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咒回/电锯人]不然，我们交易命运吧

　　玛奇玛的公寓，和杏想象中的任何“家”都不同。

　　它整洁，空旷，缺乏人类长期居住留下的、柔软的“痕迹”。家具是极简风格的，线条冷硬，颜色是统一的黑、白、灰。没有装饰画，没有零散的书本，没有随意搭在椅背上的外套。空气里弥漫着和玛奇玛身上一样的、淡淡的冷香，以及一丝更底层的、属于新建筑材料的无机质气味。

　　杏被安排在一个客房里。房间不大，有一张床，一个衣柜，一张书桌，一扇可以看到楼下街道的窗户。床单和被褥是新的，还带着包装袋拆封后特有的、略显生硬的气息。玛奇玛给了她一些基本的生活用品和换洗衣物，尺码大致合适，风格朴素。

　　“这里的空间你可以自由使用，”玛奇玛当时这样说，语气平静如常，“冰箱里有食物，可以自己取用。出门的话，需要告知我。”

　　“自由使用”。

　　杏站在客房中央，反复咀嚼这个词。在实验室，每一个“自由”都有明确定义和边界：自由活动的区域、自由阅读的书籍清单、自由选择餐食中的水果种类（A或B）。而在这里，“自由”像一团温暖的雾气，看似包裹着她，却找不到可以抓握的实体，反而让她更加不安。

　　她的大部分时间，都在沉默中度过。

　　早晨，她会比玛奇玛更早醒来，安静地洗漱，然后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窗外天空一点点亮起。玛奇玛起床后会准备简单的早餐（通常是咖啡和吐司，偶尔会给杏热一杯牛奶），两人在餐桌上相对无言地吃完。玛奇玛会看早间新闻，杏则盯着杯子里牛奶表面逐渐凝结的薄膜。

　　白天，玛奇玛去公安上班，公寓里只剩下杏一个人。她不会去“自由使用”厨房或客厅的其他设施。她只是待在自己的房间里，或者坐在客厅那个固定的位置，看着窗外。

　　窗外是普通的东京街景，行人匆匆，车辆往来，鸽子在对面屋顶起落。她看着，像观看一部冗长而无声的纪录片。

　　玛奇玛给她打开了电视，教会她使用遥控器。“无聊的话可以看。”她说。

　　于是，电视成了公寓里唯一持续发出声响的东西。杏会打开它，让各种声音和图像填充空间——新闻、综艺、电视剧、广告——但她很少真正“看”进去。那些斑斓的光影和嘈杂的对白，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无法触及她内里的寂静。有时，她会对着某个喧闹的购物广告发呆很久，直到节目结束，跳转到下一个，她才恍然惊醒般眨眨眼。

　　玛奇玛对此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她不过问杏白天做了什么，不评价她的沉默，也不试图引导她进行任何“正常”的社交或活动。

　　她只是提供住所、食物、以及一种近乎放任的“安全”。偶尔，她会带一些东西回来——一本新的海洋图册（并非杏原有的那本），一盒看起来包装精致的点心，或是一套更合身的居家服。

　　她将东西放下，说一句“给你的”，便不再多言。杏会小声道谢，然后小心地将东西收好。点心往往放到过期，图册翻了几页就合上，新衣服叠放在衣柜里，标签都未拆。

　　这种平静，像一层薄冰覆盖在深水上。杏知道水下藏着什么——那个“任务”，UPOD可能的追踪，体内共生恶魔的低语，以及玛奇玛那双似乎能看透一切的金色眼睛。

　　但冰面尚未破裂，她乐于维持这种脆弱的平衡，哪怕这平衡建立在自我不断向内坍缩的基础上。

　　公寓的平静，在某天下午被一阵轻快而有力的敲门声打破。

　　杏正对着窗外的云层发呆，闻声肩膀几不可察地一颤。玛奇玛有钥匙，不会这样敲门。她迟疑地走到门边，透过猫眼，看到的是黑色短发、瞳孔澄澈清晰、笑容明亮的姬野。

　　门开了，姬野提着个纸袋，自然地打招呼：“下午好呀，小杏！一个人在家很无聊吧？”

　　杏点了点头，退后一步让出空间，小声说：“……下午好，姬野小姐。”

　　“玛奇玛小姐临时有个紧急会议，被课长叫走了。她让我过来看看你，顺便——”姬野晃了晃手里的纸袋，“带你去买点东西！老是闷在家里可不行，会发霉的哦！”她的语气带着一贯的爽朗，仿佛这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去……外面？和姬野一起？

　　杏的指尖蜷缩了一下。比起玛奇玛那种令人难以揣测的平静，姬野的热情和直接是另一种让她手足无措的压力。她下意识地想拒绝，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

　　“走吧走吧！”姬野已经自顾自地走了进来，将纸袋放在桌上，里面是几件看起来更休闲的女装。“试试看合不合身？总不能穿着居家服出门嘛。我就在外面等你！”她拍了拍杏的肩膀（杏的身体微微僵硬），然后哼着不成调的歌，转身去了客厅。

　　杏看着那几件衣服，是普通的卫衣和长裤，颜色柔和。她慢吞吞地换上，尺寸意外地合适。走出房间时，姬野眼睛一亮：“很合适嘛！看起来精神多了！明明脸很可爱…好了，我们出发！”

　　拒绝的话终究没能说出口。杏像被一股温和却不容抗拒的暖流裹挟着，换上了外出的帆布鞋，被姬野带出了门。

　　下午的阳光和空气，依旧让杏感到轻微晕眩。她跟在姬野身边，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姬野却似乎完全没注意到她的紧绷，一边走一边随意地聊着天，话题从天气跳到最近看的电视剧，又跳到公安食堂新来的厨师手艺不错。杏大多只是点头或摇头，偶尔发出几个单音节的回应，姬野也不在意，自顾自说得开心。

　　“小杏你喜欢吃什么？零食呢？喜欢甜的还是咸的？”姬野问，脚步轻快。

　　“……都可以。”杏低着头回答。

　　“不可以‘都可以’哦，”姬野笑着，声音却认真了一点，“总得有点偏好吧？哪怕是‘讨厌’的东西也行。人活着，总得有点自己的‘喜欢’和‘讨厌’嘛。”

　　杏沉默了。喜欢？讨厌？这些词对她来说太奢侈，也太危险。明确的喜好意味着弱点，意味着可以被预测和利用。她只是更紧地抿住了唇。

　　超市的喧嚣扑面而来时，杏的身体明显僵硬了。姬野推来购物车，很自然地侧身，为杏挡开了一点拥挤的人流。“跟紧我哦，第一次来这种地方是会有点不习惯。就当探险好了！”

　　探险？杏看着眼前琳琅满目、嘈杂纷乱的景象，只觉得像陷入一个光怪陆离的迷宫。草莓促销区和海鲜区的味道诡异地交织在一起。

　　杏像一条沉默的影子，亦步亦趋。她试图将注意力集中在姬野的购物清单上，以抵御周围环境带来的压迫感，但超市广播里欢快的促销歌曲、孩童突然的哭闹、远处手推车车轮的吱嘎声，总是不合时宜地钻进她的耳朵

　　她紧跟在姬野身后，视线低垂，几乎只盯着姬野制服外套的衣角。

　　姬野的购物目的似乎并不明确，她会在生活用品区拿起一个可爱的动物挂钩看看又放下，会在零食区对着新出的薯片口味犹豫，还会在生鲜区询问杏：“晚上吃鱼怎么样？还是鸡肉？”

　　杏一律摇头。姬野也不恼，最终自己做了决定，将选好的东西放进购物车，嘴里念叨着：“那就都买一点好了，反正玛奇玛小姐付钱~”

　　这种随意、甚至有些散漫的购物方式，与杏熟悉的任何有计划、有目的的行为都不同。它充满了“人”的气息，鲜活，杂乱，让杏无所适从，却又隐隐感到一丝……奇异的吸引力。就像她偷偷看窗外那些平凡忙碌的生活，此刻被拉近了，放大在眼前。

　　经过糖果货架时，五彩斑斓的包装再次吸引了杏的视线。她脚步不自觉地慢了一拍。

　　“嗯？想吃糖吗？”姬野敏锐地注意到了，立刻停下，凑近货架，“这个牌子的水果糖不错哦，我有时也买。给你拿一包？”她不等杏回答，已经拿下一包混合水果味的软糖，放进购物车，“就当是陪我出来的谢礼啦！”

　　“不、不用……”杏微弱地抗议，但姬野已经推着车往前走了。

　　经过冷藏柜时，冷气让她裸露的手臂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抱紧了胳膊，目光扫过柜里琳琅满目的布丁和酸奶。突然，她的视线定格在斜前方，冷冻食品区的通道口。

　　那里站着三个少年人，穿着类似制服但款式奇特的黑色衣裤，在普通顾客中显得有些扎眼。一个银色短发、身材高挑、戴着奇怪墨镜的男生正弯腰看着冰柜里的冰淇淋，嘴里嘀嘀咕咕；一个黑色扎发的男生一脸无奈地站在旁边，试图劝阻；还有一个棕色短发、容貌清美的少女，双手插在兜里，表情冷淡地打量着周围，她的目光似乎无意间扫过杏所在的方向。

　　“悟，不要因为‘看起来很有趣’就买一堆根本吃不完的冰淇淋。”黑发少年劝道。

　　“有什么关系嘛，杰！夏天快到了！而且这个新口味限量哎！”银发少年举起一个包装花哨的盒子。

　　“随便你们。”另一旁的女孩语气平淡，目光却依然若有若无地扫视着环境，带着一种训练有素的警觉。

　　——奇特的制服，出众的气质，以及那种与周遭格格不入的“异常”感。她的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地往姬野身后缩了缩。

　　姬野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顺着杏的视线看了一眼，眉头几不可察地微挑，低声自语：“……高专的小鬼们？怎么跑这儿来了。”

　　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熟稔和轻微的无奈，但并没有太多警惕，很快收回目光，拍了拍杏的背，“别担心，跟我们不是一路的，但也不是坏人……大概。”

　　“走吧！我们去结账！”

　　姬野拎起购物篮，透过篮子上的孔洞，杏看到了她采购的东西：一些新的牙刷，秋刀鱼，处理好的鸡翅，料酒，葱和蒜，看样子玛奇玛今天会很晚到家，也许也把她的晚饭委托给了姬野。

　　除了那些东西，最边上放了一袋水果糖，那是姬野塞进去的，此刻的她又笑了笑，“还有什么想买的吗？酸奶，零食，还是汽水？”

　　“不……什么都没有。”

　　杏小声且同时摇头，现在的自己只想赶快回到公寓，这里的一切都让她保持在一个高度紧张的状态。

　　“那就走吧。”

　　她盯着自己的脚尖，听着收银员给商品扫码的声音，心中的紧张并未缓解。她体内命运恶魔的悸动在加剧，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藤蔓悄悄缠绕上来。

　　首先是灯光。所有的日光灯管同时发出令人牙酸的“滋滋”声，光线剧烈地闪烁起来，明灭不定，投下跳脱晃动的阴影。紧接着，广播里的音乐被尖锐的、高频的杂音取代，那声音刺得人耳膜发痛。

　　“怎么回事？停电了？”

　　“灯怎么了？好可怕！”

　　顾客们骚动起来，疑惑和不安的低语迅速蔓延。

　　杏的身体瞬间僵直。不是停电。她体内的命运恶魔传来一阵冰冷而清晰的悸动——那是感知到同类（或近似同类）能量剧烈波动的反应。

　　有东西进来了，或者……被唤醒了。

　　异变发生得毫无预兆。灯光闪烁，噪音刺耳，人群骚动。姬野几乎是瞬间就收敛了所有轻松的表情，眼神变得锐利如刀。她一把将杏拉到自己身侧更贴近货架的位置，低喝道：“蹲下！别乱动！”

　　下一秒，生鲜区方向传来巨响和尖叫，肠管状的巨大恶魔现身，恐慌彻底爆发。

　　“还真敢在这种地方闹事！”姬野啐了一口，眼神凶狠。她没有丝毫犹豫，松开杏叮嘱了一句“待在这儿！”。

　　她没有冲向恶魔，而是站在原地，右臂自然下垂，右手却抬起，虚握了一下空气。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却又带着某种粘稠感的气息从她左臂方向弥漫开来，并非咒力那般鲜明，更像是……从另一个维度渗透过来的寒意。

　　杏蜷缩在货架角落，心脏狂跳。她看到姬野的右臂衣袖无风自动，仿佛有什么无形的、庞大的东西正以那只手臂为支点伸展出来。紧接着——

　　一根卷向奔跑中老人的惨白触手，在距离老人背部仅半米处，突然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巨手凭空捏住，猛地停滞在半空，触手疯狂扭动，却无法前进分毫，表面的粘液飞溅，仿佛正与无形的力量角力。

　　然后，只听“噗嗤”一声闷响，那截触手毫无征兆地从中间被生生捏爆、撕裂。污血和碎肉溅了一地。

　　是姬野小姐的……右手？杏睁大了眼睛。她看不见那只“手”，但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庞大、冰冷、带着怨念与契约气息的无形之力，正以姬野的右臂为中心狂暴地运作着。

　　“发什么呆！快往出口跑！”姬野朝吓呆的老人吼了一声，同时右臂一挥。

　　不远处，另一根扫向货架的触手被无形的力量凌空拍飞，狠狠砸在远处的墙壁上，留下深深的凹痕。她的动作带着一种举重若轻的粗暴感，仿佛在挥舞一柄看不见的、沉重无比的战锤。

　　恶魔似乎被激怒，更多的触手从主体分裂，蠕动着袭向姬野和周围人群。

　　姬野“啧”了一声，右臂连续做出抓取、撕扯、拍击的动作。空气在她身前不断发出沉闷的爆鸣和撕裂声，一根根触手或被凭空扯断，或被拍成肉泥，或被无形之力扭转、缠在一起。她的战斗方式并不优雅，甚至有些野蛮直接，却高效得可怕，牢牢地守住了一片区域，为惊慌的人群争取了逃生的空隙。

　　杏看着姬野战斗的背影。那个总是笑着、塞给她糖的姬野小姐，此刻周身弥漫着冰冷而危险的气息，右臂牵引着看不见的恐怖力量，将袭来的污秽与疯狂一一粉碎。这种反差让她心神震颤。

　　杏蜷缩在货架角落，看着姬野战斗的背影，看着那三个高专少年迅速加入战团。恐惧让她指尖冰冷，但更让她窒息的是眼前真实的、血腥的恶魔袭击，以及无辜者濒死的绝望。

　　当那根触手扫向货架后的母女时，杏的大脑一片空白。姬野正被另一根粗壮的触手缠住，一时无法脱身；高专的几人似乎也救援不及。

　　使用能力……救她们……要救吗，为什么要救她们，这是她被教导过的——在使用能力时，只能以人类未来的绝对目的发动，这算吗？

　　而代价呢……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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