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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象学宫
第二日是个好天气,晨光熹微时,霖棠将一张藤编圈椅搬到梧桐树下,她则坐在石桌旁阿乔望着圈椅上的竹篾纹路——这是她惯常窝着看话本的老位置,此刻却显出几分不同寻常的郑重。
“万象学宫每五载方启一次招考,“霖棠指尖叩着石桌上的茶盏,“年岁需满十五,不过二十。“
“待三年后谷雨时节,你恰好踩着门槛。“
春风掠过院墙外新抽的柳条,捎来邻家炊烟的气息。
“学宫仅在京城设考院,”茶盏与石桌相碰发出脆响,“这三百里官道对你来说可不简单。”
但这或许是最不成问题的问题——若能通过学宫试炼,自然有能力抵达京城。
“考试有三关,文试测学识,武试验筋骨,而问心试验道心。”
文试考的有些内容,小柳镇的书院老师也会教,比如,“九霄疆土里五域三川分别指什么?”
“天桓域、青冥域、沧澜域、赤璋域......还有织梦域!”
“不错,那三川呢?”
“指的是流经九霄的三条大河,星汉川、还有赤璋河以及......”阿乔小脸皱成一团。
“以及碧梧江。”
霖棠随手拿起一根竹枝敲在青砖地上,银线在半空上汇成了一副九霄疆域图,虽然五年没怎么使用过灵力,但对于她来说,是如呼吸般寻常的事。
“棠姐姐你的家乡不就在碧梧川吗?难道你住在水里。”
“夫子讲课是不是又没有认真听,“霖棠拿着竹枝画出一道银链,“碧梧江在此处,它贯穿了青冥域,“再用枝梢轻点阿乔眉心,“而碧梧川——和碧梧江是一个东西吗?”
“这儿的川指的是高山间较为平坦的地形,这块平地和流经青冥域的碧梧江同名。”
“五域三川的名字只是最基础的内容,万象书院还会考三川的起源地以及流经的城市,除此以外呢,还有五域的气候、知名建筑和特色产出,雨是如何形成的,草木和兽类的区别......”
阿乔一个脑袋两个大,“姐姐你别念了,我以后一定好好听夫子的课,你先给我讲讲别的吧。”
“文试被刷下去可是到不了武试的。”霖棠一挥手将疆域图驱散。
“而武试则分为两个部分,第一部分是灵力的运用。”霖棠将手中竹杖搁置在一旁,右手掌心向上,碎银般的星光慢慢汇聚成了一只憨态可掬的小鸟,“这是灵力外化的一种,万象学宫每次考试的题目都不相同,但若能达到灵力外化,通过这一关就不成问题。”
”每个人的身体里都有灵力,而只有感受到它的人能使用。”
几乎所有妖都有天生拥有使用灵力的能力,但妖族现在已经极少见了,霖棠便没有和阿乔细说,“有些天赋异禀的人出生就能与自己体内的灵力共鸣。”
“这种体质被称为先天灵体。”
“武试的第二部分,是禁止使用灵力的纯粹武技比拼,考生两两对决,胜场越多排名越高,我记得上一次这一关取前三十进入问心试。”
“而问心试,顾名思义,心智是否坚定便是它考的唯一一道题。”
阿乔听得入了迷,“姐姐你以前是不是在万象学宫读过书,要不然怎么知道这么多?”
“我不曾在万象学宫上过学,不过一一”霖棠拉长了声音,还带着慵懒,“我教过学宫的夫子。”
少女张了张嘴,有些震惊,“姐姐你才多大......”剩下的话没说出口,但一切尽在不言中,霖棠来到小柳镇的时候便是二八年华少女模样,虽然过去五年岁月没在她脸上留下任何痕迹,但阿乔估摸着棠姐姐现在也就二十出头。
二十出头的少女怎么可能教过学宫里那些老学究,不过阿乔决定包容棠姐姐的自夸,邻居阿牛还会吹嘘自己能扛起镇口的大石头呢。
“文试就交给书院里的夫子,我们今天要做的事是感受灵力的存在。”
“来,把手给我。”阿乔乖乖地把手伸出来,霖棠指尖搭在腕骨处。
有点像大夫把脉,少女不由嘀咕。
“集中注意。”听到棠姐姐的提醒,阿乔心中一紧。
霖棠指尖星辉暴涨,“所谓灵力,实为星辰之力。“阿乔腕骨处渐渐显出银色旋涡,竟映出阿乔体内经络——银蓝色的灵脉如溪流,“先天灵体的十二经别贯通囟门,百会穴能直接吞吐灵力,而普通人正是从先天灵体使用灵力的方式中吸取经验。”
阿乔的耳膜鼓胀如浸深海,视觉却穿透了房梁——她清晰看见瓦当里沉睡的蜈蚣卵,甚至棠姐姐发间那支银簪镌刻的纹样,阿乔觉得自己现在处于一种玄而又玄的状态,五感从未如此敏锐。
“感受十二经的灵力流动,记住这个感觉。”霖棠的声音化作灵力实线,缠绕着阿乔左耳廓游走。
少女忽然闻到东窗飘来的梅雨腥气。
恍惚间经脉发出的光渐渐削弱,阿乔呆了半晌才察觉自己回到了现实。
“哇!”阿乔激动地蹦起来,“这太厉害了,棠姐姐,我一定要学!”
“这是我的灵力在你的经脉内流动,现在你要自己去感受,就坐那,”霖棠指了指藤编圈椅,轻轻拍了拍阿乔的脑袋,“气沉丹田,放空思绪,集中精神,从零到一的第一步要靠你自己的悟性。”
“知道了棠姐姐。”虽然难以抑制兴奋,但阿乔还是坐在藤椅上开始调整呼吸。
霖棠说罢便转身去了内院,穿过屋子间的走廊,过道的木板咿呀作响。
内院庭中摆放着几个木盆,霖棠凑近了些,把袖口往上一推,伸手搅动琥珀色的缫丝汤,春蚕茧在柞木盆中舒展成云朵状。
时候差不多了,丝线自己钻进了木薯浆液,她腕间银镯浸润盆中,漫出银蓝色的光与丝线共鸣。
如云如水。
到蚕丝掠过薄青晕彩,缫丝汤腾起虹晕。
算算时间差不多了,霖棠停下了手里的活,走到外院。
阿乔盘坐的藤椅下蔓生星蕨,少女双目紧闭,看上去有些痛苦。
云梭坊的这藤椅并不是凡物,而是她从太行境带过来的老家伙。
有修养生息,运气吐纳的功效,对妖族效果尤其好。
但对普通凡人有没有效果,她也没有尝试过。
她在旁等了一会,很快,星蕨自己缩了回去,少女眉目舒展,睁开了双眼。
阿乔通身的气息没有丝毫变化。
看来这藤椅的作用微乎其微。
“棠姐姐,我还是没有感觉到那种状态,只是有些晕乎乎轻飘飘的。”阿乔有些苦恼。
“灵气这事不着急,你已五个时辰没进食了。”
“已经过去五个时辰了吗!”阿乔惊讶,“咕一一”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少女羞赧地捂了捂肚子。
霖棠噗嗤一声笑出来。
“就算能呼风唤雨的修者也是要吃饭的。”
......
客栈熙熙攘攘,不过檀木戏箱还在堂中,说书老先生却不在此处。
等伙计上菜的中途,霖棠颇有些庆幸,还好没碰到,若是今日这老先生开始编排天枢神君了,说不得她要食不下咽了。
“你听说了没有,”隔壁桌的男子在聊天,“离镇口十里外的官道,出了失踪案。”
“啊?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前日,他家里人昨天晚上才报的官,镇异司已经在查了,但是目前都没什么线索,他家人声称的失踪现场一点异常都没有。”
“一个大活人能莫名其妙地不见了?说不准只是往外头去了没和家里人提呢。”
“不可能啊,那户人家说他们儿子刚写了信说这几日便回来了,后头也没再寄过别的东西回来,我看八成凶多吉少了。”
“而且我还听说,”最先起头的那个男子压低声音,“在之前还有几个人在同样的地方失踪了,也是一丝痕迹都没有,家人都以为人是在外头做活所以没有在意,现在有人报官了才察觉不对。”
“会不会是山匪?”
“山匪总要赎金吧,那几家可没收到任何恐吓信,门楦上血手印也没沾,依我看啊一一”
男子斩铁截钉,“是山鬼作祟!”
霖棠将竹箸戳进糖醋小排,棕色酱汁溢在木碟上,显得可口极了。阿乔狼吞虎咽地扒着饭,腮帮鼓动着发出咀嚼声。
山鬼自然是无稽之谈,她见过北境冰原上的雪魈,也见过南疆瘴气里的磷火,唯独这些乡野传闻里七手八脚的怪物,倒像是说书人酒后的臆想,人类想象力的奇妙之处有一点就是,能捏造出那么多没见过的奇幻生物。
暮色初合时,青石板街浮起炊烟。霖棠与阿乔方踏出客栈朱漆门槛,便见镇东老槐树下玄衣身影。
“霖姑娘。“陆捕快抱拳时,腰间铁尺发出清响,“最近不太平,这段时日戌时后莫要出镇,烦请转告邻里,门窗落栓需早。”
待将阿乔送回家中,返程时斜月已攀上马头墙。霖棠驻足望着石壁上疯长的爬山虎,那些暗绿藤蔓在暮色中竟似游蛇扭动,她伸手触碰,那藤蔓竟自己缩了回去。
想起隔壁桌男子的耳语和陆捕快的提醒。
这镇外,怕是不得不去一遭了。
子时三更。
隔壁桌男子口中的镇外十里官道,实际上周边是片树林。
原本齐整的林木此刻极其扭曲。霖棠屈指叩向最外侧的树干,树皮竟如活物般收缩,渗出柏油状黏液——那些在镇民眼中翠色欲滴的叶片,此刻正从叶脉处溢出魔气。
霖棠并指划过树干上隆起的藤蔓。
这草木竟懂得伪装,寻常人目之所及,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蓊郁山林。
那这恐怕是掌握灵力的人才能注意到的现象。
这的确有些问题,根据陆捕快的说法,行人多半是在夜晚遭遇不测,若是凡人所为,自可转交镇异司,但眼前景象无一不说明作祟的是非人之物,虽然镇异司基本上都有朝中下发的灵器来应对一些妖邪,但想找到罪魁祸首还是要费一些功夫,既然她正好在这,她乐意给镇异司减轻些工作量。
飒飒风声掠过,她静步向深处走去,先看到的是从树木上流下黑色的粘液状物体在地上匍匐,似融化的玄铁又似凝固的血痂,随着某种诡异韵律缓缓搏动。
自神魔之战后,众多邪神陨落,祂们生前给人间带来了生灵涂炭,死后仍然给大地留下了创伤,那些支离破碎的怨恨,化为了现存在世上最危险的邪物之一。
妖魔残念。
这片树林是被妖魔残念感染成了邪物,在往昔其实是一片寻常榉木林。
她心下一沉,天桓域的灵力结界由于星宫塔位于此处,一向是五域最为牢固的,如果连小柳镇附近都出现妖魔残念,那别的地区会不会有更多的状况。
但现在最重要的是小柳镇的异状,撇去对外界的担忧,霖棠专注处理眼前的状况,闭目凝神,气沉丹田,腕间银镯散出金纹,准备除魔,但金纹却在触及妖魔残念时沉寂。
本该汹涌的邪气此刻正像融化的雪水般渗入地底,兀的睁眼,刚才霖棠只用肉眼观察没有发现这残念的状态不同寻常,金线触碰才发现这些残念已经气息将尽。
有人处理过了。
适才停歇的风又作响,传来有些熟悉的气息,但一时之间霖棠想不起是曾在哪闻到过的味道。
墨绿似漆的雾气从林间深处弥漫,妖魔残念凭借着本能蠕动,如果它们也算一种生命的话,这或许是挣扎着求生的表现。
越往里越多。
霖棠多走了几步就快没地下脚了,妖魔残念越积越多,索性御空离地半尺再往深处瞧瞧。
闯进视线的就是躺在地上依稀能辨别出人形的一团黑泥,还有旁边躺着的几个青年男子,已经晕厥过去,气息微弱但还活着。
以及站在旁边的人。
或者说仙。
少年鸦青色的高马尾扫过腰间悬着的墨玉腰牌,手中通体漆黑的枪正渐渐消散,只剩星光残影。发尾三寸染着洗不净的银砂,黑夜中似银河碎在瀑间,月色映着眉眼微垂,眼尾横着道淡金细痕。
收了武器,少年偏头看向她。
“霖棠。”他说。
“许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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