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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Karasu
从医院走出来后，医院走廊的消毒水气味仍在冰织羊的鼻腔内回荡，刺得鼻腔发疼。他将报告单揉成团，塞进裤子口袋，漫不经心地踱着步。
五分钟后，他确定了目的地。他准备去中心公园的喷泉池那里坐一坐——他得消磨一下时间，如果他太早回去，“看比赛”的谎言就会不攻自破。
时值初夏，阳光透过绵白的云层，射下金灿灿的光芒，在喷泉池中投入粼粼的碎金，风从林梢跌进窗棂时，已经滤去了燥意，裹着金银藤的甜腥味与竹簟清新的气息，把正午晒蔫的猫胡子吹得微微颤动。冰织羊散了一会儿心后，估摸着心里的那股烦躁劲儿被他压得差不多了，他感到有些疲惫，便找了个长椅坐了下来。
这个长椅离喷泉池非常近，喷泉池中的水时不时就会溅到这里，其他人都对它避而远之。但冰织羊没有——他觉得，他急需一场暴风骤雨把他淋醒。
他在长椅上坐了几个小时，盯着喷泉中央汉白玉的雕像，任由晶莹的水珠随着喷泉被高高抛起，在最高点碎成万千流星，再落到他身上，落到四面八方。水珠浸透衬衫的触感就像无数只蚂蚁在啃噬神经末梢，痒痒的，但他并不排斥。
鬼使神差的，冰织羊将手机关了机。他希望能够短暂地放空自己，让这段时间完全属于他一个人，仿佛此时此刻，偌大的世界只有他自己一样。
他闭上眼睛，希望自己能够进入冥想状态，解放一下疲劳的大脑。然而他这么简单的一个愿望也很快就落空了。
“羊羊，你的努力程度还不够！再朝着更高的目标努力！”
这是母亲柔声细语的劝诱。
“羊羊，你可不能只在大阪县这个地方止步，你的舞台可是世界级别的绿茵场，你要成为世界第一，才能对得起我们对你的栽培！”
这是父亲严慈相济的教导。
“烦死了！”冰织羊无意识地喊了一句，惊起了树上一片乌鸦，它们似乎被冰织羊的一嗓子强行阻断了和周公约会的行程，纷纷悻悻地飞出了它们栖息的树梢，“啊啊”地叫着，来到公园上空盘旋。
冰织羊的内心再次陷入不安，索性将身体缩成一团，躺在长椅上摆烂，放任负面情绪将他整个人包裹。
直到暮色漫过整个天空，将世界染成浩瀚的橘黄色，冰织羊才徐徐睁开眼。
打开手机，看到时钟已经显示18：00，他这才惊觉自己在潮湿的座椅上蜷了整整六个小时。父母的未接电话、line里的留言一条接一条地蹦了出来：
“羊羊，什么时候回来呀？比赛精彩吗？”
“羊羊，今晚回来之前和我们说一下哦，我们好给你准备晚饭！记住不要逗留太久哦！”
“羊羊，回来之后记得和我们汇报一下今天的见闻。”
“羊羊，怎么不理我们呐？”
“羊羊？手机为什么关机了？没事吧？”
“羊羊？？”
……
冰织羊看着那些消息，感觉头痛欲裂。……完了，这下还是搞砸了。
起身时，他感到膝盖传来钝痛，像是有人用生锈的钥匙在骨缝里搅动。他踉跄着扶住长椅扶手，视野里突然炸开细密的光斑。
这种熟悉的眩晕感让他想起上周在足球学校训练时，被后卫铲倒后眼前发黑的瞬间——那次他听见周遭如雷贯耳的尖叫与后卫绵延不绝的道歉声，教练赶来问他要不要休息一下。他的身体已到极限，本想点点头，但他的脑海中却立刻浮现出了父母失望的神情。
“羊羊，这点伤没什么，运动员哪有没伤病的？”
父母说的有道理。于是，冰织羊选择咬咬牙站起来继续奔跑。
回家的电车上，冰织羊把发烫的额头贴在车窗玻璃上。霓虹灯光在车窗外流淌，透明的车窗在光的陪衬下扮演了镜子的角色，映出他苍白的脸颊。
当电车在大阪站停下时，冰织羊跟着鱼贯而出的人群下了车。Bambi青年队的训练场就在附近，此刻应该还有晚训的队员在加练。
或许是遵循了命运女神的指引，冰织羊决定去看看。
穿过铁栅栏时，他听见球鞋击打草皮的闷响，混合着教练声嘶力竭的哨音。
“Karasu！你的射门弧度太正了！”
“Karasu”这个名字让冰织羊的脚步顿住。他贴着铁丝网蹲下，看着那个被夕阳镀成古铜色的背影。对方正在练习任意球，每次触球后都会甩动被汗水浸湿的黑发，明明灭灭间，竟有种希腊神话的美感。
冰织羊凝视着他，突然发现自己露出了久违的笑意。
这个“Karasu”，是个令他产生了些许兴趣的人。
等到冰织羊回到家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他踏入家门，意料之中地迎来了父母的黑脸。
“羊羊，你去哪了？你到底有没有去看比赛？”
“怎么全身都湿了？你到底去哪里了？手机关机了，也不接我们的电话？”
“你知不知道我们差一点就报警了？如果你再晚回来一刻钟，我们搞不好已经在警局里了！”
“你这么大了一点安全意识都没有吗？如果你真有什么差池，那我们冰织家就损失了一个上好的运动苗子，这一点你考虑过吗？”
父母的训斥一声接一声，像是被双拳掼进了自己的耳朵。
冰织羊却一句也没听进去，因为此时此刻他头晕目眩，眼前仿佛闪过了千百个镁光灯。那些刺耳的话如同刮刀一样刮着他的每一寸神经，下一秒他就支撑不住，晕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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