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何求

　　永巷暗道石壁上的"玄胤"二字泛起血光时，孔明玥忽然被李玄胤捂住口鼻按进怀中，前方传来铁索绞动的轰鸣，十二盏青铜人面灯次第亮起，照出满地蠕动的蛊虫卵。"陛下这相好的待客之道，可比醉仙楼的老鸨狠多了。"崔九的声音自后方幽幽传来，紫衣青年倒挂在岩顶蝙蝠似的晃悠，手中烟杆正戳着个浑身缠满蚕丝的姑娘，"瞧瞧臣逮着什么宝贝——红姑你说这算不算千里姻缘蛊虫牵？"

　　被金蚕丝裹成粽子的红衣女子翻了个白眼，嘴里塞着的牡丹团子随着唔唔声掉出半块玉珏。孔明玥瞳孔骤缩——那正是前世她赠予贴身侍女出宫嫁人的信物！李玄胤剑锋已抵住红姑咽喉，却被崔九烟杆轻巧挑开："使不得，这丫头昨日还赊给我三坛竹叶青。"他突然扯开红姑衣襟，在女子杀人的目光中掏出张泛黄舆图，"皇叔在永巷底下造了个比上京城还大的蛊虫窝，入口就在..."话音未落，岩壁轰然塌陷，漫天蛊虫如黑云压顶，孔明玥挥簪划破掌心凌空画符，血珠触及蛊群的瞬间竟凝成冰晶坠落。

　　"接着！"红姑突然挣断蚕丝，将腰间酒葫芦抛向孔明玥。琥珀色酒液泼洒处蛊虫纷纷自焚，焦糊味里混着熟悉的梅子香——这正是崔九当年埋在雁回山的"烈火烧"！李玄胤揽着孔明玥疾退三步，剑尖挑起燃烧的酒液划出火墙："崔慕白，你私藏军酿该当何罪！"崔九正忙着用烟杆给红姑绾发，闻言嬉笑着摸出块玄铁令牌："臣拿监察令跟西域换的葡萄酿，红姑亲自踩曲的...小心！"

　　岩顶突然坠下个彩衣女子，足尖金铃晃得人目眩。孔明玥的金步摇与李玄胤的剑同时出手，却被那女子旋身卷入七彩绸缎中："奴家奉皇叔之命，请郑姑娘试蛊。"她腕间银镯碰撞出诡谲音律，孔明玥心口朱砂痣猛然灼痛，竟有蛊虫从血管中探出头来！李玄胤暴喝一声撕碎绸缎，却见那女子面容与红姑七分相似，只是眼尾多颗滴泪痣。

　　"阿姊还是这般暴躁。"彩衣女子轻笑，指尖蛊虫凝成短笛凑近唇边，"当年你为个赌鬼把我卖给皇叔炼人蛊..."红姑突然夺过崔九的烟杆掷出，燃着的烟丝精准射入笛孔："闭嘴！老娘现在可是醉仙楼掌柜！"爆炸的烟杆掀起气浪，崔九趁机抱着红姑滚到青铜灯后："姑奶奶你悠着点，这烟丝掺了硫磺！"

　　混乱中孔明玥突然扯落李玄胤腰间东珠，沾着两人鲜血按进岩壁凹槽。整座永巷地宫开始震颤，十二尊青铜鼎破土而出，鼎身浮现的南诏古文竟与她前世在冷宫砖缝所见一致！彩衣女子见状癫狂大笑："皇叔要的祭品齐了！"突然扯开衣襟露出爬满蛊虫的心口，却被斜刺里飞来的葡萄藤缠住脖颈——崔九嚼着不知从哪摸出的葡萄含糊道："西域小郡主，三年前你逃婚时可没这么丑。"

　　"崔慕白！"被藤蔓缠住的西域郡主气得蛊虫乱颤，"当年你说要去买聘礼...""买着买着就买到醉仙楼了嘛。"崔九用烟杆敲碎鼎耳，流出的却不是铜汁而是殷红血酒，"陛下快饮！这是南诏王族的合卺酒！"李玄胤掐着孔明玥下巴灌酒时，她瞥见鼎底刻着的"玄胤""明玥"字样——这竟是他们前世的合葬棺！

　　西域郡主趁机挣脱藤蔓，七彩绸缎卷起满地蛊卵掷向孔明玥："你们都得给我的蛊虫陪葬！"千钧一发之际，红姑突然撕开衣袖，臂弯处密密麻麻的机关齿轮飞速转动，整座地宫响起机括轰鸣。"崔九！带你相好的跳鼎！"她踹翻两尊青铜鼎，鼎中血酒触到机关火星瞬间爆燃，火舌舔舐过西域郡主的绸缎，将她烧成尖叫的火人。

　　李玄胤抱着孔明玥坠入鼎中血酒时，听见崔九在烈焰中哼唱："葡萄美酒夜光杯，火烧郡主骨成灰..."突然有冰凉的手抓住她脚踝，孔明玥低头看见西域郡主焦黑的脸："你以为赢了吗？皇叔早就在..."话音戛然而止，李玄胤的剑已贯穿她咽喉，崔九却突然惨叫："我的西域葡萄干！"

　　血酒沸腾的鼎内，孔明玥腕间金纹突然浮出水面，与李玄胤心口的凤凰图腾交相辉映。十二尊青铜鼎齐齐沉入地底，托起座雕满南诏古文的祭坛。红姑转动机关枢纽，岩壁裂开道缝隙："从这里出去是..."她突然顿住，缝隙外传来整齐的马蹄声，三万玄甲军正在焚烧的皇叔府邸前高呼万岁，而策马立于军前的银甲将领掀开面甲——赫然是应当葬身火海的陆沉舟！

　　崔九吐出葡萄籽吹了个口哨："老陆你这诈尸的戏码比陛下还..."话音未落，陆沉舟的箭已钉在他脚边："监察使崔慕白勾结西域罪证确凿，末将奉太后懿旨..."李玄胤突然将孔明玥推给红姑，染血的龙袍在风中猎猎如战旗："陆将军可知太后凤冠上的东珠，是朕亲手从玥儿棺椁里取回的？"他摘下孔明玥的金步摇掷向军阵，三万铁骑瞬间刀剑归鞘。陆沉舟盯着步摇上晃动的玄甲军虎符，突然策马撞向燃烧的牌坊："臣请戍守北疆！"

　　混乱中红姑突然掰动孔明玥腕间机关，金纹竟化作钥匙插入祭坛。地宫顶端轰然洞开，漫天星光照进腥臭的甬道，崔九拎着西域郡主的焦尸当灯笼，哼着新编的小调："十八里铺的葡萄甜，监察使的相好会玩火..."话音未落就被红姑踹进暗河，浮上来时手里还攥着半串葡萄。孔明玥望着李玄胤在星火中棱角分明的侧脸，突然咬破他下唇："陛下在合卺酒里掺蛊虫了？"李玄胤舔去血迹低笑："是玥儿亲手种的情蛊。"两人身后，崔九正把葡萄塞进红姑嘴里："姑奶奶赏脸尝尝，这可是用西域郡主的骨灰种的..."葡萄在红姑唇齿间碾出紫红汁液时，祭坛青铜纹路突然泛起幽蓝流光。崔九湿漉漉的袍角还在滴水，烟杆却已挑起西域郡主的焦黑发饰："监察令正三品，掌缉事、典诏狱，可这劳什子官印还不如红姑的算盘好使。"他琉璃色瞳孔映着孔明玥腕间流转的金纹，"当年陛下还是七皇子时，臣在刑部大牢替他换过三十八个死囚——陆沉舟那厮的腰斩替身，可是臣拿三车西域葡萄酒跟刽子手换的。"

　　地宫裂缝透进的晨光里，李玄胤指尖抚过孔明玥锁骨处的蛊纹，声线浸着蛊毒发作的沙哑："崔慕白十六岁中探花，却在琼林宴上烧了吏部考评簿。"他扯开衣襟露出心口箭伤，疤痕边缘泛着与监察令令牌相同的鎏金色，"先帝要他做悬在百官头顶的刀，朕却要这把刀永远沾不得玥儿的血。"

　　红姑突然掰动祭坛机关，齿轮咬合声盖过崔九的嬉笑。整座地宫缓缓抬升，露出下方波光粼粼的镜湖水道。二十艘玄甲战船破雾而出，船头将领的铁甲折射着冰冷晨光——竟是本应戍守北疆的镇远侯夫人苏翎，她手中长枪挑着皇叔的金冠，腕间九转玲珑镯与孔明玥的金纹共鸣。

　　"臣妇奉太后懿旨，清君侧。"苏翎的声音似碎玉击冰，战船桅杆突然降下绣着金凤的玄色旗，"崔大人三年前在雁回山埋的八百车粮草，该还了。"崔九烟杆差点落地，转头冲李玄胤哀嚎："陛下！这可是臣攒着娶红姑的聘礼！"

　　李玄胤揽着孔明玥跃上战船，染血的龙袍拂过苏翎枪尖："镇远侯夫人擅离封地，按律当斩。"却见苏翎解下腰间鱼符，符上赫然刻着"如朕亲临"的朱批，"太后赐臣妇凤麟卫指挥使衔，掌京畿十二道水门。"她突然单膝跪地，九转玲珑镯碰在甲板发出清越声响，"永巷第三道暗门的钥匙，该物归原主了。"

　　孔明玥腕间金纹突然灼痛，镜湖水道漩涡中升起青铜棺椁。棺盖移开的刹那，她看见自己前世的尸身静静躺在冰玉床上，颈间戴着与苏翎相同的九转玲珑镯。李玄胤掌心覆住她双眼，嗓音浸着经年陈痛："玥儿及笄那年，太后用三十万石粮草换你入宫为质。"崔九的烟杆突然敲响船桅，吊在桅杆上的西域郡主焦尸随风晃动："苏夫人当年为保北疆粮道，可是在臣的刑具房泡了三日蜜蜡。"他琉璃色眸子褪去戏谑，"陛下为何信我？因臣十六岁就晓得，替主子背黑锅要比抢功劳活得久。"红姑猛地扯开他衣襟，后背纵横交错的鞭痕在晨光中狰狞可怖，"监察令的官袍下压着七十六道陈伤，崔大人每次替陛下清理门户，可都给自己记着账呢。"

　　战船突然剧烈摇晃，苏翎长□□入水中挑起条铁索："皇叔在镜湖养了十年蛊，该收网了。"她腕间九转玲珑镯旋出利刃，割破掌心将血洒向湖面。沸腾的湖水突然平息，浮出万千青铜匣，每个匣中都蜷缩着具刻有朝臣名字的蛊偶。孔明玥指尖发颤地抚过"郑玉琴"的蛊偶，发现心口处插着半截凤钗——正是前世她咽气时攥着的凶器。"这便是朕的朝堂。"李玄胤碾碎蛊偶，鎏金碎屑随风飘向皇城方向，"六部九卿的命脉都系在皇叔的傀儡丝上，崔慕白做的脏事，不过是将这些丝线换成玄铁链。"他突然握住苏翎的枪尖按向自己咽喉，"苏夫人此刻杀朕，便可替镇远侯府满门报仇。"

　　孔明玥腕间金纹突然暴涨，镜湖水道两岸亮起万千火把。玄甲军阵前，陆沉舟的银甲染着晨曦，手中却举着孔氏明玥的灵位："臣请以三千死士换陛下项上人头！"他身后将士齐声怒吼，声浪震落两岸桃花，纷扬的花瓣落在苏翎滴血的枪尖上，凝成粒粒血色琥珀。"陆将军可知这灵位是空心的？"崔九突然抛出个酒坛砸向灵位，坛碎时流出粘稠血酒，"三年前你妹妹陆明萱替玥姑娘饮下鸩酒，尸身就封在这檀木里。"他烟杆敲击船板打着诡异节拍，"陛下为何留你性命？因你陆家九族的血，还不够染红玥姑娘的裙角。"

　　这时红姑的机关臂弹出铁索缠住陆沉舟，齿轮转动声里将他拽上甲板。苏翎的九转玲珑镯抵住他喉结，声音比冰湖更冷："镇远侯府一百三十七口性命，换陆将军做三年傀儡，这买卖可值？"陆沉舟的银甲寸寸崩裂，露出心口与李玄胤相似的凤凰图腾，"陛下...好毒的棋。"

　　晨光刺破云层时，孔明玥看见李玄胤睫毛上的血珠滚落。他握着她的手按在陆沉舟心口，两枚凤凰图腾在触碰瞬间燃起幽蓝火焰："玥儿可知朕为何能容他？"火焰映着他眼底翻涌的痛楚，"三年前北疆雪夜，是陆明萱割腕喂血，才让朕的玥儿多喘了半刻钟的气。"镜湖水道突然传来丝竹声，二十四名绯衣宫婢踏波而来，捧着鎏金诏书的掌事嬷嬷嗓音尖利："太后懿旨，请郑姑娘赴长秋宫试嫁衣。"孔明玥腕间金纹骤然刺痛，嫁衣匣中躺着的竟是前世她被鸩杀时穿的素麻丧服！李玄胤突然挥剑斩断诏书，碎裂的锦帛中飞出万千蛊虫："告诉太后，她的凤冠该换了。"崔九烟杆里的火星突然爆燃，将蛊虫烧成漫天流萤。他在火光中冲红姑挤眼："臣攒的聘礼虽烧了，醉仙楼地窖还藏着八十坛'烈火烧'。"红姑的机关臂突然弹射出金算盘，珠玉碰撞声里冷笑："崔大人欠我的三千六百两雪花银，该算利息了。"

　　战船撞破晨雾时，孔明玥望见皇城角楼垂下百丈红绸。李玄胤染血的指尖穿过她发间，将东珠耳坠替换成玄铁所铸的虎符："玥儿现在掌着监察司、玄甲军与镜湖水道。"他咬破她耳垂注入解蛊血，声线温柔如赐毒酒，"这天下最锋利的刀，朕要亲手递到你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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