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会在昨日等你

　　江墨从三中厕所出来时心想，还好是自己母校，不至于厕所都找不到。

　　“墨儿墨儿墨儿！你早上真被车撞了？”小胖子跟在他身后出来，洗完手就要往他身上搭。

　　江墨一侧身，避开了这只魔爪，平稳出声道：“叶泽霖。”

　　“啊？”叶泽霖不明所以，“你咋突然叫我这么正式。”

　　江墨拍拍他的肩，随意地问，“那我平时怎么喊你？”

　　“你不都喊我林爸爸。”

　　闭嘴吧这小孩儿。江墨决定放弃融入这份友情。

　　方才是上午最后一节课了，他回到楼道时已经没什么人，三中中午住校的人很多，人群正在往食堂方向规模巨大地迁移着。

　　叶泽霖跟在他身后，似乎在等他去吃饭。江墨心想，居然有关系这么好的朋友吗，那岂不是迟早发现他李代桃僵。于是他索性等了两步打算和他并肩走，开口，“哎，叶泽霖。”

　　“咋啦？”

　　“我早上被车撞了，脑震荡。”江墨点了点自己的脑袋。“我现在很多东西记不起来，医生说只能慢慢恢复。”

　　“啊？我靠，不是吧墨儿这么严重，那你咋还回来上课了。”叶泽霖被吓了一跳，连忙走上前来，“我以为你没事儿呢，杨老师只说你被车撞了一下。”

　　江墨点头，走得不紧不慢，“对，我真的记不起来了，我连我家在哪都忘了，你能给我说说吗，我们是好朋友对吧。”

　　叶泽霖嘴巴微张，忙不迭地点点头，又有点怀疑，“你……你也不记得我了吗？”

　　然而江墨眉头微皱，沉默不语，叶泽霖看着他那一丝尽力藏匿的、无法诉诸于口的悲痛，不疑有他，难过涌上心头，急忙拉住他的衣袖说，“我们，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啊，我三岁就跟你玩了，安里路的老房子门对门，我们都住了十几年了。”

　　说着说着他眼眶都红了，见江墨还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急着跟在他身边，一边走一边说，“没事的墨儿，有我在呢，你忘了什么就跟我说，实在不行你把你这个情况和老师解释一下吧，不然下个月考试怎么办啊，你本来就是末儿了。”

　　“啊，我是什么？”江墨踢到一颗小石子，扭头看他。

　　“你连这也忘了吗，你上学期期末都咱班倒数第十了。”叶泽霖叹了口气，“你要走文化的话，这个成绩可差太多了啊。”

　　江墨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这是什么烂谐音梗啊。

　　“没事。”

　　俩人一路走到食堂，打饭的人已经稀稀拉拉，不少窗口已经准备收摊儿。江墨上学时候最爱吃二楼的牛肉面，想也没想就带着叶泽霖往上走。

　　“阿姨，牛肉面。”

　　余额不足——

　　江墨拿着那张饭卡，心说这个人怎么都不知道提前充钱，只好站在原地打望着找叶泽霖。

　　一转身，他就看见五六个很熟悉的面孔，比如1班的那个，好学生小群体，基本都处在年级前三十。他们总是聚在一起，吃饭，学习，放学，好像他们这样的学生就该这样，况且除开他们几个，校园里也没多少彼此同频的伙伴。毕业后有段时间这几个同学总在群里聊天，时间长了也慢慢冷清下来。

　　江墨扫视了一遍周围，没看见有饭卡的叶泽霖。

　　正当他打算自己下楼充钱的时候，叶泽霖终于和别人勾肩搭背地回来了，看见他一愣，连忙小跑过来，压低了声音问他，“不是吧墨儿，你不会连怎么买饭也忘了吧。”

　　江墨捏了捏鼻梁，道：“我饭卡没钱了，你借我一下吧。”

　　“噢噢噢，吓我一跳，我说你在这干嘛呢。”叶泽霖长舒一口气，麻利地帮他刷完卡，招呼着他过去和那几个同学吃饭。

　　江墨随意应付着同学的聊天，少年人吃饭都很快，他也狼吞虎咽地吃了，起身送饭盘到回收处。

　　回收处人很多，要排着队把残羹剩饭倒掉，再把盘子放到自动旋转的滚轴上。江墨穿着校服排在人群中，恍惚间他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回到了校园，回到了上高中时候无忧无虑的时光。

　　“上午最后一道题应该选C吧。”

　　“可能是吧，我没做。”旁边的人正语气轻松地讨论着问题，声音听起来有点怪。

　　“你怎么不做啊，我还指望你会了教我呢。”

　　“老师不是说了超纲吗？我不想做呀～”

　　江墨放下碗转身准备走，一刹那猝不及防地和身后的人对上了视线。

　　面前的人一手端着盘子，一手垂下，两根手指拎着一瓶饮料，懒散地靠在墙上，站直了估计和他一样高，皮肤白的几乎鹤立鸡群，眉眼间是藏不住的少年恣意，此时正风轻云淡地和同学聊笑着，见江墨一直盯着他看，挑了挑眉，似乎在说，怎么了兄弟？

　　江墨一眼就认出，这是十七岁的贺方知。

　　那个光荣栏第一行的，曾经的他自己。

　　无论是谁在看见另一个自己的时候，第一反应都会是汗毛乍立。江墨死死地盯着贺方知张扬的神情，眉头逐渐皱起，显得他锋利的面相更有攻击性。对面的人不知道他的敌意从何而来，身体微微离开了墙壁，神色也从漫不经心逐渐变得像看神经病一样，面露疑惑。

　　正当贺方知打算开口的时候，有人在不远处喊到，“江墨！”

　　江墨刚回魂似的错开眼神，拥挤的人群就将他从回收处挤了出去，叶泽霖在外面等他已久，拽着他急着回寝室睡午觉。

　　贺方知无辜地和身边的女孩说，“怎么刚才那个人，看我那么奇怪啊。”

　　“是有点，可能你太有名了吧。”女孩望着江墨离开的方向说。

　　“那也不至于那样吧。”

　　“不过，那个人好帅啊。”

　　贺方知低头看她，有些无语，“确实长得还行。”

　　“我还以为你要说没你帅。”

　　“帅哥从不吝啬对同类的欣赏。”他欠欠地说。

　　“我为什么会有这么不要脸的同桌。”女孩难以置信地回头看了他一眼，又继续追随着那道即将消失在人海中的修长背影。

　　贺方知轻轻揪着她的小辫子让她把头转回来，“快别看了沈沐晴，我可不想再去要微信。”

　　三中的宿舍分半住宿区和全住宿区，江墨跟着叶泽霖回了半住宿区，他一边思考着现在是个什么状况，一边分神想起上午遇到杨老师的时候她好像说了办住宿的事情，可能是自己想全住宿，但是暂时还住不了。

　　九月的北方有着他少年时颇为喜爱的气温，一件长袖一件校服外套正好，秋风舒适，树叶沙沙作响。江墨在柜子里找了件衣服换上，他发现这些衣服都挺有个性的，一水的黑色，被叠的乱七八糟，但是应该挺干净，都按厚薄分类放在布袋子里。他掂了掂外套口袋里的钥匙，掩上宿舍门，往校外走去。

　　替十七岁小孩莫名其妙地上学，不可能的。

　　江墨按叶泽霖说的地方找到了安里路33号，是个老旧的小区，院子里的绿化显然已经很久没有人打理，植物一部分死的悄无声息，另一部分活的肆意生长，健身器材基本都缺了部件，裸露着生锈与掉皮的痕迹。晌午的阳光温暖而不烫人，他走近几步，在单元楼下能闻到饭菜香味，楼道口还摆放着小孩子的玩具车。

　　倒是很岁月静好，里面应该住着不少人家。

　　他拿钥匙开了门，屋子里的景象让他感到有些吃惊。

　　整个客厅里摆满了箱子，如同要搬家一般。正中央的茶几上摆着一幅碎掉的巨大画框，画上画着璀璨的银河，夜幕之下，远处雪山仿佛在发光，一辆载着三口之家的小汽车正疾驰在公路上，一派自由洒脱的景象。

　　江墨走近细细端详着这幅画作，他不懂画，但他觉得这幅画画得很好，看起来是一趟温馨幸福的旅行。他注意到这应该是被人打碎后，有人试图在桌子上拼好它，已经撕烂的地方有粘胶的痕迹，画框被按照原本的模样摆放在旁边，地上残存着些反光的玻璃渣。

　　这里的生活痕迹不重，他绕着客厅走了一圈，箱子里全是关于画画的东西，他没随便动。

　　家里一个卧室里看起来没人住，连床都没铺，另一个卧室看起来像男生的房间，挂着衣服，堆着书本，他大致翻了翻房间里的东西，又很好心地都放回原位，最后抽出一本日记，心里暗自说了一句对不住，坐在床角开始仔细研读。

　　写日记，这是一个多么友好的习惯。

　　日记大概是隔一段时间写一点，时间跨度长达十年，最近一次是上周。江墨看着看着就忍不住扶额。

　　这小孩儿，过的还真够不如意的。

　　江墨在家里折腾了一下午，洗了锅刷了碗，拖了地收拾了垃圾，本就酸爽的身体更酸爽了。随后他看着床单犹豫了几秒，找出一套新的三件套换上，把旧的塞进洗衣机，等到波轮洗衣机慢悠悠地甩干完以后，已经下午五点了。

　　如果穿越这件事有适应度排行，江墨一定能名列前茅。他拎着垃圾走出家门的时候，已经接受了自己现在是江墨这件事，并且迅速熟悉着自己周边的环境。

　　下午六点半是吃饭的时间，很多离家近的学生会回家吃饭，江墨借这个时间段又重新回了学校，路过东广场的时候看见不少班级的学生在扫落叶。

　　比如10班的叶泽霖。

　　小胖子没看见他，正背对着人群专注地把一堆叶子聚在一起。

　　江墨一直很奇怪为什么大家都喜欢这样做，把落叶从它已然安睡的犄角旮旯扫出来，聚在根本就没有一棵树的广场中间，然后很有成就感地欣赏，最后带着遗憾扫进垃圾桶。

　　根本就是在防止落叶归根。

　　江墨拍了拍叶泽霖，发现对方可能是干活太认真，还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叶泽霖看见他立马露出笑来，“嘿，你下午跑哪去了，不回我微信。”

　　江墨说，“我没看手机，回了家一趟，医生说我需要休息。”

　　叶泽霖说，“也是，那你不如晚自习也休息了呢。”

　　“想过来看看。”

　　过来看看那个贺方知，江墨在心里补充到。

　　江墨先去食堂充了饭卡，上二楼要了一份咖喱饭，边吃边打开微信，乱七八糟的聊天印入眼帘，画室，杨老师，叶泽霖，三个置顶。

　　江墨大概看了一下，有江墨妈妈许安的三个未接来电，两条微信，还有一个杨老师早上的电话，大概是医院那边联系了学校。

　　阳州市区很大吗，她的儿子躺在医院，只会用手机联系不能来看看吗，连老师都来过了。

　　他冷笑一声，划回微信，简单回了叶泽霖，往上翻了翻，看得出来他和叶泽霖关系是非常好，几乎每天都在发“林子，作业抄抄”这样的话。

　　江墨思考了一下，退出当前帐号，试图用账号密码登录自己的微信。

　　账号需要手机验证——

　　好吧。

　　他点开右上角加号，输入熟悉的手机号码，出来一个昵称叫HFZ的账号。

　　微信号HFZZS1121。

　　他点击添加好友，申请信息言简意赅，「江墨，中午食堂遇到。」

　　对面没动静，估计关机了，他从前虽然带手机，但上学很少拿出来玩。江墨已经习惯随时随地看手机了，对这种重返原始断网交流状态的速度有点不满意。

　　晚上放学后，他和叶泽霖走在回家的路上，手机在口袋里振动了一下，打开后收到了好友申请验证通过的消息。

　　对面那个幼稚的小男孩头像发出一条信息，「贺方知，你是？」

　　江墨打字，「饭盘回收，站你前边。」

　　对面显示正在输入中，过了一会儿才慢悠悠发出，「哦，有事？」

　　江墨一下熄了屏，把手机揣回兜里。

　　哦什么哦，装货。

　　我是你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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