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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狠话不多
处理完调解协议的民警叔叔接过同事递来的医院单据,眉头拧成了个川字,目光在脑袋缠着绷带、脸颊带伤的随卿和那几个垂头丧气的彩毛青年之间扫视,最终定格在红毛身上,痛心疾首地数落:
“兔崽子!下手没个轻重!”他抖了抖手里的单子,恨不得直接戳到红毛鼻尖上,“看看!把人家好好一学生打成什么样了?鼻青脸肿的!下次再敢这样惹是生非,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几个黄毛缩着脖子,大气不敢出,活像一排被暴雨淋透的鹌鹑。
民警叔叔的视线又转向随卿,眉头依旧没松开,语气复杂,带着点哭笑不得:“还有你!本事不小啊?一挑三?还净往……咳,那些验不出大毛病的地方招呼,折腾人的本事倒是不小!”他指的显然是医院验伤报告上那些“多处软组织挫伤”之类的鉴定结果。
随卿立刻低下头,纤长的睫毛垂落,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他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洗得发白的校服裤缝,声音低低的,带着恰到好处的委屈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嗫嚅着:“……我也不是故意的。是他们先骂人,骂得太难听了……”说着,他像是无意间抬手,指尖轻轻碰了碰额角缠着的、略显夸张的厚绷带边缘,然后抬起那双清澈又无辜、甚至蒙上了一层水汽的眼睛,怯生生地看向民警。
一旁看完全程的盛弈在心里疯狂刷起弹幕:大哥!你这演技简直是收放自如、登峰造极啊!刚才在路灯下那股又冷又狠、眼神能杀人的劲儿呢?被派出所的灯光净化了吗?!
“行了行了,”民警叔叔显然吃这套,语气缓和下来,“医院也说了,没大事,就是看着吓人,回家好好躺着休息两天,别剧烈运动。”他挥挥手,像赶小鸡崽似的,“都未成年,这次就当是个教训,下不为例啊!这事儿就算扯平了,他把你打出点‘轻伤’,你也揍了他好几拳,医药费各自承担,谁也不欠谁了!”
他瞥见几个黄毛依旧苦着一张脸,仿佛天塌下来了,又补了一句:“别哭丧着脸了!赶紧的,都给你们家长打电话,让家里人来接!好好反省!”
黄毛们如蒙大赦,立刻掏出手机,躲到角落去拨电话,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惶恐。
随卿却依旧站在原地没动,像一株安静生长在角落的植物。他抬起头,迎着民警叔叔探究的目光,声音平静无波:“叔叔,我父母都不在本地。我能自己回去吗?”
民警叔叔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这个回答,眉头又习惯性地拧了起来:“工作再忙也不能不管孩子啊!赚钱重要还是孩子的安全健康重要?这当爹妈的也太……”
随卿的指尖在裤缝处微微蜷缩了一下,攥紧了那点粗糙的布料。他沉默了几秒,像是在积蓄勇气,才重新抬起头,声音依旧维持着平静,甚至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近乎残忍的坦然,只是若仔细分辨,能捕捉到那平静湖面下极细微的、几乎碎裂的颤音:“叔叔,我父母……都已经……不在了。我现在没有监护人。所以……我可以自己回去吗?我知道路。”
空气瞬间凝滞,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民警叔叔张了张嘴,所有准备好的责备和劝导都卡在了喉咙里,不上不下。他看着眼前少年那张尚带稚气、却已在平静下掩藏着巨大伤痛的清俊脸庞,像是猛地被触动了某根记忆的弦,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眼神瞬间变得复杂而充满了柔软的怜悯:“是你啊……隔壁街区的……我记得你……”他摆摆手,语气彻底软化成了一滩水,带着心疼,“行,那你回去吧,路上一定小心点,直接回家,别在外面逗留。”
随卿点点头,转身刚要走,民警叔叔又不放心地追上前一步:“等等!你家我记得离这儿不近吧?天太晚了,一个孩子不安全,一会儿我忙完这头,开车送你……”话没说完,随卿已经走到了派出所门口的灯光边缘。他闻声顿住脚步,却没有回头,只是微微侧过脸,露出一个带着感激的、浅浅的、如同月光般清冷的微笑,门外流泻进来的月光恰好勾勒出他清瘦利落的下颌线和略显单薄的肩膀轮廓。
“不用了,谢谢叔叔。我去赶最后一班公交,来得及。”少年清朗却带着疏离感的声音落下,长腿一迈,彻底跨出了派出所明晃晃的光圈,身影融入门外温柔的月色之中,仿佛被镀上了一层朦胧的银边。
盛弈望着那个决绝地消失在月光与夜色交界处的背影,怔怔地有些出神,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挠了一下,酸酸涩涩的,说不清是什么滋味。直到民警叔叔宽厚温暖的手掌拍了拍他的肩膀,才猛地将他从失神状态中拉回现实:“小伙子,你家长来了没?”
盛弈一个激灵,连忙回答:“哦哦!来了来了,我姐马上就到!”他眼睛滴溜溜地转了转,抓起自己随意搭在椅背上的外套,犹豫了一下,还是按捺不住心底那份莫名涌动的好奇与关切,忍不住开口试探着问:“警察叔叔,刚才那个男生……他……家里是?”
民警叔叔看了盛弈几秒,眼神里带着点过来人的感慨与一丝不便多言的谨慎,缓缓道:“是我们负责片区隔壁街的孩子。具体的情况……属于个人隐私,我们这边也不方便多说。你要是想了解,可能得通过其他途径。”他叹了口气,带着惋惜。
旁边另一位一直没怎么说话、面相敦厚的中年民警突然一拍脑门,恍然大悟,声音都提高了八度:“哎!我就说看着这么眼熟呢!名字也对得上!想起来了!”他脸上露出由衷的赞赏,朝着随卿离开的方向竖起了大拇指,语气带着与有荣焉的兴奋,“昂!就他!今年我们市的中考状元!!我听我闺女回家念叨过好几回!说这孩子特别不容易,考前好像因为什么意外休学了俩月,在医院躺着,结果一回学校考试,成绩硬是半点没掉,稳稳考了个全市第一!听说当时R大附中、市一中还有T大附中那几个顶尖高中都抢着要他,开出的条件一个比一个好,最后他谁也没选,就留在了本校的R大附中高中部。啧,这孩子……真是这个!”他再次比了比大拇指,眼中满是钦佩。两位民警对视一眼,又是一阵夹杂着赞赏与心疼的唏嘘感慨。
就在这时,派出所门外传来几声短促而清脆的汽车喇叭声,打破了略显沉重的气氛。紧接着,一个高挑靓丽、踩着十厘米细高跟也如履平地的身影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栗棕色的大波浪卷发随着步伐摇曳生姿,烈焰红唇,一身剪裁利落、质感高级的黑色西装套裙,衬得她气场凛然,如同刚从时尚杂志封面走下来的女精英。正是盛弈的姐姐盛甯。她目标明确,眼神精准锁定自家那个不省心的弟弟,几步上前,伸手精准地揪住了他的耳朵!
“盛弈!你小子长本事了啊?!给我老实交代!怎么回事?怎么混到局子里来了?!”盛甯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焦急,手上的力道丝毫没客气。
“嗷——!姐!亲姐!轻点!耳朵要掉了!”盛弈疼得龇牙咧嘴,五官都皱成了一团,双手合十,做出标准的求饶姿势,“冤枉啊!天大的冤枉!我真就是个无辜的吃瓜群众!纯路人!目击证人!比真金还真!”
盛甯狐疑地上下打量他,锐利的眼神在“勉强相信”和“你小子肯定又给我惹祸了”之间反复横跳。恰巧有民警走过来准备交接,盛甯见状,二话不说,一把按下盛弈那颗不安分的脑袋,姐弟俩动作整齐划一,对着民警就是一个标准的九十度鞠躬。盛甯脸上瞬间切换成无可挑剔的、带着歉意的礼貌微笑,语气诚恳:“警察同志,非常抱歉,给您添麻烦了!是我没管教好弟弟!”
民警叔叔被这阵仗弄得有点受宠若惊,连忙伸手虚扶起他们,对着盛甯连忙解释:“不不不,您太客气了!误会,完全是误会!这孩子是目击证人,帮了我们大忙,笔录做得非常清楚,态度端正!”
盛甯听到这话,紧绷的肩膀才几不可察地松弛下来,暗自松了口气。她又和民警客气地寒暄了几句,大致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道别后,她利落地拎起盛弈的后衣领,像拎一只不听话的大型犬,不由分说就往门外带。盛弈像个失去自主能力的大型挂件,蔫头耷脑地跟在姐姐身后,亦步亦趋,还不忘拽着她的西装衣角小幅晃动,脸上堆满讨好的、狗狗般湿漉漉的笑容,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十足的谄媚:“姐~全世界最好最漂亮的姐~我唯一的姐~这事儿……回去能不能……那个……不告诉我爸不?”他眨巴着眼睛,试图释放无辜光波。
盛甯脚步没停,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清脆而有节奏。她只微微侧过头,红唇勾起一抹极其潇洒又洞悉一切的弧度,眼尾余光扫过弟弟那副怂样,轻飘飘地甩出一句,精准命中要害:“最新款的那个游戏,星空幻想,限定的那个‘月神使者’皮肤,你知道我喜欢哪个。”
盛弈瞬间垮下脸,内心响起一片哀嚎:我就知道!又是最贵、最难抽的那个!他仿佛已经听到了钱包哀鸣的声音,但转念一想老爸书房里那根闪着寒光的鸡毛掸子,最终悲壮地一闭眼,一咬牙,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行!买!”
姐弟俩走到车边,盛甯利落地拉开车门坐进副驾。盛弈蔫蔫地爬进后座,还没坐稳,车子已经平稳地滑入夜色中的车流。
车子驶到下一个红绿灯路口,缓缓停下,等待着漫长的读秒。就在此时,上一辆他们可能搭乘的公交车,正拖着红色的尾灯,晃晃悠悠地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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