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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的菜
祁颂今猛烈地咳嗽起来。周尘不知缘由，关切地过去拍他的背，让他又是一个激灵。
“怎么了。”周尘笑道。“又没人跟你抢，吃那么急干什么。”
“我没……”祁颂今躲开他的眼神，“那你怎么还给他打工？”
“我不是牧场的员工。我算是兽医站的人，跟着王大夫学习的，只是偶尔来这里工作。”周尘叹道，“说到底，我妈是受骗的。前些年，有个人特别积极的给她介绍投资项目，她没钱，银行也贷不出，那人就给她介绍放贷的，后来……”
周尘不常给别人讲这个故事，更何况与祁颂今只是初次见面，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于是化作一声长叹。“哎，不说这个了。都是我自己的家事，乱七八糟的。说说你吧。听口音，你不是本地人？”
“我是的。”祁颂今小声道，清了清嗓子，调整成丰河口音：“我本地的啊，咋的了。”
丰河是他爸人生前四十几年生活的地方。生意做大后，他爸将他转入了海城的国际高中，同时包下了老家的牧业公司，给他的品牌稳定供应农产品。
那点乡音，辗转在航线间，多少被磨掉了一些。但这话，他现在可不敢说。
周尘哈哈大笑。“外地回来的？”
“笑什么。我听你的口音也不是很重嘛。”祁颂今嘟囔道，脑子飞速运转，瞟着墙上挂的医生简介，顺口胡诌：“我在长川上的大学，口音被室友带跑偏了。”
“我有挺多同学考到长川的。”周尘道。“你是哪个学校的？”
祁颂今虽知道周尘没有恶意，还是被问得头皮发麻，拼命思考报哪所学校的名字能避开周尘的人脉。
……没有头绪。
他对周尘的了解太少了。
祁颂今盯着周尘的胸肌，琢磨着体育生跟艺术生想必是水火不容，心一横：“我是长艺的。但是中间出了点事情，没读完。在学校也没什么朋友。”
接着，他看到周尘的眼神突然变得柔软。
“我弟弟也在长艺读过。”周尘轻声道。
.
直到被周尘送回七谷牧场的员工宿舍，祁颂今都紧绷精神，生怕哪一句说漏了。与周尘道了别，上了楼，关上宿舍的门，祁颂今才发现自己的手心都是汗津津的。
好在周尘他弟只在长艺读了一年，读到大二，便被他父亲带去了北城。祁颂今本人连长艺的校门都没进去过，深聊两句，就得露馅儿。
幸好与这个叫周尘的也就是一面之缘。祁颂今想。把今天糊弄过去就算完事了。
不过三四个小时没看手机，未读消息已经积攒了三四十条。光是他妈妈就发了十数条，另外一半来自他的朋友，也是他A国读书的校友，安鹤。
他们同校乐团的几个留学生之间曾经有一个小群，自祁颂今与梁远帆分手，那群就没再弹过新消息。梁远帆英俊、风趣而多金，中提琴拉得行云流水，在他们那个小圈子里，是当之无愧的主角，故而祁颂今估摸着，他们是另建了新群，将他刨除在外。那之后，对他像原先一样热情友好的，只剩下了安鹤一个。
安鹤对梁远帆的新男朋友评头论足，隔着文字都能听到他啧啧有声：“P得跟淘宝爆款似的，便宜量产还包邮。都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秀的。要我看，这AI精给你提鞋都不配，梁远帆的眼光也就这样了。”
祁颂今久违地真心笑出了声。他跳出对话框，先给妈妈打了个电话报平安，再趴上床，回了安鹤一长串哈哈哈。想了想，又挑挑拣拣发了些今天拍的照片过去。
Jin：来了这地方，才知道什么是天高地阔。什么论文、男的、春招、秋招，都是渣渣。在大自然面前，P都不算。
安鹤充分体现句句有回应的基本素养，几乎是挨个照片评论过去，情绪价值给满。天空，蓝、开阔、漂亮。牛，没见过活的，这么大个，还怪有趣的。祁颂今的自拍，那更是天上有地上无的好看，皮肤也好，气色也好，眼睛是圆溜溜湿漉漉的狗狗眼，总之就是绝顶可爱。聊了半天，不知怎么的，又聊回男人身上去。
暗盒：我说真的。梁远帆找这男的，就是因为他玩得开。什么相似的灵魂啊、对的时间对的人啊，都是胡扯。你懂的吧。
Jin：他俩看照片挺配的。可能对梁远帆来说，他真的比我更好吧。
暗盒：那是烂锅配烂盖！
暗盒：姐妹，你好好度你的假，每天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在你们那儿泡个一米八八的大帅哥，把那个烂男的踩到脚底下去，okay？
祁颂今平常听安鹤说话就想笑，听他无差别地喊身边任何男男女女姐妹，更是觉得双倍的好笑。
Jin：北方没有那么多一米八八的大帅哥！你别听网上胡说！
对面沉默了几分钟，突然引用了一张他发出去的照片，回过来。
暗盒：我看这个就不错啊。
那是一张户外的照片，几个胖乎乎的小牛雕像排成一排。祁颂今点开照片，才注意到小牛身后站了两个人，一高一矮，一老一少。他愣了一下，立刻认出来——那不正是王大夫和周尘吗。
还是没穿外套的版本，黑色T恤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紧实漂亮的轮廓。照片上，两人不知在聊什么，周尘很开心地笑着，很是意气飞扬。
暗盒：这正气凛然的闷骚气质，我一看就知道是你的菜。
祁颂今心情复杂。
没来由地，他突然想起周尘提到他弟弟那个瞬间。祁颂今是个颜控，更是个声控，周尘说那句话的时候十分放松，声音温柔而低沉，让他的尾椎骨都麻了一下。
但是……
Jin：我跟他没什么可能了……
对面见了这几个字，明显地激动起来，感叹号不要钱一样地刷屏：“你们居然认识！！姐妹，你有两下子啊！！这种机会！一定要抓住！！”
祁颂今苦笑，简明扼要地跟安鹤讲了讲两人相识的始末，以及这件事的重点——对方时不时就得跟讨债的斗智斗勇一番，而且这债主，正是自己的父亲。
安鹤敲过来一串问号。
暗盒：你爹？
Jin：我很少关心他的钱是怎么赚的。除了他的公司叫什么名字，我对他，几乎是一概不知。
暗盒：唉，这事闹的。
祁颂今认认真真地打字：对，所以你知道，生活总是充满了遗憾……
一行字还没打完，对方的信息先发了过来。
暗盒：那怎么了？反正你在丰河也待不了几个月。
暗盒：及时行乐。喜欢就冲呗。披个马甲，谁知道你是人是鬼。
祁颂今慢慢删掉了输入框里的字。
两人的对话框停留在这一行，屏幕荧荧亮着，超过了设定时间，自动熄灭。
房间没开灯。祁颂今一个人留在春日的薄暮中，心脏猛烈地跳动起来。
.
祁颂今再次见到周尘，是在一个星期之后。
一个星期间，张青刚给他介绍了几个牧场上职位较高的同事，却没给他安排什么非做不可的工作。几位同事都是年过四十的大哥，在各自的岗位上都有声望，他对牧场上的什么活感兴趣，就可以跟在谁后面“学习学习”，若是什么都不想干，就待在自己的单人宿舍里休息，张青刚也没有意见。
说到底，在祁颂今这件事上，张青刚真正的KPI，只有保证他的人身安全这一项。
观光区不大，他很快就逛腻了。他最喜欢的还是跟着大哥们在牛舍间闲逛，奶牛们害羞却好奇，祁颂今站在那儿不动时，它们会慢慢地围上来，远远地看着他，他真走过去跟它们打招呼时，它们就迅速散开了。
又一次去牛舍看奶牛时，祁颂今见到了工作中的周尘。他与王大夫站在一起，似乎正在为一头奶牛治疗。
周尘聚精会神的，没发现他。他悄悄走到周尘身后，看清了周尘在做什么，眼睛越睁越大，见周尘将手臂从奶牛的身体里抽出，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掉到地上时，“啊”地叫出了声。
周尘吓了一跳，头也不回地斥责了一句：“喊什么喊！没关系的人出去，别在这儿看！”
“对不起……” 祁颂今慌忙道歉，“我这就走。”
周尘脱了长及肩膀的防护手套，回头看了一眼，绷着的表情缓和了下来。“怎么是你。你在这儿干嘛？别一惊一乍的，会吓到牛。”
祁颂今看着地上的血，突然涌上一阵眩晕。牛舍里的气味突然变得刺鼻难忍，他刚欲张嘴回应，胃里也翻涌起来。
“我……”祁颂今脸色发青，指了指外头。“我出去一下。”
周尘看了看他，没说话，继续着手里的事情。祁颂今找了个地方，双手撑着墙面，吐了个昏天暗地，排空了胃里的食物后，又蹲在地上，吐出青黄色的液体，眼泪也成串地流下来。
大概过了十来分钟，一只手拿着矿泉水瓶，碰了碰祁颂今的肩膀。他抬起头，周尘关切地看着他。
祁颂今接过水。瓶盖是被拧开过的，他冲周尘感激地点了点头。
“头一次见这个？”
“嗯。”祁颂今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那是什么情况？”
“母牛难产。”周尘说。
祁颂今回想了一下。“母牛和小牛，现在怎么样了？”
“都挺好的，状态比你强多了。”周尘拿着湿巾，毫不嫌弃地帮他擦脸。祁颂今猛地往后一躲。
“我洗过手了。”周尘“啧”了一声，“过来。”
祁颂今像个小牛犊似地，被一把拉了过去，仔细擦了一遍。两人距离太近，他眼睛都不知道往哪儿看，闭上眼睛，又被对方的气息干扰得惊慌失措。
“你对谁都这样吗。”祁颂今问。
“对乖的会比较有耐心。”周尘面不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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