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空线

　　篮球馆顶棚漏雨的啪嗒声像断线的珠子，陆鹄跪坐在摇晃的折叠梯顶端，防水颜料在赛程表上晕开最后一笔青藤花纹。她抬手抹掉鼻尖沾的钴蓝色颜料，腕骨磕到铁质扶手发出清脆的响声。顶灯突然熄灭的瞬间，整个场馆陷入粘稠的黑暗，木地板传来球鞋摩擦的刺耳声响，像是有人用砂纸打磨夜色。

　　"用荧光笔补色？"林无弈的声音像冰镇可乐罐上凝结的水珠，在空旷的球馆里激起细小涟漪。陆鹄低头看见他仰起的下颌线绷紧如弓弦，队服领口露出的锁骨泛着训练后的薄汗，像被雨水打湿的大理石浮雕。

　　"这是防水的丙烯颜料。"她的马克笔尖重重划过表格日期栏，胶质笔触在纸面拖出彗星尾般的纹路，"比原版多了球队吉祥物。"

　　折叠梯突然剧烈晃动，林无弈已经踩上第三阶。他扯过表格时带起的风掀动她刘海，橄榄香混着松节油的气味在两人之间凝结成胶质。

　　"这种儿童画能看？"他指尖戳在Q版山雀翅膀处，丙烯颜料立刻陷出月牙形凹痕，"周四对七中的关键赛，你标成粉红色？"

　　陆鹄攥着梯子扶手的手指关节发白："粉色代表主场优势。"

　　"哈？"林无弈突然逼近，她看见他瞳孔里映着自己沾着颜料的鼻尖，"去年七中灌了我们二十分的时候，他们的应援色就是..."

　　"是樱花粉。"陆鹄突然打断，笔尖在"七中"字样上戳出小洞，"他们队长佐藤健太花粉过敏，那天观众席没人穿粉色衣服。"

　　折叠梯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林无弈后退半步，汗珠顺着喉结滚进衣领，在深蓝色队服上洇出暗色痕迹："明天训练前给我重做。"

　　"防水颜料干透需要十二小时。"她故意将表格抖出哗啦声响，"还是说林队长怕粉色会唤醒某些惨痛回忆？"

　　次日清晨的雾气还未散尽，陆鹄抱着新打印的赛程表撞开体育馆大门。铁门撞在墙面的巨响惊飞檐下的麻雀，晨光穿透高窗斜切在林无弈背上，将他影子拉长成锋利的刀刃。他戴着医用白手套的右手悬停在荣誉墙前，像是要触碰又忌惮着什么。

　　"儿童画2.0版来了。"她故意把新表格抖得哗啦作响，纸页边缘扫过他后颈。

　　林无弈转身时手套勾住昨夜那张表格撕裂的边角。晨风掀起纸张的瞬间，陆鹄看见反面用铅笔写着密密麻麻的战术符号——那些箭头刚好穿过她绘制的山雀尾羽纹路，像给飞鸟装上导航系统。

　　"看来有人半夜偷偷研究儿童画？"她踮脚去够被风吹起的表格，帆布鞋在地板擦出短促的摩擦音。

　　林无弈突然摘下右手手套，露出指腹沾染的靛蓝色颜料——正是昨夜她用来勾画山雀眼睛的色调。他两指夹着皱巴巴的旧表格甩进垃圾桶："这种垃圾就该..."

　　陆鹄已经捡起纸团展开，晨光穿透密密麻麻的折痕："凌晨两点十五分，在'周四19:00'旁边画了十七个问号？"她指尖抚过凹陷的笔迹，"林队长失眠时喜欢玩填字游戏？"

　　更衣室方向突然传来队员们的喧哗。林无弈劈手夺过新表格，耳尖泛起不自然的红："现在去把训练用球全部打气。"

　　"三十七个球，标准气压0.7巴。"她摸出气压计晃了晃，"需要我在每个球面画只戴白手套的山雀吗？"

　　正午的阳光穿透更衣室气窗，在瓷砖地面烙下菱形光斑。陆鹄蹲在储物柜前修补被撕破的表格，胶水沾在指尖拉出银色蛛丝。阴影笼罩下来时，她看见林无弈将运动绷带甩在自己脚边，绷带滚过地砖发出窸窣声响。

　　"画山雀不如画猫。"他屈膝时膝盖抵住她散落的速写本，帆布裤摩擦地面扬起细小尘埃，"上周野猫抓破训练计划表那次，你在本子上画了二十七种猫科动物。"

　　陆鹄的笔尖在"周四19:00"的标注框上打了个旋："因为某位队长说'这种涂鸦能提高团队凝聚力'。"她故意模仿他冷硬的声线，"结果第二天就在战术板画了只打哈欠的豹子。"

　　林无弈突然抽走她夹在耳后的铅笔，笔杆还带着体温的热度。他在七中对战表旁快速勾勒出简笔画：炸毛山雀正用喙啄击黑豹鼻尖，羽毛尖端沾着荧光绿的颜料星子。

　　"周四用这个当队徽。"铅笔断铅的脆响中，他撕下那页表格，"别用丙烯，要遇水显色的荧光颜料。"

　　陆鹄捡起飘落的纸屑，发现背面拓印着昨夜滴落的松节油痕迹——那形状像极了她速写本里未完成的猫科动物图鉴。药柜镜面映出走廊，林无弈正将画着山雀的表格对折两次，塞进靠近心脏位置的队服内袋。

　　"既然这么嫌弃..."她冲着那道背影提高声音，"干嘛不直接扔进碎纸机？"

　　回答她的是更衣室铁柜重重关上的回声，震得窗棂上的麻雀扑棱棱飞起，羽翼割裂了投在地上的光斑。

　　决赛当天的暴雨来得猝不及防。陆鹄跪在计分台前给赛程表覆膜，塑料薄膜在湿气中顽固地翘起边角。林无弈带着湿漉漉的水汽逼近时，她闻到他护腕上混着雨水的松香气息。

　　他屈指敲了敲她正在加固的"19:00"时间框："这种东西..."

　　"遇水就会浮现隐藏图案。"陆鹄举起表格对准顶灯，被雨水打湿的边角渐渐显出一圈利爪纹路，"只要有人试图撕毁..."她指尖划过荧光涂层，"就会激活猫科动物的攻击印记。"

　　观众席突然爆发的欢呼吞没了后半句话。林无弈扯下颈间的运动毛巾扔在她头上，布料还带着体温的余热："结束后在器材室等我。"

　　当终场哨声与暴雨声重合时，计分板上的数字在雨幕中模糊成光斑。陆鹄看见被雨淋透的赛程表上，荧光颜料正逐渐显现完整画面——她画的山雀与林无弈画的黑豹在雨幕中首尾相衔，表格最下方的"加油"字样正慢慢晕染成心形轮廓。

　　器材室的铁门在身后合拢时，林无弈正在擦拭淋湿的冠军奖杯。他举起奖杯的底座，露出背面新刻的图案：炸毛山雀的喙尖抵着黑豹的眉心，爪痕里嵌着荧光粉的碎末。

　　"防水颜料..."他的指尖抚过凹凸的刻痕，"遇水反而会更牢固。"

　　雨声突然变得震耳欲聋，陆鹄看见他锁骨下方未愈的抓痕——那形状与她速写本里挠人的幼猫爪印完美重叠。林无弈忽然抓起她的手按在奖杯底座，金属的凉意与掌心的热度在雨声中交织："明年赛程表..."

　　"要用会开花的颜料。"她打断道，指腹擦过他手腕内侧的靛蓝色痕迹，"每赢一场，山雀尾羽就多开一朵蓝楹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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