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房

　　李清秋早有预感，第一夜注定不能平安度过，但一个昨天还活生生的人转眼就死在眼前的冲击力还是突破了他的冷静防线。他猛地退出了卧室，想找个地方坐一会而，却觉得这件融融日光下温馨的屋子泛出一股冷意，从毛孔钻进来，直达心底。

　　后面有双手扶住了他，是云怀安，他不用回头也知道。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们一夜之间变得熟稔了起来。

　　但显然云怀安也绝非他面上那般冷静，他的双手微微地发着抖。于是李清秋也将自己的手覆盖在了云怀安的手上。

　　在之前的一声尖叫后，在座就无人说话了。这个早晨有琥珀色的日光，有被映在木质地板上的窗帘图案的倒影，有布谷鸟和鸽子此起彼伏的鸣叫，有着一个几十年前的早晨应有的一切安然。

　　但这种安然下本不应当包括一具面色安详的尸体。

　　李清秋缓过劲儿来，云怀安就把手撤出去了。他们一齐重新进到卧室，一人上前扶起李山新，一人安抚程式。

　　关于刘时丹的死因，众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了黎明之际的那条广播。可是如果按照现在游戏的逻辑，完成任务明明是好事，绝不可能有人因此而死。

　　但如果刘时丹的死和任务完成无关，两者挨得近纯粹是巧合，那就更令人来气了。实在是有一种成心不想让任务员们知道答案的恶意。

　　“是这样，我有个想法。会不会我们所在的这个房间只是第一个问题的任务点，完成了一个就可以前往下一个时空的任务点？所以她才会这样。”说话的是程式，她已经比刚才冷静了不少，现下正掐着眉心倚靠在门框上。

　　这一番话宛若一剂强心针打在李山新身上，他激动得说话像吼：

　　“所以小丹没死，只是先我们一步去下个场所了！诶呦这可真是......吓死我了......”

　　最后那几句带着明显的自我安慰和故作镇定，但余下三人里也没一个愿意去做恶人，告诉他这种想法漏洞其实很多，包括程式。

　　刚经历了死女友和女友疑似假死的李山新正在客厅里打转，碰碰这碰碰哪，嘴里还嘟囔着不能让在另一个时空的女友孤单太久，得赶紧完成一个任务去找她。

　　这种神经质的模样实在让人焦虑翻倍，加之卧室还有个安详地仿若睡去的尸体，李清秋终于开口了：

　　“在这儿转悠还不如去卧室看看，之前刘时丹不就是在卧室完成任务的吗。”

　　一语点醒梦中人，他自己都一愣。

　　卧室绝对是重点中的重点，不仅因为曾有人在哪完成了任务，更因为那可是卧室！一个家里隐私意味最重的一个地方。

　　李山新立马朝卧室奔去，云怀安就拉住了他。不等手下人质问，就先发制人。

　　“我也有个想法，我觉得人死不能复生。”

　　如果说程式的话是强心针，那这话应该也有强心的功效，就是药量太过，容易让人厥过去。

　　“我知道你惦记着她，”云怀安头卧室偏了一下，“但这场任务一开始就广播过，时间轴已经启动，如果真的有这么多个时空，用得着多此一举吗？”

　　李山新刚要反驳，云怀安就立马接了下去：

　　“再者，两个任务根本没有要求完成的顺序，那个一二只是个标号，如果有人先把探索报告填了最后才想起来补上居住人，一点问题都没有，那何谈完成后的时空呢。”

　　这话说的太直白，一旁两人都有点发蒙，李山新更是脸色骤然白下去。云怀安退后一步朝他鞠了个躬：

　　“抱歉，我只是不想你一直记着那个不一定真实的推论。”

　　程式也明白，这是云怀安出头当恶人，替她把那句下意识的安慰性假设给抹了。她赶紧点头如啄米：

　　“对对对确实这样说比较有逻辑。”

　　一旁李清秋全程没有插嘴，他在看程式。

　　她昨天一直在储物间，也就是书房隔壁。

　　她可能看到了书房里的什么东西。

　　所以，昨天夜里那场注视，不是没来得及躲避这种低级失误，也不会是单纯想吓唬谁诈一诈。

　　她或许，不，她一定有了一个猜测。

　　她认定了我们有同样的方向。

　　那是种结盟信号，是手里握着东西的示意。

　　不过显然程式的性格很不错，她及时地转身其实是一种示弱的信号，如果把思路盘清，就可以看出其态度相当之友好。

　　嘶，还挺麻烦。李清秋十根手指松松握握好几次，不过他又想到自己手里也是握着其他人没有的信息的，不管怎样，主动权还是在于云怀安与他。

　　以及，虽然参与任务的几个人都因为事件离奇而互相有所猜忌，不肯信任。但至少到现在，事情还没表现出要他们自相残杀的迹象。结盟这种事，大可先搁置一旁。

　　他又想起了之前在客厅等其他倒霉蛋时的想法：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自程式说完那句“对对对”后，就很久没人发出动静。四个人各守一个角落，不知道在想什么，大概率什么都没想，只是在发呆。

　　再冷静的人也不可能对昨天还活蹦乱跳得像哈士奇一样，差点把卧室掀了的人，今天一大早就双手交握胸前安详死在你面前保持平常心。云怀安这么想着。

　　等等，他忽然感觉有一丝灵感。

　　刚才闹腾了半天，但基本逻辑也是建立在刘时丹的死和任务完成有关这件事上，即便是他严词驳斥了李山新也只是反对假死论，没有反对死和任务完成有必然的关系。

　　但现在想来，这两件是本身应该是绝对的对立关系才对！

　　虽然死的条件尚不明确，但不做任务一直摆下去肯定是没有好下场的，有点脑子的人就知道这点，所以做任务应该是为了争取活命的机会。

　　如果任务必死，那只能说明这场怪事的幕后黑手就没打算让他们活着出去。

　　他倏地惊出一身冷汗，但很快又否决了，这想法只能衰弱士气，还是得想清楚这里的死亡条件，再加以避免。

　　云怀安心思有些乱，他无目的地扫视着整个客厅，又看向卧室。昨天晚上翻箱倒柜的乱象已经不见了，大概每日每夜都是个小轮回，物品都会归位。

　　可能还会变一变，毕竟时间都在流动嘛。想这些干什么呢，云怀安心想，一会儿翻一遍不久知道了。

　　归位......

　　他睁大了眼睛，好在没人注意到他眼神的变化，他们都低着头或是望着天花板。云怀安赶忙敛了神色。

　　“诸位，时间轴可是在往前推啊，咱们还是先想想一会儿的行动吧。”

　　一双漂亮的白球鞋停在了李清秋面前，他一抬头就看见了一张明艳的脸。

　　不得不说云怀安这张脸实在是漂亮，像是那种会在夕阳下的空教室里，靠着窗帘写诗的忧郁日系青年。

　　但此时这张本该忧郁的脸舒展地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日光下的那半柔和，阴影里的那半秾丽。

　　那张脸的主人就这样接着说：

　　“咱们眼下，是不是该想想早饭的问题，毕竟谁也不想因为饿太久在这地方生病吧。”

　　早饭的确得吃，提议者云怀安却先摊了摊手，表示自己还没点亮做饭这项技能。

　　他转头看其他三人。

　　程式率先道：

　　“我只会做猫饭狗饭，一堆肉馅拌个鸡蛋放锅里一蒸的那种。”

　　可以排除了。

　　至于李山新，大家还没狠心到让一个刚没了女友的人去做饭的程度。

　　只剩下李清秋了，他立马有了种全家人的希望之感。作为一个独居青年，且是一个不想天天吃外卖的独居青年，他还是有零星的一点做菜技能的。

　　果腹绝对没问题，上限勉强够到好吃下不封顶，但要香到此生难忘就别想了。

　　进厨房系围裙，他才发现云怀安和他一起进来了。美其名曰：给你打打下手。

　　兄弟，这就是顿早饭。

　　心里吐槽一句，但他明白这是有话和他讲了，于是他去插上了厨房的门。门框上的小白帘儿一放，真是绝佳的私密空间。

　　李清秋也有话和云怀安说，他下意识觉得对方的事情更复杂，于是抢先说了早上那番关于程式的猜测。

　　两人一致认为先晾一晾，等她来正式找再谈，别太主动。

　　说完这事，云怀安拉着他就往厨房更里面走，然后附到他耳边用气音哼哼：

　　“关于刘时丹的死因，我猜到了一种想法。”

　　李清秋拍了拍他：

　　“其实只要稍微小点声就行，不用这么近的。”

　　他狂揉耳朵，解释说：

　　“我这人，怕痒。”

　　云怀安愣了一下又想笑，不敢笑大声了，就把声音压在胸腔里吭哧。

　　李清秋看着他这样，心说我真是天生被客户克的命。

　　“好了，说正事。”

　　那人终于不再附在他耳边了，而是站起来，一手撑在灶台上，微弯着腰，保持着一个不近不远的距离，垂眼看他：

　　“你还记得昨天晚上你来找我，客厅里啥样吧。”

　　那边肥皂砸腰上，这边睡衣甩脸上，那哪能忘啊。

　　“今天早上，我看着卫生间和卧室都被收拾干净时，本来以为每个半天都是个轮回，那些东西会像箱庭游戏一样，全都摆到该摆的地方。”

　　“直到我看见了客厅茶几底下摆着的书。你昨天晚上给我拿过来的梅花书签，我顺手夹在了那本《巴黎圣母院》里。就在刚刚，我看见了那本书的书脊上垂着书签的红穗子。”

　　“为了再仔细观察一下，我又去逛了一圈客厅。点心匣和瓜子盘本来摞在一起，我当时没注意，给分开放的，现在也没重新摞回去。西边那两屋怎么样我也不清楚，但东边这里，除了没人去过的厨房，只有卧室和卫生间被收拾过。”

　　“不奇怪吗？”

　　太奇怪了。

　　“所以，你是想说，刘时丹的死因是，她弄乱了屋子？”

　　这也太搞了吧，但细想如果自己家里来客人，还弄得鸡飞狗跳，那还真是件糟心的事。

　　但这幕后黑手何必去讨伐个不老实的房客呢，房主生气倒能理解，关其他人啥事。

　　......！

　　“你见过废弃的学校吗。”

　　李清秋木木地说，云怀安知道他们想一块去了。

　　两人嘀咕了半天，李清秋才想起来自己的任务——做早点。

　　“说实话啊，直接烧壶水然后把点心匣子打开，吃点儿得了。”

　　“那你可解释不了来厨房半天，怎么就烧出了壶水。”

　　话是这么说，可来厨房半天锅碗瓢盆一点声音都没有，不是已经把可疑度拉满了吗？

　　不欲多争辩，李清秋转头去开冰箱。大多是菜，还有点鸡蛋和肉，几个小瓷碗里装着黑不溜秋的东西，可能是咸菜。云怀安还找到了几根冰棍和一堆包子，看皮上透出来的颜色，应该大多是素馅，少数是肉混菜的。

　　“包子先搁回去吧，晚上再吃。”

　　李清秋手上拿了仨鸡蛋，转头去面缸里擓了勺面，又指挥云怀安择韭菜。

　　“一小把就行，就摊个鸡蛋饼。”

　　鸡蛋磕进碗里，加水打成泡沫浮动的嫩黄色，再添面，最后拌进韭菜末。一勺面糊糊铺进平底锅，出锅时两面焦处金黄，嫩处米白，油汪汪的，煞是好看。

　　“我奶奶那会儿，管摊鸡蛋饼叫‘摊个片儿’。”

　　李清秋自顾自说着，又冲了个蛋花汤，一并端出去。

　　这是想家了，云怀安注视着他的背影，暗暗地想。

　　餐桌已经被另两人支了起来，装饼的盘子摆中间，蛋花汤一人一碗分好，大家才坐下来，一人一张饼往嘴里塞。

　　两顿没吃，冒热气的食物都变成了满汉全席佳肴。就连李清秋都心想：难道我厨艺渡劫突破了？

　　厨艺提没提升先放一边，吃饱了至少脑子转起来了。稍后李山新欠身离席，提出想再去卧室看看，程式看着他吃完饭依旧惨白的脸色，刚想劝他换个地方，就见云怀安朝她微微摇了摇头。

　　于是她把话咽了回去。

　　“别弄乱了卧室。”

　　李清秋忽然出声，李山新露出一个不解的眼神，或许是因为昨天他已经在卫生间放肆过了。

　　待人走进卧室，其余三人也纷纷离开，谁也没去西屋。程式去了卫生间；李清秋回到厨房，乖乖洗盘子；云怀安没换地方，依旧在客厅翻看。

　　日光融融，裹着屋子里的所有家具。众人各安一隅，仿佛正打算安静地度过这个上午。

　　云怀安再度走到茶几前，这次他蹲下，仔细查看这几本书。在离近的那一刻，他立马发觉了与此前不同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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