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须眉变成巾帼
第二日,我挑着担子,满头大汗地过了桥,就见昨日小摊的位置,公子站在那里,分明已经等候多时了。见我来,他侧了侧身,漏出身后零零总总一堆物什。
一幅圆卦蟠,几副弓箭,一个小木牌,我忍不住问:“这真的能赚到钱吗?”
公子约莫十四五岁的样子,身形偏瘦,身量不高,但待人做事却十分老成。彼时他正十指翻飞地挂圆蟠,嘴也不闲着,“我不值得你信?”
我的摊位原先不是在最里面么,游人逛到我这里,肚子吃饱了,手里也满了,果子自然不好卖。可是公子搞了个‘射箭集桃’,人一下子就多了起来,那几天赚得盆满钵满。
首先请你免费射两支箭,若射中圆蟠,便赠几个桃李。再往后一支箭一个大钱,哈哈,有人连射了几十箭都带不走一个桃子,你道是为什么?是公子扯松了弓弦,调歪了搭槽,所以箭尖总擦着圆蟠滑落。
别的摊眼红,也纷纷竖起圆蟠,可还是我们的生意最好。我想,多半是游人一看锦绣绿袍的公子笑吟吟地冲自己招招手,肯定脑子都晕掉了,哪还看得见别家摊位的圆蟠?不过,公子也算厚道,那些屡试不中的,临走也能得到几个赠送的桃子。
(陈临淡淡道:“投机倒把,蝇营狗苟。”
苏越道:“什么味道,这么酸?”
陈临手不自觉颤抖一下,“什么什么味道?”
苏越笑道:“好像是有人吃不到葡萄的酸。”
陈临怒视苏越,苏越一笑置之。)
你以为做这些事光有心机就够了么?那弓调得刚刚好,既让人难以看出端倪,又让人次次差之毫厘。一天下来,我们俩荷包收得鼓鼓的,但桃李堆还是岗尖岗尖的。
公子啃了一天的果子,心满意足,“这便省下饭钱了。”
这样的人还用省饭钱?估计是和家里人吵架,离家出走了。我便说:“你若是没钱吃饭,可以当个什么物件,不用死当,活当就行,等手头宽裕了再赎回来。”
公子笑了下,那笑容很是神气。他随手撸掉食指的戒指递给我看,“这个怎么样?”
玉质细腻,雕工精妙,我搜尽枯肠冒出一大堆溢美之词。
公子便慢条斯理套回去,“那便是了,你说金水城中,有哪家当铺敢要这样的东西?”
(陈临:“好大的口气。”)
他的确值得这么大的口气,赚了几日钱,他问我,“金水城有什么值得一玩的地方?”
说实话,太多了,但我出于一点私心,把他带到城东的戏堂子里,去听了场热热闹闹的《白蛇传》。
(陈临:“我猜,这场《白蛇传》多半是你写的吧。”
苏越笑,“知我者,莫若子渊。”)
我们俩都不舍得拿钱买座,便忍着臭汗,挤来挤去,站在大堂里伸着脖子看。一个华光璀璨的公子哥站在人群中是多么鹤立鸡群,不少看戏的都频频投来目光。而他浑然不觉,肯定是早已习惯众星捧月。
戏台上,青蛇与白蛇滴血发誓,相约斗法,若青蛇赢了,便化为男子,与白蛇成亲。若白蛇赢了,青蛇便化为女子,以姐妹之名侍奉左右,一生一世,不离不弃。其实一生一世不长,也就一个百年,对于妖怪而言,不过弹指一挥。
青蛇手里剑光如电,而白蛇掌中白练似云。坚硬的对上柔软的,冷酷的对上缠绵的。最后青蛇败下阵来,噫,她比白蛇少了五百年修为,不就是要输么?
她输的不服气,凄厉大叫,“白蛇,为什么你一定要去做人?”
白蛇收了白练,淡淡一笑,“你输了。”
青蛇说:“我什么都能做,就是不要做你的姐妹!”
白蛇说:“好妹妹,做人头一个要懂的道理就是愿赌服输。走吧,‘拂堤杨柳醉春烟’,我们去看看西湖有多美。”
(陈临笑,“这一段戏我听得耳朵要生茧子了,跳过跳过。”)
等戏散场,等人都走光,公子好像还心事重重,站在那里,半天没动。我问:“你觉得这个戏不好么?”
公子摇摇头,“不,我觉得太好了。”
(陈临鄙夷道:“瞧你笑的,我也夸过你,怎么就没见你笑成这样?”)
你又如何和他比?公子又问:“下一场戏,演什么?”
这白蛇传共有六个回合,要热热闹闹地演六天,今天是‘西湖初遇’,明天是‘法海捉妖’。他听我说完,当即拍板,明天还要来看。
能和他再一起看戏,当然是再好不过了。可他旋即一笑,道:“有劳你这几日的照拂,萍水相逢,终有一别,是时候该说再见了。”
我怔了一瞬,只觉得这一刻来得比预想中的早些。我说:“你要去哪里?”
他扬起脸看看天色,道:“现在要去城外接人。”
我说:“我家住城外,顺路,能和你一起去么?”
他的步子走得急,闻言脚步也不停,随口道:“是么?行吧。”
碧落乌啼,站在城门前,不时听见一两更声,远方群山连绵,簇拥着一轮硕大无朋的圆月。
我们俩一句话都没说,他聚精会神地站在那里,鼻尖微微出了些汗,嘴抿着,连呼吸的频率都和平时不太一样。
天地空旷,皓月硕大如银盘,清越的马蹄声由小及大,月下有人纵马而来,白衣翻飞,恍若从天而降。人未至,先入为主地飘过来一点似有似无的冷香,像夏夜清如露水的莲花。
听见他的呼吸声越来越急促,我忍不住问,“相逢即是有缘,敢问公子名姓?”
(陈临叹道,“敢情到这个时候了,你还不知他的姓名。”
苏越苦笑一下,“我怎敢问?”
陈临身子向前倾,表示对这位公子的名姓很感兴趣,苏越呵呵一笑。)
就这一句话的功夫,马上之人已至。带着女子的帏帽,帽纱被夜风吹开了少许,但面上还覆着白纱,只露出一双冷彻如冰的眼。墨发丝丝缕缕,纷纷扰扰落了满肩。
她坐在马上不动,公子走上前去,将她从马上抱下来,才转头对我说:“我没有姓名。”
公子替女子理了理帏帽,女子的声音隔了几层轻纱传出来,“胡闹,谁说你没有姓名。”
公子笑了下,“你不给我取名,我哪里有名字?”
“你父母没给你取名么?”
“我只要你取得。”
“你和他们不一样,你身份尊贵,我不能随便给你取名字。”女子的声音如冰晶击碎白玉瓷,好听得煞人。
女子说:“这次事情有些棘手,留了点祸根。”
公子笑道:“是不是因为我不在身边,其他人用得不趁手?”
女子说:“不管怎样,要尽早回京了。”
公子怔了下,“不玩几天吗?”
“你想留一天也无妨。”
“......我的意思是,你不是答应过我陪我游玩吗?”
“是么,抱歉,我忘了,明天如何?”
“好的。”公子笑了下,他的笑容有些勉强,女子隔着帏帽,自然看不见,我看得一清二楚,可那又能如何?
公子一手牵起她的马,对我说:“就这样,有缘再会。”
我说:“有缘再会。”
(陈临道:“呵呵,有缘再会。”)
第二日,我挑着桃子,李子去摆摊,犹豫了一会,还是把公子的一套家伙什摆出来了。少了气度非凡的公子揽客,门庭冷落了很多,我心里也有点空落落的。
有一个人连射了好几箭也不中,我送了他几个桃,可他一把把桃子摔地上,桃汁桃肉溅了一地。他指着我说:“你这都是骗人的!”
我强打精神:“开门做生意,规矩就摆在那里,童叟无欺,谁说我骗人?”
“你这弓箭肯定有问题,就没人能射得中!”
我心想,还真给你说中了,但面上挂不住,围观的人也多了起来,忽听到一声:“谁说有问题?”
我耳边一亮,眼前更是一亮,只见一绿衫女子扶着白衣女子越众而出。绿衫笑吟吟的,歪束着一半头发,鬓边别着一朵白花。
(陈临讶然,“须眉变成巾帼?”)
是,他脱了绿袍,好像青蛇褪了皮,露出庐山真面目。白衣女子带着帏帽,连头发丝都遮得严严实实,绿衫轻车熟路地把藤篮翻过来,叫白衣安稳坐着。自己执了弓,刷刷两箭正中圆心,道:“你说这有问题?”
那男人红了脸不说话,绿衫便直接拿了他手里的弓,又是正中红心的两箭,“还有没有问题?”
别的也就罢了,她身上那股说一不二的气质,才是真的叫人无法违抗。人群散了,绿衫跑到白衣面前,说:“别人都射不中,就我射中了,厉不厉害?”
白衣伸手抚过弓弦,低低笑了下,没说话。
其实绿衫虽把弓弦调得乱七八糟,但行家一手就能摸出来,更厉害的,用一把破弓也照射不误。我瞧这白衣和绿衫都是射箭高手。
(陈临道:“当真有那么厉害,比大楚第一骑射手‘一马破千敌,一箭退万军。’的宝灵将军还厉害?”
苏越道:“虽说宝灵将军声名在外,但苏某无缘见其开弓。这位绿衫女子的箭术,苏某可是确确实实领略过。”
陈临‘切’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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