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驯服

　　竞赛班的教室在明德中学最老的实验楼顶层，周末的校园安静得能听见梧桐叶落地的声音。祁宴提前半小时到了教室，把准备好的题目抄在黑板上——三道层层递进的组合数学题，最后一道是他博士论文的简化版。
　　指尖的粉笔灰簌簌落下，祁宴在写完最后一个符号时，听见走廊传来口哨声。那旋律他很熟悉，巴赫的《G弦上的咏叹调》，但被吹得七零八落，带着刻意的散漫。
　　"老师周末也穿这么正式？"虞沉靠在门框上，银发在脑后随意扎起，露出线条锋利的侧脸。今天的校服倒是穿得整齐，只是右手缠着几圈绷带，格外扎眼。
　　祁宴放下粉笔，刻意不去看他的手："受伤了可以请假。"
　　"小伤。"虞沉晃了晃手腕走进来，绷带边缘隐约露出墨迹，"昨晚推导您留下的题时太兴奋，笔尖戳破了纸。"
　　他在第一排正中间坐下，从包里掏出一个保温杯，拧开盖子时飘出浓郁的咖啡香。祁宴皱眉："学生不该喝咖啡。"
　　"可这是按您口味调的。"虞沉推过杯子，琥珀色的眼睛微微眯起，"曼特宁加一块方糖，我尝过了，温度刚好。"
　　祁宴的钢笔在点名册上划出一道墨痕。这个学生怎么连他办公室咖啡的浓度都知道？
　　其他学生陆续到来，虞沉没再说话，只是用左手转着铅笔，目光始终锁定在黑板上。当祁宴宣布限时解题时，他第一个动笔，绷带下的右手握笔姿势别扭却流畅。
　　二十分钟后，虞沉拍下答题铃。祁宴走过去收卷，发现他不仅解完了全部题目，还在最后画了个小小的狐狸头像——尖耳朵，狭长的眼睛，像极了祁宴戴眼镜时的轮廓。
　　"附加题，"虞沉用笔尖点了点那个简笔画，"证明这只狐狸的心跳函数在t→+∞时不收敛。"
　　教室里响起几声窃笑。祁宴面无表情地抽走试卷，却在转身时感觉袖口被扯住。虞沉不知何时摘下了绷带，掌心赫然是一道未干的墨迹——正是黑板上第三题的答案，但用了更简洁的矩阵变换。
　　"手写板。"少年压低声音，指尖在祁宴袖口轻轻一刮，"比绷带舒服多了。"
　　祁宴猛地抽回手。那触感像带电的火花，顺着血管窜到心脏。他快步走回讲台，却发现自己的保温杯不知何时被调了包——虞沉那个杯子上贴着便签：「押金：一个私人辅导时段」
　　下课铃响时，虞沉已经解完了其他同学卡壳的所有题目。祁宴故意留他整理器材，等其他人走光才开口："你从哪学来的矩阵变换？那不在高中竞赛范围。"
　　"2016年《数学年刊》，您和导师合著的论文。"虞沉靠在实验桌边，随手抛接烧杯，"我十二岁就读完了。"
　　烧杯脱手的瞬间，祁宴下意识去接，却被虞沉抢先一步握住手腕。少年的掌心滚烫，带着墨水和咖啡的复杂气息。
　　"小心，"虞沉就着这个姿势把他拉近，"这里装的可是浓硫酸。"
　　祁宴这才发现烧杯标签上写着H?SO?。他挣开手，却听见虞沉轻笑："骗您的，只是矿泉水。"少年仰头喝了一口，喉结滚动，水珠顺着下巴滑进衣领。
　　"你到底想干什么？"祁宴摘下眼镜擦拭，这是他在紧张时的小动作。
　　虞沉突然凑近，近到能数清他的睫毛："我想知道..."手指点上祁宴的胸口，"当最优控制理论遇到混沌系统，您会站在哪边？"
　　这个比喻太精准了。祁宴的博士论文正是关于最优控制，而虞沉整个人就是行走的混沌系统。他后退半步，腰却抵上了实验桌。
　　"比如现在。"虞沉单手撑在他耳侧的柜门上，另一只手拿起祁宴的钢笔，"我证明了一个定理——"
　　钢笔尖顺着祁宴的衬衫纽扣下滑，在第二颗扣子处停住。那里藏着的心跳早已超速。
　　"当两人智商差超过30时，"虞沉的呼吸拂过他耳尖，"高智商者会先失控。"
　　走廊突然传来脚步声。虞沉敏捷地退开，把钢笔插回祁宴胸前的口袋，指尖有意无意擦过他的锁骨。
　　"周一见，祁老师。"少年倒退着走向门口，银发在阳光下近乎透明，"顺便，您解不出那道'狐狸心跳'题是因为..."他眨眨眼，"它本来就不收敛。"
　　门关上的瞬间，祁宴摸出手机，发现锁屏上多了一条未读消息。来自陌生号码的图片——是虞沉右手掌心的特写，墨迹组成一个函数图像，而坐标轴交汇处画着小小的爱心。
　　消息紧接着跳出来：
　　「心跳函数f(t)=sin(t)+e^t，当t→∞时确实发散」
　　「但如果在定义域里加一个R.Y.」
　　「它就收敛了」
　　祁宴的手指悬在删除键上方，最终却点开了通讯录。那个存好的"您的问题学生"后面，星星emoji正闪闪发亮。
　　窗外，虞沉哼着走调的歌穿过操场。他举起右手对着阳光，掌心的墨迹已经晕开，像极了那年清华讲座结束后，他偷偷溜进后台时，在嘉宾签到表上看到的签名——祁宴两个字，锋利又漂亮。
　　十二岁的虞沉撕下了那页纸。
　　十七岁的虞沉想要签名的主人。
　　而中间这五年，他解过的所有数学题，都不过是写给那个人的情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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