路。
李有龄闭嘴后没再整什么幺蛾子,低头静静地看着寇悆拽着他袖子鬼撵似的赶路。
对方略长的头发在颈后格外长出的几缕被李有龄编成两揪,跟在后头一晃一晃地,直像两个长耳朵被压在头发下,人都看着乖巧了不少,就是失忆后整天跟个喷火罐子似的,一点就炸。
哪还见半点小时候的样子?尤其是如今的眼里,更是照不出半点的信任的影子,还尾巴摇摇似的以为自己装的很好。
李有龄默不作声地看着,失望有之,但更多的是无措。
比当年面对刚捡到地小屁孩时更加慌乱。当然有父有母有家人的,也不能说是捡,无非就是无人照看的孩子多了个去处,漂浮世间的游魂也多了个家人。
十多年的建立的感情推翻重来,那双漆黑的眼睛再次被防备占据,那副身躯里掩藏的秘密也再次被掩埋的更深。
他叹了口气,默默跟在那人的身后,一如这几年来的任何一天。
他忘了深究自己当年留下来的原因,或许是因为那样空洞的眼神,他再也没有在第二双眼中看到过。
零碎的脚步声被静默的黑夜放大,在村中环绕许久后,一扇漆黑的大门此刻近在咫尺。
它矗立在巷子的尽头,静默无声,却流露出一股莫名的恶意,和初来那天那些掩藏在窗后目光中的一般无二。
而它的主人,那个今天始终站在人群之外注视着他们的老人,在人群散去时笼罩在屋檐投射的阴影下张了张口,他用口型说:“来找我。”
寇悆见过他,他在那天打量的人之列,却是更加光明正大地探出头来,全然不顾自己是否吸引了注意,或者他的本意就是让来人注意到他。
寇悆伸出手去,然而推门的手却扑了个空,下一秒身侧的李有龄向前倒去,他踉跄一步扶住李有龄,下一秒喧闹的水声也几乎在一瞬间同时响起。
寇悆呼吸一滞,硕大的房屋顷刻间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面前奔腾的河水叫嚣着往前仿佛随时会把人拖进深渊,数双枯瘦的手伸出河面,挥舞着试图抓住岸边人的躯体。
他几乎立马就拖着李有龄退离河岸,却狠狠地撞上了一个人,他回头望去,只见一个黑黑的人影扑来,重重把人往下一推,松散的泥土难稳重心,落水后随之而来的是疯狂涌入鼻腔的河水。
未知的重量压上身躯,带着他们缓慢的下沉,最后几乎将人钉死在河底。
随后一股无形的力道汇聚着,争抢着挤进他的口鼻,带着河水源源不断地涌入后似乎又随着血液一起,一寸一寸地碾过身躯,不断的膨胀着,好像随时要把这副躯壳撑爆,露出里面蜷缩着的、许久不见天日的灵魂。
意识在不断的压迫下模糊,窒息的眩晕也随之涌了上来,好像有谁在挤压,试图操纵这具躯体。
寇悆只感觉心脏也好像要爆开,不知是心跳还是痛苦似乎停滞了一瞬,下一秒身体忽然一轻,一道笑声在脑中响了起来。
若有若无地声音穿透水流贴在他的耳边,意识被拖回到那天的篝火旁,火光照着甘容的脸,她垂着眸说:“我唯一的朋友。”
这次的话题并没有被转移,寇悆似乎凝神听着,又似乎被拽进了谁的回忆里,被一声悠长的叹息引着,走向某个愈发明亮的光点。
一股恶臭漫上鼻腔,似乎是谁搅动了河水,上泛的淤泥散发出阵阵腥臭。
但是莫名的僵硬感禁锢着他的四肢,意识与五感被淡去,朦胧间,他听到谁的抽泣。
“那大概是很久之前了吧,”对方似乎垂下眼来思考着,“久到我似乎也记不起来她到底长什么样子了。”
“小时候生了病,什么病大人没讲,后来是没机会说就死了。”
“病得怪,不痛不痒,只是这双眼里看不到一点东西,别的孩子喊我小瞎子,我生气打了回去,他们就又喊我小疯子。”
那阵遥远的哭声清晰了起来,却也不扰乱谈者继续:
“小疯子,脾气怪。没人愿意和小疯子玩,所以小疯子自己玩。”
可是当时半大的孩子,最难忍受的就是孤独,日子里失了光彩,也没人让她出门,所幸屋子临河,饶是无人,她也能听一听水声作伴。
只是孩童,又如何忍受这似乎自此无边的寂寞?
偶尔脾气起来,就摸着黑在屋里鬼嚎,大人们不喜欢小疯子,孩子们不喜欢小瞎子。
她被关在逼仄的房间里暗无天日,无人问津。
嚎叫间,肩膀被人轻轻拍了拍:“喂,歇歇嗓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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