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晦

　　头顶那张大脸仍在笑着，松弛的脸皮几乎要蹭到黎月。她不甚喜欢地拉过沈明弋衣服盖住全身，并用爪垫催促面前捏住水晶鞋的手指收紧。

　　“走。”

　　红绳缠住大脸垂下的长舌，借力荡入巨口。腥风扑面间，黎月闭眼仔细辨别其中气息，发觉与凸地上的干尸同出一源。

　　再睁眼时，只见三座宫殿环式拉着红绸，各立柱贴满斗大“囍”字，壁画上龙凤雕塑飞腾，与顶部的十字架交相呼应。银甲侍卫持枪而立，金属面罩下的声音整齐划一。

　　“恭贺王子殿下新婚！”

　　黎月从口袋中探头，留意着那些盔甲中渗出晦丝的侍卫，也没错过沈明弋单手结印，红绳分身自他脚下阴影凝成实体，而真身已悄声消散在悬挂的红布中。

　　“真神奇，现实版童话故事啊。”

　　黎月按捺不住爪子去挠红绳分身的领口，后者却面无表情地将她按回口袋里，抬脚迈向长廊。

　　两侧墙壁挂满镶金的肖像油画。黎月不由盯着其中最大的一幅：三女子携手冲向黑暗，只留下背影和一只鞋。

　　“王子殿下，请入场为新娘掀头纱。”

　　扭曲又欢快的声音拉回了黎月的视线。侍卫长拦在路中，但分身脚步未停，袖中甩出的红绳瞬间绞碎对方。

　　黑雾溃散落下几块无人机碎片，整条长廊的侍卫听到后齐刷刷转头，面罩下声音愈加尖锐。

　　“恭贺王子殿下新婚！”

　　双爪捂耳的黎月，尾巴烦躁地拍打红绳分身的手臂。这些晦丝傀儡分明在拖延时间，真身沈明弋恐怕早已潜入深处，可不能落后。

　　没一会儿，他们穿过了最后一道宫门，入目即是白毯。

　　穿着白裙的女人缓缓转身，头纱下的脸与红绳编成的“黎月”一模一样，连沈明弋多加在眼尾的那颗痣都保留了下来。

　　“我等了你整整五年呢。”

　　女人长甲随着甜腻的声音向黎月点了过来。黎月刚要挥出爪子，身体就被红绳抛向高处。

　　升空中黎月咬断红绳自行落在龙首，从上俯视红绳分身与新娘互换戒指，故意不理挂在穹顶十字架上的真身。

　　“一拜天地，百年好合！”

　　司仪高喝，满堂宾客从壁画中飘然而出，乘兴起舞。

　　黎月趁机滚到龙嘴里，爪尖抠进龙牙注入净化术探测。不对劲，这些宾客脚下延伸的晦丝比舞会时更粗壮，而且全都在汇向新娘，而不是头顶的雾蛇水晶灯。

　　没等太久，黎月看准红绳分身与新娘低头交拜的时刻，催动这副身体恢复的力量自爆玩偶身躯。

　　四溅的红绳棉花和头纱中，黎月的爪子精准扣住了弹出的雾蛇信子。

　　“果然是你。”

　　“骗我骗我都在骗我，都变成你的心上人了，怎么还不愿意！”

　　翻身躲过袭来的晦丝，黎月带过蛇信彻底轰开新娘的头纱，对上了半张愤怒的腐烂脸。

　　红绳分身解体绕来，把她挡回了真身站立的旁边。面前新娘却全然不管红绳伤害，只顾化作半蛇不停向前，卷动蛇头水晶灯疯狂朝他们砸去。黎月借此按着书上异兽的修炼心法，在红绳穿透女人前成功发动了魍吠技能·连山印。

　　轰隆。

　　荒山拔地而起，嶙峋怪石碾碎蛇信，掺杂其间的净化术顺着晦丝爬上新娘全身。随着一声厉叫，新娘消失，只剩婚纱化作玫瑰花瓣扑向黎月，却被出现的金光兜头罩住。

　　“收。”

　　拍开沈明弋凑来的红绳，黎月饶有兴趣地把玩着手中的金珠，还颔首示意了他一下。

　　“结婚的感觉怎么样？”

　　“能动了就起来，晦鬼本体还在。”

　　沈明弋睨了她一眼，就走向塌成碎片的墙壁，大概是在想那些宾客是怎么出现的。

　　黎月闻言吐舌，继续蹲坐在废墟里左右爪轮拍金珠，借此消磨着体内因嗅到晦鬼气息而发疯的晦丝精力。

　　哒哒哒，只能听见珠子落地的声音。

　　安静太久必有妖，这不，说到就到，女人癫狂的笑声从地底传出。

　　“你逃不掉的！”

　　洪波涌起，无数电子蜂出其中，它们头上也插着半截蛇信。

　　黎月没给沈明弋再拽她的机会，先一步膨胀体型叼起他就撞破结界跳入漩涡，留红绳断后。

　　激流被黎月庞大体型冲得东倒西歪，只恍惚拍打在了沈明弋的身上。报恩成功的心情让她游得愈加欢快。

　　几次颠簸后，两人终于冲破水道回到凸地。月光下，原本插着蛇信的干尸天灵盖全部开裂，数十道人脸晦丝正从里面钻出，在空中行成巨大的咪咪笑白脸。

　　而后，所有干尸朝向它直挺挺坐起，僵化的声带里挤出机械音。

　　“清除程序……升级……”

　　黎月将沈明弋放下后，踉跄半步变成原来大小。刚要转身甩水，赤瞳里就撞进一张靠近的脸和一包糖。

　　“解决完它，就回所里净化。”

　　“汪。”

　　黎月拖着糖蹦到凸地旁，顺带用力扇了笑白脸一爪。

　　“呜呜呜。”

　　令人牙酸的哭声荡开，巨脸上原本眯成月牙的眼睛已经闭上，翠绿色的液体从中喷出。黎月迅速躲过洒来的绿液，轻灵机巧一连贯飞踢了巨脸的四官，再借势后翻站在了沈明弋伸来的红绳上。

　　“呜呜哇。现在执行清除程序。呜哇哇。3，2，1。”

　　机械音的出现，让巨脸哭得更带劲了，四面环绕把带着腐臭味的绿液倾盆而下。

　　见状，黎月顺着沈明弋手中的红绳滑到了他撑的伞面下。但绿液还是会从周围袭来，避无可避。她心念一动，借着沈明弋倾伞这须臾的盲区，张口咬住伞骨末端，将净化之力灌注进去。

　　金红两芒裹住的伞面霎时围绕两人铺开屏障，不断吞噬着落下的绿液。

　　黎月悄悄偏头，观察到沈明弋的嘴巴动了下，但最终还是合成一条线。耳朵里的毛不禁挠得她有些痒，心中偷想：幸好他没问。

　　“它要变回咪咪脸了。”

　　黎月不自然地开口打破这份莫名心虚的安静。

　　现下，只好借糖果之效献沈明弋了。她在刚才的交锋中，发现巨脸内里蜷缩的人脸晦丝分成了两边定时工作，哭泣时左边发力，微笑时右边发力。

　　仿佛在回应黎月的话语，绿色液体开始缩回白皙的微笑里，并且嘴越咧越开，跑出无数黑火。

　　“嗯，倒数三秒，拿出来。”

　　说罢沈明弋撤去红伞。漫天黑火失去阻挡的瞬间，黎月在红绳的指引下，敏锐地嗅到了藏在腐臭中的蛇腥味。

　　就是现在。

　　黎月腾空挟着净化之力，向巨脸眉心闪过的纹路重重撞过去。那皮肤上凹了个坑，露出一块雾蛇鳞片，上面刻着个鬼画符般的胡乱标志。

　　“沈明弋。”

　　不需要更多言语，红绳已穿透鳞片将其拔了出来，还顺带好心地帮面前黑火调转方向，反扑回去把巨脸烧得糊了半边。

　　“嘻呜呜。呜嘻嘻。”

　　失去鳞片加毁容的白脸又哭又笑。

　　黎月没管这些鬼哭狼嚎，拍完巨脸后就直接拽着红绳在干尸间穿梭。当最后一具干尸的天灵盖被拔出蛇信缝合后，月光正好照在他们的身上。

　　本该是完好生活的人，却被晦鬼生生拔出神魂，与无人机零件相融不停循环舞会，千疮百孔，不得轮回。

　　“汪。”

　　黎月暂不再想，唤起沈明弋。他的红绳已在半空织成细网，将那些试图冲回干尸而不得的人脸晦丝，逼进了红绳圆球中。黎月没再犹豫，四肢一动，金光一闪，红绳圆球已在月下放出绚烂的烟花，每个星点都在重复着生前最后一句话。

　　“救命啊！不要啊！”

　　“痛……好痛……”

　　“妈妈……我……”

　　……这些神魂终于得以安息。

　　黎月蹲坐在逐渐散架的干尸堆旁。

　　“回家了……”

　　沈明弋没过来这边，只是沉默地收拢红绳。当最后一缕星光在晨雾中消散时，他用红绳拎起了她的后颈：“该回所里了。”

　　黎月望着他紧绷的下颌，爪尖在地面拖出痕迹。

　　沈明弋带她走的快捷通道。

　　没抬腿几步，净化室门口就近在眼前了。黎月四肢两进两出，各走各的，总不得协调。偏偏脚步又不肯停下，反反复复，硬是把短短一两米踌躇成了好几十弯山路。

　　到尽头了。心里的迫切一下停住，开始顾及起身体的请求，仿佛刚才那个憎恶神经系统失灵的是鬼——没错，是晦鬼。现在，这个头脑清醒，四肢协调，知道门后有……的才是她。

　　身体肯定了想法后，贴着门边压了过去。蓦然，他们的身影近来了，向她说着什么话，尾巴抬进去时，毛却干干净净，一点灰尘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沈明弋红绳拽住她的尾巴。

　　“别抖。”

　　“是兴奋。”

　　黎月龇牙甩开红绳，却被沙哑的嗓音出卖。

　　这时，最角落的净化舱突然传来撞击声，她下意识摆出战斗姿态，但在看清舱内景象时定在原地。

　　布满抓痕的舱门后，几根飘摇的禁条在死死按住一只暴动的堕兽。

　　它头顶的编号牌沾满血迹，是她负责净化的……

　　“作为最多净化师的异监所，自全员失踪后，其他单位又派不出人手。楼里只好让具有净化能力的高阶拟物禁条，来接手这里的堕兽。要等新人考核完成后，才能重新组织各部门工作。”

　　沈明弋的红绳缠绕到那间进化舱上，“075体内的晦丝侵蚀度已经快要高达98％了，净化舱和禁条对他能发挥的作用极为有限，需要高阶的净化师来才能解决问题。”

　　听着这话，黎月越走越近，几乎把脸贴在冰冷的舱门上。旺旺075残缺的爪子在舱底反复抓挠，似乎在画着什么图案。

　　有点见过的未名感。

　　“先去净化。”沈明弋不容分说把她扔进了空置的净化舱，“你体内的晦丝可不会等你。”

　　舱门闭合的瞬间，旺旺075发出了凄厉的哀鸣。黎月趴在舱门上，眼睁睁看着它撞向自身利爪而不能，幸好最后被禁条及时按下了。

　　舱内的净化喷雾也逐渐灌进了黎月的口鼻，她忽然理解那些堕兽为何宁愿被她一针一针拉出晦丝，也不愿进净化舱了。

　　平时温和的净化力此刻却像千万根钢管，顺着经脉直捅体内各处，毫无技巧地敲碎着里面的晦丝。但，她喜欢。

　　而那作乱的晦鬼，也在这样的冲击下于神魂栖息的灵界显形，竟是半个魍吠020，浑身还缠满晦丝。

　　“这副身体原本的神魂可真好吃，记忆丰富多彩的。”

　　“不过，你的味道更好！真开心啊！一会儿就要接手你的记忆和这副身体了呢~咻咻咻~”

　　晦鬼舔着嘴角扑向黎月的神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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