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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 章
“你为什么打我啊。”
时尔讨厌跑步,因为出汗,眼镜会顺着鼻梁下滑,平时感受不到的重量在那短短的五分钟忽然变得沉重起来。耳鬓的温度升腾,密不透风的热量达到了顶点,全被困在了肉骨之下,带来脑袋都要蒸发的错觉。随着抖动的视线,心脏也在剧烈震颤,一口一口地往嗓子眼里顶去,窒息的感觉像滚动的小球,在他的胸腔中不断移动轧过五脏六腑。
时尔低着头张着嘴巴重重的喘息,喘不上气,凌晨四点就起床的睡眠时间根本不够休息。
“不要装听不见,你这样做不好。”
“要是习惯了,以后要是结婚谈恋爱了也对女方动手怎么办,这就是家暴啊?”
红色塑胶跑道上,陈劭珣的声音阴魂不散地跟在时尔的背后。在这种时刻还要分出宝贵的一丝注意力从呼呼的风声中听他在说什么,却听见每一句都是废话。不远处的体育老师吹着哨子,浑厚低沉的声音吼着的也是废话:
“哎哎哎跑起来跑起来跑起来啊,你们现在一点不运动,到时候体测都过不了。”
“你怎么不理我啊?”
不舒服的时候全世界都在添乱。
时尔的嘴巴用力地抢夺着氧气,早上为了多睡一会也没吃早饭,眼前一会雪花点一会是红色跑道,他分不清是睁眼的时间长还是闭眼的时间长,只是一黑一红后,视线范围里陡然出现了一双鞋。
离自己太近了,好碍事。
时尔都那么费力了,还是屏着呼吸默默绕到了一边,而那双鞋子的主人也轻而易举地跟了上去。腿长到自己的腰,他跟着自己的速度,跑步像走,说话一点不耽误,也不怕岔气。第一圈结束,还被站在跑道上的体育老师训了一句:
“认真跑,别嬉皮笑脸的。”
听到朋友被训,孙旭成和姚嘉朔就要赶来凑热闹嘘他。两个人一左一后地围了上来,将时尔三面包抄。
“......”
“哎呦喂,好久没见到少爷这么笑了,又因为哪个女人啊。”
陈劭珣正在呸掉因为呲个大牙而飞进嘴里的小飞虫,大着舌头说:
“少来。”
姚嘉朔立马装腔作势,推了孙旭成一把:“就是,少来,我们少爷是这么肤浅的人吗,我们少爷就是每天都这么爱笑。”
“哎,那也是,有什么事能让我们陈大少伤心呢。”孙旭成啧啧几声,忽然又唉声叹气:“陈大少,我能不能做第一个被你带进家门的男人啊。”
姚嘉朔见不了有人能比自己还下贱:“我草,你好不要脸。”
“要脸有什么用,你不想吗。”
“我要靠自己的双手吃饭好吧,我以后要去陈大少家里干保安队长。”姚嘉朔说着就要把胳膊往陈劭珣肩膀上搭:“每天就踩着平衡车,替陈大少在院子里巡逻...”
陈劭珣灵巧地侧过半边身子,手肘也跟着拐了个弯:
“不要,你俩送我我都不要。”
“啊。”
额头被撞歪到一边,眼镜从时尔的鼻梁飞出去,咣啷一声掉在地上,镜片和镜框分了家,咕噜噜刚好滚进了排水口。在陈劭珣不知所措的目光中,时尔的眼神逐渐迷瞪,两眼一黑直直地往前栽去,徒留陈劭珣的一声惊呼:
“哎——!”
时尔的脑子里只有:
...克他的两个弱智和一个变态。
**
分完班那天时尔就记住了陈劭珣,他太引人注目了,陈劭珣插着口袋,自如地站在包围圈里,被旁边的人勾肩搭背,好像所有人都想和他说话似的。
其实一个班里总有几个肉眼可见的中心,越靠近中心声音越吵,喧闹的课间,只要这几个中心不在,班里就安静得能拿流动红旗。而其他像时尔这样的人就分散在中心之外。即使未曾想要参与对话,也免不了有种被冷落的尴尬。尤其是当班主任说有类似于交换改作业这样的分组任务时,时尔会毫无疑问地被排除在外,而最中心陈劭珣的作业则被传来传去:
“我要看看陈大少能对几个。”
尽管听起来好像是抱有看笑话的目的,但无论是正向的吹捧还是负面的吹捧,陈劭珣都有种把它变成玩笑的魔力。他这个人就像一团棉花,你打他一拳他只会变得更松软,还浑身都是钝角,百毒不侵,就算是换座位时和女孩子开玩笑说“你别想我”也不会违和。如果非要说的话,时尔觉得,那是因为他的脸长得好。
长得漂亮的孩子就算笨了点至少看着也让人如沐春风,如果是他说这样的话,大家只会觉得他莫名其妙。但没关系,时尔一直都知道,学生时期不需要社交,所谓青春和青春的感受在分数线下来的那一刻都太苍白无力了,那要么是胜利者的两全其美的回忆录,要么是失败者自我安慰的梦核地。他来学校不是来交朋友的,是来学习的,这是他作为普通人唯一的上升途径,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考个好大学以后找个好工作带着奶奶离开这种该死的生活。
所以当姚嘉朔说他身上有股奇怪的味道时,时尔没有当场反驳,他的时间很紧张,也不想和别人起无谓的口角。那天晚上回家他认认真真将身上和衣服都闻了一遍,或许是从小就在这种气味里长大,他觉察不出什么异常,只是为了保险起见用肥皂多搓了几遍。家里没有热水器,现在天慢慢冷了,他沾着肥皂泡在厕所抱着膝盖坐了好一会才冲掉,至少浪费了他十五分钟的睡眠时间。但是第二天姚嘉朔依旧说他身上有味道,还问他是不是从来不洗澡。
他说他的身上有股土腥味。
时尔没有那么在乎面子,所以也没生气,只是放学后又跑到超市买了一瓶导购阿姨力荐的据说留香时间久的沐浴乳。沐浴乳滑溜溜的,在他的抱起的膝盖和胸口之间的空隙里可以吹出泡泡。时尔在小板凳上缩着身体睡着了,直到奶奶喊他才醒来,烧开的水都要不热了,他就带着那一点点热量冲干净了身体。
但姚嘉朔却说他身上的味道更恶心了,冲得他头晕。
那个时候时尔知道了,人就是这样,从说话的口音、气味、习惯都烙印着原生成长环境的痕迹。那不是他的问题,只不过他和姚嘉朔出自不同的成长环境并且彼此不兼容。所以他没必要再迁就姚嘉朔,他说:我已经按照你的要求每天都洗澡换衣服了,剩下的再忍不了你就和老师说换座位吧。
姚嘉朔是个脾气很直的人,和陈劭珣玩得人好像都是这种性格,除了陈劭珣也没有其他人能够忍着他们。时尔不知究竟是因为陈劭珣是个垃圾桶,还是因为他也和他们是同类人。姚嘉朔还叫来了其他人,让他们挨个闻闻时尔身上有没有怪味。和他玩得好的孙旭成表情有些另有深意,说好像是有一点。他没有当时尔面说的很过分,但背地里也会叫他怪味哥。当时姚嘉朔要把陈劭珣也拉过来,陈劭珣和他在门口笑嘻嘻地拉拉扯扯,最后逃开了说:
“我才不要听你的,你这个人鸡毛得很。”
所以时尔想,或许他是前者吧。
他的位置换到自己旁边,堵着出口不让自己出去的时候时尔都没有生气,直到他说“我的朋友说你身上有味道”。时尔为擅自对他抱有好印象的自己而感到窝火,当撇见陈劭珣左耳的耳洞,已经没有精力去思考,他过于疲惫的身体已经本能地动起来踢了他一脚。
和那两个人都是一伙的。
结果那个人却突然画风陡然一转,变态地要自己脱衣服给他闻,还说:要不要让自己穿他的衣服。
太晕了,困倦的时候强行睁开眼睛简直是和天意做违背,即使时尔已经很擅长用意识与躯体的牢笼做斗争了。他皱着眉头从枕头里睁开眼睛时,刚好和埋进自己外套里深吸的陈劭珣四目相对。
“......”
“是你的衣服上有味道。”陈劭珣手上还抓着他空了一边镜框的眼镜,越描越黑地和他解释:“你外套蹭脏了,我就趁你睡着的时候闻了一下,是你的衣服,你身上挺香的...”
话没说完,因为时尔当着他的面翻了个身,再次只用后脑勺对着他,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陈劭珣听到:
“...变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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