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栖梧桐

　　蝉鸣撕开暑气时，江鸾正跪坐在更衣室地毯上熨烫西装。这是徐琰明天参加谢师宴要穿的礼服，月光灰面料上流淌着银线刺绣的梧桐枝。她捏着蒸汽熨斗的手突然顿了顿——内衬领口处有极小的凸起。

　　剪刀尖挑开缝线的瞬间，藏青丝绸内衬如瀑倾泻，露出背面密密麻麻的墨字。江鸾的手指抖得握不住熨斗，那些字迹穿透六年光阴，从徐琰十四岁的笔迹过渡到二十岁的锋芒：

　　「鸾鸾今天在国旗下演讲，马尾辫系了蓝丝带」

　　「她抱着《拜伦诗选》在梧桐树下睡着，睫毛投下阴影像小扇子」

　　「十八岁生日愿望：希望我的女孩永远不必看懂这些诗」

　　最后一行墨迹未干，显然是今晨新添的。江鸾用指尖抚过那些文字，突然发现每段记叙旁都对应着坐标——北纬31°14'，东经121°29'，这是他们初遇的梧桐树坐标；北纬37°46'，西经122°25'，斯坦福的经纬度缀在最新记录旁。

　　更衣室的门突然被推开，松木香裹着暑气漫进来。徐琰单手扯着领带，目光落在展开的内衬上时骤然凝固。汗珠顺着他喉结滑进锁骨，在寂静中砸出回响。

　　"解释。"江鸾抖开内衬，泛黄的字迹在穿堂风里轻颤，"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徐琰反手锁上门，一步步逼近："从你送我第一颗纽扣开始。"他握住她手腕按在墙面上，体温透过真丝衬衫灼人，"十四岁那年家政课，你把我衬衫纽扣缝反了..."

　　记忆呼啸着撞进脑海。那天徐琰穿着歪扭的衬衫上台领奖，被全校嘲笑却坚持说这是新潮流。后来他所有衬衫第二颗纽扣都故意缝错位置，只为等她来纠正。

　　"所以这些坐标..."江鸾的声音卡在喉咙里。

　　"是未来要带你看的风景。"徐琰低头蹭过她鼻尖，"斯坦福的梧桐树比家里矮，但树洞刚好够藏婚戒盒。"

　　江鸾的眼泪砸在内衬墨字上，十四岁少年的心事在泪痕里晕开。徐琰叹息着吻去她眼尾湿意，这个吻比往常都重，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突然，楼下传来瓷器碎裂声。江母的惊呼穿透木门："徐家送来十个留美行李箱！"

　　***
　　晨光泼进客厅时，江鸾终于明白什么叫甜蜜的灾难。水晶茶几两侧，四位家长面前摊着截然不同的企划书——徐家准备的是斯坦福双人公寓设计图，江家摊开巴黎美院进修计划。

　　"鸾鸾当然要继承江氏珠宝！"江父拍着苏富比拍卖图录，"看看她设计的梧桐叶胸针拍出多高价..."

　　徐母不紧不慢推过IPAD："这是阿琰在硅谷收购的珠宝科技公司，距斯坦福车程十分钟。"屏幕上的实验室闪着金属冷光，满地机械零件中却摆着梧桐叶造型的锻造机。

　　江鸾咬着枫糖松饼缩在角落，徐琰正把玩她睡裙上的流苏。两人手指在桌布下纠缠，他忽然在她掌心写俄文字母——「Беги」（逃跑）。

　　后花园的梧桐树洞成了临时避难所。江鸾把脸埋在徐琰肩窝闷笑："你居然在西装内衬写日记..."话没说完，唇上突然贴上冰凉金属。

　　徐琰的凤凰羽耳钉抵着她嘴角，眼底涌动着暗火："比起这个，大小姐是不是该解释..."他抚上她后颈胎记，"为什么偷藏我的备课本？"

　　江鸾呼吸骤停。她确实私藏了徐琰的高中备课本，在每页空白处画满穿校服的小人。那些小人或倚着梧桐树解题，或在雨天撑着黑伞，无一例外都有左耳的闪光。

　　蝉鸣突然喧嚣，树洞外传来四道轻重不一的脚步声。徐琰猛地收紧手臂，江鸾的惊呼被他用吻封住。这个吻带着枫糖的甜和少年人的莽撞，将十八年的克制烧成灰烬。

　　"咳...老江你看这梧桐果长得真不错。"

　　"是啊，适合当婚礼捧花..."

　　长辈们欲盖弥彰的讨论声渐远，徐琰抵着江鸾额头轻笑："现在你欠我两个秘密。"他捻起她发间的梧桐絮，"作为利息，先告诉我..."

　　他的问题被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切断。江鸾瞥见来电显示是斯坦福教务长，徐琰却直接关机，将手机抛进树洞深处的许愿池。池底铺满各国硬币，最上面那枚2023年人民币闪着银光。

　　"现在你是我唯一的未来了。"他咬开她腕间的珍珠链，将串着梧桐叶的铂金戒指套上无名指，"江小姐，愿意陪我验证第89个坐标吗？"

　　树洞外，两家母亲正扒着门缝录像。江母抹着泪花给戒指特写："这明明是我藏在松饼里的那枚！"

　　"嘘——"徐父调整着相机焦距，"重点是小琰耳朵又红了，比他爸当年强。"

　　暮色浸透梧桐叶时，江鸾在徐琰怀里数清了西装内衬的所有坐标。第89个定位在斯德哥尔摩市政厅，经纬度旁写着：诺贝尔颁奖礼红毯宽度120cm，刚好够铺你设计的梧桐叶婚纱拖尾。
　　（第三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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