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你心奕

　　零星的星与孤独的灯结束一晚工作，城市开始苏醒。

　　焦虑比闹钟更先一步唤醒了何心奕。

　　在天色微亮时分她看见南天竹发来的微笑表情，时间定格在昨夜的十一点。她这一晚睡得不好，一方面担心店里的生意，另一方面昨晚回家吃饭爸妈给她布置了个相亲的任务。

　　“顾律你好，我是何心奕，方便的话可以电话咨询一些问题吗？”

　　组织好的语言被滞留在对话框，考虑到对方昨晚可能很晚才休息，她决定八点再发送。

　　手机被她随手扔进包里，许哲序约了她早饭，她打算早饭之前再看会新店装修的方案细节，下午再去现场核对一下。

　　两人比邻而居，何心奕小区楼下有家海州城老字号的面店，味美鲜香又整洁干净，两人常常相约一起吃面。

　　“这儿。”

　　何心奕一进店就看见许哲序朝她挥手，桌上前是两碗冒着热气的面。

　　“谢啦，今天这么早？”放下手中的包与外套，何心奕在许哲序身旁落座，又看了看店内的时钟，八点二十的时间，她时间把握得刚刚好。

　　许哲序只看她一眼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今天老方备的鱼片快卖完了，怕你吃不上才给你点的。”老方是店老板，每天的鱼片现杀现切，卖完即止，鱼片鲜嫩下面，鱼骨熬汤生香，每天生意好得不得了。

　　“感谢感谢。”何心奕马上殷勤起身，去给许哲序倒了杯茶。

　　许哲序接过茶杯，看她今日穿了件露肩毛衣，眼中略有不悦，“你病刚好，外套还是穿上吧。”

　　“没事，里面暖。出去我会穿的”何心奕朝他摆手，红润的掌心在他眼前晃过，白嫩的肩头和清晰的锁骨随着她的动作蜿蜒出一道诱人的曲线。

　　她没有忘记下午要去相亲，她也知道自己有一副招人艳羡的皮囊。

　　只是这一切没有必要和许哲序说明，免得这人瞎起哄。

　　尤其是前不久见过顾子昂一面之后，她告诉自己是时候谈个新的恋爱了。

　　这种微妙的心态就更不适合与任何人分享了。

　　为掩饰这份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尴尬，何心奕伸手去捞包里的手机，然后她看见南天竹的头像在她手机屏幕上亮起。那条存在对话框的消息竟然被她不知何时发了出去。

　　6:15

　　海诚-顾：可以。

　　6:16

　　海诚-顾：你知道我是谁吗？

　　6:20

　　海诚-顾：现在方便吗？

　　6:35

　　海诚-顾：？

　　多么惊人的工作强度！何心奕瞬间为自己的马虎而感到羞愧。

　　8:35

　　何你心奕：顾律你好，实在不好意思，我昨晚睡得比较早。

　　何你心奕：虽然不认识您，但是我朋友介绍说您非常优秀。

　　考虑到南天竹的实际年龄可能比自己大的多，她又发了个大大的大拇指表情。

　　“专心吃面，别玩手机。”许哲序见她这才吃了两口就放下了筷子捧起手机，也不知她皱着眉头在思索什么。

　　“嗯嗯不急。”何心奕头也不抬敷衍一句，又干脆将筷子搁在了一旁，手中微信电话已经拨出。

　　片刻等待之后，电话的等候音戛然而止，显然是对方挂断了电话。

　　和南天竹的对话框里多了一条信息。

　　海诚-顾：暂时不方便，不好意思。

　　难道顾律这么早就开始投入工作了？何心奕哑然，悻悻把手机放在桌上。

　　“一大早这么忙？”许哲序投来探究的眼神，往日散漫的嗓音今天有点沉，浓密的睫毛下漆黑的眼眸凝视着她。

　　摇了摇头，几缕海浪般的长发落在她肩头，发梢拂过皮肤勾起痒意，又被她不留痕迹地拨开。

　　许哲序坐直了身体，放下手中茶杯，眼中不悦的墨色深了一分，“不肯说？”

　　看她面无表情宛如无事发生，粉腮上一双凝波杏眼盈盈含笑望着自己，再多的气也消散无踪，只能朝她认输：“不说就算了，我今天要先去趟城北，顺风车要搭吗？”

　　漆黑的眼眸因期待又亮起。

　　何心奕又是摇头，“不啦，我下午要用车。”面包店在他去城北的路上，但是她没忘记下午要去相亲，还是自己开车比较方便。

　　他眼眸一垂，长长的睫毛挡住失意。

　　许哲旭冷飕飕看她一眼：“得了，你这个没有良心的人。”言罢起身买单，头也不回走了出去。

　　他大步流星出了店门，走了两步又回头，跑到窗前叩了叩玻璃朝她挥了挥手，窗外的风将他身上木质调的古龙水香味送了进来，还有一股熟悉的雪松味。

　　她也笑着朝他挥手示意，看着他走远。

　　低头解锁手机，何心奕将店里的情况编辑了段文字发给了南天竹，她希望对方能尽快出一稿文字申明，如果有任何问题的话她可以抽空去一趟事务所，此外她还想电话沟通一下费用的问题。昨天的流言已经明显影响到了她的业绩，放学时期的客流量较以往少了一些。

　　她要尽快出一则法律申明来应对不实谣言，合心意面包店是她的心血。

　　文字刚刚发送，她正想把手机放回包内，却看见聊天框内的抬头变成对方正在输入中。

　　海诚-顾：情况我已了解，无需电话和见面，申明书写好后我会尽快联系你。

　　？？？

　　她又不是洪水猛兽，还是说这单子金额太小，完全无足轻重的吗？

　　来不及自我反思，何心奕披上风衣拎着包驱车汇入早高峰的车流。裱花师姐姐仍在修养，她这几天只能自己先顶上。

　　忙完已经接近中午，店里的台面上、保鲜柜里已经摆满了各色各样的面包和甜点。最近天气转凉，时令的栗子慕斯和网红的迪拜巧克力开心果可颂卖得不错，她打包了几块小心翼翼装入保冷袋中。正要推门出去，又想到男性对于蛋糕类甜品可能不一定喜欢，于是又放了个日式熏鸡吐司进去。

　　美食用来收买人心，她脱单的决心不言而喻。

　　开车先去了一趟新店磨蹭了几个小时，路上她又将妈妈发来的微信浏览了一遍，对方是比自己大一岁的银行网点负责人，发来的证件照上穿着制服，笑容亲和，看起来年轻有为。

　　距离相约的时间还有十分钟，她在车里找出粉饼给自己细细补了妆，又选了只奶茶色的唇釉，她唇色淡，这样的浅色唇釉显得她温柔精致。

　　还剩五分钟，她从容推开门走进咖啡店。

　　工作日的午后，咖啡店内顾客三三两两，大多都来自周边几个写字楼的白领，都是急急忙忙走进店里，风风火火取走一大袋咖啡。

　　落地玻璃旁，一位身着白衬衫的男士随着她走近，连忙起身朝她微笑。

　　“何小姐你好，我是齐磊，快请坐吧，”齐磊体贴地为她将自己身旁的椅子抽出，“何小姐喝点什么？”

　　何心奕脱了风衣坐下，将胸前的长发拨至肩头，朝他微微一笑，“齐经理你好，和你一样就可以了。”

　　桌上放着一杯她不爱喝的美式，满杯的冰块看得她牙齿一酸。

　　齐磊的视线不留痕迹地扫视了她一圈，这不是他第一次相亲，但这样美的对象他实在没见过……心跳很诚实，扑通扑通快得像十八岁的年轻人。

　　他不敢再抬头与她对视，余光看她虾粉色的毛衣露出俏生生的白嫩肩头，莹白的肌肤上是一道清晰笔直的锁骨，再往上是天鹅般的脖颈，她在颈间戴了条巴洛克式的灰色珍珠项链，莹润的珠光与肌肤的柔光晃得他方寸大乱。

　　“齐主任……你叫我心奕好了”她大大方方开口。

　　“心，心奕，你叫我齐磊就行。”糟糕，他心动得很彻底。

　　“好呀，齐磊你怎么会认识我妈妈？我妈昨晚一直夸你呢。”

　　“阿姨呀，其实我不认识阿姨，是行里一位客户给我介绍的。”

　　侍者端着托盘送来她的冰美式，满杯冰块轻轻地打架发出撞击声，齐磊还给她加了块抹茶千层。

　　何心奕喜欢抹茶，眼神一亮。

　　“噢，我大概知道是谁了，是我妈的朋友。”

　　……

　　事实上，她昨晚早就从妈妈的口中了解了关于齐磊的一切，值得高兴的是，就算抛开其他条件不谈，她也很喜欢齐磊身上干净内敛的气质。

　　这让她觉得，今天的打扮和小心机都是那么值得。

　　杯子的冰块不知不觉开始融化，这场相亲持续了近一个小时。

　　“对了，这是我店里的面包，请你带回去尝尝哦。”

　　齐磊接过保冷袋，心中恋恋不舍更感遗憾，“实在不好意思，本来下午我休息，没想到突然有事得去处理一下，下次我做东请你吃饭吧。”

　　“没事没事，工作要紧，我们微信联系好了。”何心奕起身送他出去，又指了指手机，两人刚刚互加了好友，成为彼此聊天窗口的第一个头像。

　　何心奕人生的第一次相亲大获成功，她嘴角噙着笑，动作轻快拿上包包和风衣也准备离开了。

　　在她身后不远处，一道坐了许久的身影也站了起来。长久不变的坐姿让他动作有些僵硬，总是一丝不苟的衬衣因漫长的等待而有了褶皱。

　　顾子昂想他自己是疯了才堵在何心奕面前。

　　一米八六与一米六五，二十公分的身高差，他居高临下堵住她出门的路。

　　何心奕只当是店里客人不小心，刚说了句借过，抬头就看见顾子昂冷着脸直直看着自己，眼神幽暗不明。

　　身体已经做出反应退了一步，笑意从她脸上褪去，连招呼都不是很想打，面前的男人却一步不让。

　　她冰冷的视线在空中与他交汇良久，面无表情地开口“好久不久。”

　　顾子昂双手拉开她面前的椅子，幽幽地答，“不久，医院里不是见过了吗。”

　　她岿然不动，内心爆粗。

　　她就知道被认出来了！

　　“不坐下吗？”被拉开的椅子空荡荡的。

　　“给你点杯热巧吧。”顾子昂自说自话，自顾自点她十八岁喜欢的热饮。

　　何心奕蹙眉，语气不善，“你有什么事吗？”

　　她和他无旧可叙。

　　他眼神直直望过来，微微曲臂指引她，“坐下好吗？”

　　当然是不好。

　　他曲着的手臂就这么僵在那里，大有她不坐下他就这么僵着的态势。

　　鬼使神差她坐了下去。

　　顾子昂眼中的冰雪消融，脸上是一如旧日的温和。

　　“有什么事吗？”她双手抱胸，满眼都是对他的不耐烦，和刚刚笑语晏晏相亲了一小时的她判若两人。

　　他不介意她的善变，只是直勾勾注视她，“你在相亲。”

　　相亲关你什么事？何心奕心中冷笑，不否认他的陈述句。

　　他冷冷开口，“那许哲序呢？”

　　电光火石间，何心奕被自己的推测恶心了一把，到头来他不过是怀疑自己脚踏两条船给他兄弟戴绿帽？

　　误会不知从何解起，跟他说许哲序不过是朋友，跟他说自己不是他想的那种人？

　　为什么她总是要和他解释？他对自己算什么。

　　为什么他总是能误会自己？他永远不站在自己一侧。

　　不知名的心火烧得她面色绯红，又气又恼下脱口而出，“对，怎么了？”

　　爱误会就去误会吧，无所谓你怎么看我了。

　　他幽幽叹了口气，知道她又误会自己，“别气。”接过侍者的马克杯，骨节匀称的手将氤氲着香气的热巧放在了她面前。

　　“觉得他不好，就先分手后再相亲。”语气里十几年的兄弟情谊轻若鸿毛。

　　何心奕从没想到这种话会从他嘴里说出，只是哑然看他，怀疑他被什么上身。

　　“你有自由恋爱的权利……只是对待感情要慎重一点。”

　　得，原来是来说教。

　　何心奕正襟危坐，顺手整理了一下领口，粉嫩的羊绒毛衣轻轻往上一提就挡住了她原本一片春色。

　　她用冷冷的视线回应，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木质桌面，想快点结束这场对话。

　　尴尬且带有偏见的对话。

　　“不说这个，你什么时候回国的？”顾子昂伸手扶了下眼镜，黑色的金属边框和高中时期款式大致一样。

　　镜片后的眼神温和坚定，如澄净的湖面。

　　回国？何心奕心中纳闷，她上次出国旅行是今年早春的事了。

　　“什么出国？”

　　顾子昂眼中闪过怀疑，眸光陡然一转，“没有出去留学吗？”

　　何心奕转移了视线，失笑出声，“你给我捏造了男友，还要杜撰出国经历吗？”

　　顾子昂瞳孔微沉，面色复杂地凝视着她。

　　她的忍耐已经到达极限，没心情与他周旋，“谢谢你的关心，虽然我既没有对象，也没有出国留学，不过没关系，今天就请你祝我相亲成功好了。”

　　何心奕从他面前翩然离去，桌上的热巧一口未动已经失去了温度，香气凝结在窄窄的杯口。

　　祝她相亲成功吗？顾子昂轻笑，眉宇间阴霾一扫而空，看了眼手机中置顶的焦黄色可颂头像，他将早就拟好的申明书发了过去。

　　“何小姐，请你过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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