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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 章
窗外的天空阴沉得像是吸饱了墨汁的海绵,闷雷在云层深处滚动,酝酿着一场蓄势待发的暴雨。空气黏稠得让人喘不过气,一如林修白此刻胸腔里堵塞的情绪。
他看着林修远在狭小的厨房里忙碌。哥哥的背影挺拔,动作利落,将切好的西红柿倒进锅里,“滋啦”一声,热油裹着香气腾起。这本该是温馨的画面,但林修白握着水杯的手指却无意识地收紧。抽屉里那个没有标签的药瓶,还有那把冰冷的折叠刀,像两根无形的刺,扎在他心头,随着林修远每一次转身、每一个温和的眼神,都扎得更深一分。
“吃饭了。”林修远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番茄鸡蛋面走出来,脸上是惯常的、仿佛能融化一切阴霾的笑意。他把其中一碗推到林修白面前,“尝尝,特意给你多卧了个蛋。”
“谢谢哥。”林修白拿起筷子,面条的热气熏得他眼眶有些发酸。这无微不至的照顾,曾是他梦寐以求的温暖,如今却像一层甜蜜的糖衣,包裹着底下令人不安的苦涩。他挑起几根面,却食不知味。那个“周医生”的名字,像幽灵一样在他脑海里盘旋。
“怎么?不合胃口?”林修远敏锐地捕捉到他的走神,眼神探究地落在他的脸上。
“没……很好吃。”林修白连忙低头,掩饰性地扒拉了一口面,滚烫的面汤烫得他舌尖一麻,他吸了口气。
林修远没再追问,只是把自己碗里那个完整的荷包蛋夹到了林修白碗里。“多吃点,你太瘦了。”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
就在这时,敲门声突兀地响起来。
“笃笃笃——笃笃笃——”
不疾不徐,带着一种刻意的冷静。
林修白下意识地想起身,却被林修远按住了肩膀。“我去开。”他的声音瞬间沉了下去,刚才的温和荡然无存,眼神锐利如鹰隼,紧盯着那扇薄薄的木门。
门开了。
门外站着一个穿着米白色风衣的女人。她约莫四十多岁,面容姣好,气质干练,金丝边眼睛后的目光沉静而锐利,仿佛能穿透人心。她的视线越过林修远,直接落在餐边旁的林修白脸上,那眼神带着一种审视和……难以隐喻的复杂。
“周医生?”林修白几乎是脱口而出。这个名字和他偷偷记下的号码瞬间对上了。
林修远的身体瞬间绷紧,像一张拉满的弓。他侧身一步,几乎完全挡住了门框,声音冷得像冰碴:“你来干什么?我说过,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更不要打扰他!”
周医生似乎对他的敌意习以为常,她推了推眼镜,语气平和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修远,逃避解决不了问题。你的情况你自己清楚,我只是担心……”
“用不着你担心!”林修远猛地打断她,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濒临失控的尖锐,“我的事,跟他没关系!滚!”
“林修远!”林修白再也坐不住,快步走到门口。他看到哥哥宽阔的肩膀在微微颤抖,那是一种极力压抑着暴怒的颤抖。“哥,你冷静点!”他试图去拉林修远的手臂。
“你进去!”林修远猛地甩开他的手,力道之大让林修白踉跄了一下。他回头看向林修白的眼神,充满了血丝和一种近乎狂乱的占有欲,“这事跟你没关系!进去!”
周医生的目光在兄弟俩之间快速扫过,最终定格在林修远写满抗拒和痛苦的脸上。她轻轻叹了口气,声音低了下来,却清晰地传入林修白耳中:“修远,你找到他,真的是为了找回弟弟吗?还是……你只是把他当成了你唯一能抓住的、填补那个空洞的‘药’?你这样下去,会害了你自己,也会害了他。”
“闭嘴!”林修远像是被这句话彻底点燃了引信,他猛地一拳砸在门框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指关节瞬间见了血。“滚!给我滚!不然我报警了!”
周医生看着林修远指节上渗出的血珠,又深深看了一眼脸色苍白的林修白,最终没有再说什么。她摇了摇头,转身,高跟鞋敲击在寂静楼道里的声音,一声声,沉重地远去。
林修远“砰”地一声甩上了门,力道之大,震得门框上的灰尘簌簌落下。他背靠着门板,剧烈地喘息着,胸膛起伏不定。刚才那骇人的暴怒仿佛抽干了他所有的力气,只剩下一种被彻底撕开伪装的狼狈和脆弱。
客厅里死寂一片。只有窗外,酝酿已久的暴雨终于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玻璃窗上,如同密集的鼓点,敲打着人心。
林修白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周医生的话像淬了毒的针,精准地刺穿了他连日来刻意忽略的不安——“填补空洞的药”……“会害了他”……
他看着林修远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蜷缩着身体,把头深深埋进臂弯里。那高大的身影此刻缩成小小的一团,肩膀无法抑制地抽动着。指关节上的血迹在灯光下刺得林修白眼睛生疼。
愤怒、恐惧、担忧……无数情绪在他心里翻搅。他应该质问,应该推开这扇门逃离这令人窒息的控制和隐瞒。但双脚却像被钉在了原地。
他想起抽屉里的氟西汀,想起那把冰冷的刀。想起重逢那天,哥哥握着他的手,眼底深藏的心疼。想起无数个夜晚,挤在狭小的床上,身后传来的、令人心安的体温。
“哥……”林修白的声音干涩得厉害,他慢慢走过去,蹲下身,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碰碰林修远受伤的手。
林修远猛地抬起头。
林修白的心骤然一缩。
那张和他几乎一模一样的脸上,此刻布满了泪痕,眼眶通红,眼神里没有了平日的强势和控制,只剩下一种近乎绝望的哀求和巨大的、无法填补的恐慌。像一只被遗弃在暴风雨中、遍体鳞伤又害怕再次被抛弃的困兽。
“修白……”林修远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无法抑制的颤抖,“别走……别离开我……我只有你了……真的只有你了……”他伸出手,不是去握林修白的手,而是死死抓住了林修白的裤脚,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沾着血污。
那卑微的姿态,那破碎的眼神,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林修白的心上。所有的质问和逃离的念头,在这一刻被砸得粉碎。血缘的枷锁从未如此沉重而清晰,它冰冷地锁住了他的双脚,而哥哥此刻的痛苦和脆弱,更像是一团滚烫的熔岩,将他牢牢包裹。
他缓缓蹲下,没有去挣脱那只紧抓着他裤脚的手,反而伸出自己的手,轻轻覆在了林修远受伤的、血迹斑斑的手背上。触手冰凉,还带着一丝黏腻。
“哥……”林修白的声音低哑,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和妥协,“你的手…需要处理。”
林修远没有动,只是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他,仿佛在确认这不是幻觉。许久,他才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身体却依旧紧绷着,仿佛随时会崩溃。
窗外,暴雨如注,冲刷着整个世界。狭小的公寓内,只有压抑的啜泣声和沉重的呼吸交织在一起。林修白蹲在哥哥身边,感受着手下冰冷的血液和滚烫的泪水,第一次无比清晰地认识到——他们之间,早已不是单纯的重逢。这双生的枷锁,在二十年的分离后重新扣上,带来的不是救赎,而是一个深不见底的、缠绕着爱与痛、控制与依赖的漩涡。而他,似乎已经无法挣脱。他拿出药箱,沉默地开始为哥哥清洗伤口,消毒水刺鼻的气味在雨夜的空气中弥漫开来,像一道新的、看不见的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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