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债主
“起来。”
赵青文沉着一张脸,想把扒着他的一坨踹开,他扯了扯腿,结果被人抓的,纹丝不动。
顿时紧缩眉头,抿唇。
倒霉催的,摆个摊天降横祸。
难怪他今天眼皮子一直跳。
码得工工整整的鞋子和书摊,现在被踢的七散八落不说,面上的几本书页封面扯烂,留下黑乎拖长的脚印,特意进的好皮鞋……
畜牲。
一头牛掉下来也就这样子。
文星街是摆摊的市场,小吃烧烤,服装古玩,盗碟……东西堆得琳琅满目。
傍晚时分,这里迎来又一波人潮,正是吆喝捞钱的时候,谁知道摊子被人毁得不成样子。
隔壁摊偷着笑,暗自庆幸,侧着眼瞄赵青文……和脚下半天不动弹的一坨,人来人往,着实引人注目。
赵青文咬肌抽搐,紧绷的线条好似一把刻刀,腿边半匍的背脊在单薄宽松的褂子中勾勒而出,他脚下使劲,小腿跟压了座山似的。
“快起来。”
赵青文只想快点解决了,他心算了笔损坏物品的价钱,眼神死盯她上上下下,几乎叹息般再次重复。
穷得他今晚认栽了。
弱小可怜的一团颤颤巍巍抬起头,珑灵抱着他的小腿,脑子里拐了几个弯,她想起春芳姐的话——
“真遇到事了,你扮个可怜,不要耍威风。”
珑灵眨巴着眼,拿出干饭的劲挤眼泪,她的余光里全是一地残骸,她没钱啊!
整一个完!蛋!
她出来就是要把钞票捞回家的,还没捂热乎,就要……没了?
一想到这,珑灵觉得自己就是一只狗尾巴草,种在菜地里,只有被拔的份,她宁愿挨顿打,也不想掏钱啊。
她现在变成一条狗行不,不是都说狗是人类最忠诚的朋友,那人类看在朋友的份上,应该不会找她的茬了吧。珑灵这一刻几近痛恨起自己光滑的鳞片。
龙寻常是哭不出来的,哪怕她现在一副人样。
皱巴巴的小脸上挤眉弄眼,嘴里“呜呜”吐露,边嚎边偷瞥赵青文。
好旺的火气,这个天穿短袖。珑灵往前蹭了蹭,闻到一种舒畅的气息,像山风雨露。
没动静,咋不说话。
珑灵发力,小声而凄长唱戏,“我刚来这,不幸遇到人贩子,两个人合起伙来要抓我,我实在没办法啊。”
还不忘吹嘘一把,“还好我机灵,险险逃脱,你就是我的紫微星啊,我的活菩萨,好运又回来了……”
“好人,帅哥,老板,你以后天天发大财,这点小东西那是弹弹手指就过去的事……”珑灵从眼缝观人,只是这人怎么这么高?昂得脖子酸。
她看到这人伸手过来,凌厉地像一道掌风,吓得她立马低头,哀声又唱。
“我年幼丧父,我的妈妈卧病在床,长年昏迷不醒,整个家全靠我孤苦支撑,今年她病情加重,哭喊说'不要管她了',我没丧良心呀——没了办法,出来打工赚钱,只为了家人平安,为了团圆。”
“但!就算是这样,也不愿意欠了别人一分一厘!老板,你打我吧!我给你干活,我,我……”
珑灵哽咽着,泣不成声,她动了动有些发麻的脚,一不小心好像又摁到什么,“咔嚓”一声,惊得翻遍四个兜,大把的零钱卷纸一股脑要上供进他的手里。
赵青文接了钱,目测了个数字——不到两百,多半是全身身家了。
他躬身提着她的肩,努力不去看地上报废的东西,还算平静地说,“剩下的,我不找你麻烦,只是今天这个摊子,我是摆不成了,你自己说,怎么办。”
珑灵哆哆嗦嗦地站起身,“我力气大。”
“领会了。”赵青文低头看她,动了动肩轴,往后退了一步,“威胁我?”
“不是不是!我可以帮你干活!”
晾你也是个怂货。
还算老实。
只是——赵青文想不通摆摊有什么可帮的,帮着收钱?帮着拎东西?还是……“打探我进货?”
话说早了,连吃带拿啊。
珑灵听到那声冷笑,猛摇头,她知道做生意的很忌讳这些。
可是,她身上所有钱都给他了,一百多还不够吗?这摆的是什么鬼,一百多耶,凑凑数,也该两百了吧,她活了这年数也就今天有这么多钱!
摆摊……这么赚?
“我很能干活,等一个月后厂子工资下来,我马上来还!”不管三七二十一,珑灵把话先摞出去,稳住他。
“我真的能还,我不是老赖,你看,我把所有钱都赔给你了,你总要给我点时间。”
珑灵胳膊被抓着,挪不了几步,被看死了。
“哪个厂?干什么活?”
赵青文捏得牢,刚才就意识到了,这人力气莽得很,机灵着呢。
再说不怕痛,也不乐意跟犯了罪样的押住,和刚才被押的半大男孩有什么区别。
珑灵张嘴嚎,破罐子破摔,“红达电子厂,纸检员。”
纸检员?赵青文哪听过这个词,他脑子里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是质检员吧。
他不敢再信她说的消息,指不定自己都没整明白。
“身份证拿给我。”
赵青文归拢摊子上的东西,大致整理下,朝珑灵摊手。
“身份证?什。”珑灵一时没想起来这是什么,目光落在他的脸上,“噢噢。”
她掀起衣摆,从内衬里掏出一张卡片,“给。”
虽然她不知道他要这东西干嘛,但不妨碍她递出去干脆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
一张身份证愣是给她摆出一张巨额银行卡的架势。
赵青文怔了几秒,这是觉得没事,飘起来了?
他扫了一眼身份证,“'珑灵',女?”
“女?”
赵青文瞥她一眼,把惊讶收回肚子里。
珑灵正在收拾闯祸的摊子,还能卖的一沓,坏了的一沓,她边收拾边瞧见隔壁的摊主——拿着腰包冲她咧嘴笑。
瞧他得意的,珑灵做了个鬼脸,财不外露,别太高调!
收拾齐整,珑灵有些心虚,坏了的那一边垒得高高的,她索性当没看见,蹦起来到赵青文面前,等他指示。
还没说话,后脖颈就被勒了一下。
“你没钱?”赵青文冷笑,他勾着她脖子上的项链,金灿灿的吊坠直晃眼睛。
“难不成这是狗屎。”
他不是非得难为小姑娘,出来打工谁都不容易,好心要放了你,结果你给我来这出!
赵青文直勾勾盯她,眼色如刀,割也要割块肉下来,“摘下来,抵押了。”
抵……押了?
老天!
这不是钱!这是宝贝,睡觉的宝贝!没有它怎么睡得着!
“……我只有这个了,它是我的亡父留下来的遗物,我不能给你。”珑灵一张嘴跑断腿,悄声向未过见面的亡父道歉。
她握住赵青文的双手,如同见到抓住救命稻草,“这是我的命啊!我打工还你,一定会还的!”
“救命稻草”压倒一身金光的小龙,然后耀武扬威地说话了,“摘下来!”
珑灵摸着金块,鸡蛋大的良心被磨得只剩下芝麻大。她摩擦鞋底,好话说尽,没法子,准备开溜了。
!
想跑?
赵青文任她什么手段,他只认钱,何况有钱不还,王八蛋!
他吃一粒米都要想起来嚼它的头!
眼疾手快从珑灵的脖子上扯下来,不等她反应,收进裤兜里。
“你……”
赵青文拨开眼前颤巍的手指,“行了,等你赚够了钱,再来我这赎回来。我就在摆摊,自己争气点。”
“我……”
“一码归一码,多谢你帮忙收拾,我今天再守会,把剩下的出了。”赵青文推了推她的肩,让出中间的位置,挪着小板凳坐下。
他回头看了眼杵着不动的珑灵,补充说,“至于你的身份证,哪天一起赎回去。”
珑灵气得浑身发抖,还没有人敢这么欺负她!你才是连吃带拿!她又不是不会算数,肯定是她亏了啊!
赵青文已经吆喝起来,市井摸爬滚打长大的,什么活没干过,只要有钱拿就是好活,他自是无所谓有人说他大学生自甘堕落,出来摆摊的。
“你这儿写的——包修一年……”年轻妈妈牵着小孩走到摊前,拿起一块电子手表打量起来。
“是,您来我这儿买的电子产品都包修一年,您也不用担心找不着人,我每天都来这摆摊。”
“姐,我就是洪城理工大学毕业,学这个的。”
……
“给小孩试试这双鞋,舒服耐穿,现在流行这款,卖得可火了,我这只就剩两双了!”
珑灵蹲在赵青文旁边,眼睁睁看他舌灿莲花,一下子收进四十六块!
母子二人空手来,被忽悠地大包小包去。
方才升起的火焰在他进账的时候,被钱一瓢浇灭了。珑灵眼咕噜一转,凑过去。
“老板,你现在是我的债主了,我总不能还不知道你叫啥。”
珑灵拽了句俗语,显得有文化气儿,“正所谓冤有头债有主,这不巧了。”
赵青文眼皮子又开始跳了,他按住,抻了抻眼尾,“左跳财右跳灾”,那两个眼皮一起跳呢?
大概是事先知道这人要么是条九漏鱼,要么是深山老林才蹦哒出来的,赵青文面对她心肝疼的感觉淡了不少。
赵青文,优秀如你,包容,包容。
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么逻辑缜密,她不是找茬的土匪。
赵青文吐出一口浊气,转头第一次认真看向她,“我叫赵青文,青山的青,文化的文。”
坦诚说,珑灵舒朗长相,浓眉星目,高鼻红唇,一头短碎发,蓄着一种少年意气,而那是赵青文从此不会再有的东西。
赵青文弯了弯唇,不笑还好,起码那对狭长的绿眼珠让她看起来精明人模样,笑起来……傻乎乎的,仔细一看,竟像抱着碗出来讨食的圆乎团子。
珑灵不知他想,憋着调,放柔了说话,“好名字!赵老板,你看,我的金子你先替我留着,我回去打工赚钱,瞧你这忙,有空我来帮你,打打杂也是好的。”
“应该不会烦到你吧~”
“捋直舌头说话。”赵青文表情僵住了,淡声道,“你只要能还钱,其他的我管不着。”
“好嘞!”珑灵笑吟吟一张脸,心里暗骂,白瞎一副好姿色,钻钱眼里了!
她偷偷把手放在他的胳膊旁,黑白分明,又默默撤回去。
天杀的!
没见过男人长这么白的!
路灯亮了,文星街像染了条白绸,柔雾里漂着几许小星星,珑灵闻到一股霸道的味道占据鼻腔,她深吸一口气,脑筋疯狂转动。
馋死她了。
真一穷二白。
赵青文喊了声老李,老李在对面应着声,他便起身向小吃摊走。
男人修长的身姿在人群中迥然不同,毕竟,这么耐风的也不见几个。
珑灵朝后摸到一件外套,想起是金狗的,她扯过来一屁股垫住。
她看着那道远去的背影,几乎是一步一个发亮,这是要买吃的吗?蹭点不过分吧。
耳边传来鬼鬼祟祟的声音,“喂,喂,你刚刚赔了多少钱?不少吧。”
转头看过去,隔壁摊主苍蝇搓手,贱兮兮地凑上来问,大黄牙张口一熏,令珑灵退避三舍。
“欸!你小子。”隔壁摊主观望了全程,奈何两人说话跟防着谁的,根本听不清,他掏了掏耳朵,弹了下。
“小赵啊,还是看钱太重,你多半被坑了,我看你刚才掏了一大把,要我说,哪值……”
话没说完,戛然而止了,珑灵还在疑惑他怎么转过去了,面前递来一个盒饭。
“好香!”
盒饭里装的炒面,面上散了几颗葱花和火腿片,珑灵哪吃过这种,她欢欢喜喜接过来,埋着脸要吃,脑门被敲了下。
“?”随后恍然大悟,“谢谢赵老板!破费了,我一定会还的。”
薛定谔的还钱坦坦荡荡给许诺在一个月后,珑灵说得理直气壮。
“筷子不要了?成什么样。”赵青文扯了下嘴角,几乎对她无奈了,猴急的。
“请你的,不用你还。”见她大口塞面,鼓着腮帮子,好像饿了八百年,赵青文坐在板凳上吃起自己的那份。
“好……好……”声音含含糊糊,显然吃着呢。
赵青文捞了一筷子塞进嘴里,思忖着存折上的钱,一旁传来呼呼啦啦的声音,跟小猪进食一样。
他转过去,只一会儿,珑灵的炒面就被干掉一半,这人嘴边糊了一圈油,包着嘴嚼。
“珑灵。”
赵青文心想,得亏不是他养的,埋汰,他忍不住了,用劝说的语气,“吃慢点,你这容易噎着。”
埋着的脑袋点了点,肉眼可见,珑灵放慢了速度。
等赵青文吃完,摊子又来几个人。
珑灵搁了碗,看他做生意,渐渐被街中央的情景吸引。
嗷嗷哭喊的小娃娃一屁股坐在路中间,手舞足蹈,瘪嘴朝一对夫妻模样的两人笔划,“我要玩具……我要玩具!”
“太晚了,小宝明天来买。”娃爸抱起他哄,娃妈见他还在憋着嗓门喊,一巴掌掴在屁股上。
响亮的一声仿佛拍在珑灵身上,她一个激灵,突然想起早上大牛让她早点回去!
晚上了!
是什么神秘力量在阻止她回去!
完蛋。
“赵青文我先回去了改天来给你送钱!”珑灵抄起外套,一溜烟消失在人群,赵青文正要说话,就断在半空。
*
回到出租房,姚宝嘉和金狗还没回来,珑灵庆幸地拍了拍手,洗漱上床睡觉,佯装回来很久的样子。
习惯性去摸胸口那块金子,空荡荡的,珑灵翻来覆去,最终翻下床,从床底抽出蛇皮口袋,摸了块更大的金子。
金光闪闪,宝贝~
珑灵抱着它,像拥抱住失而复得的爱人。
她在朦朦胧胧中听到开门的声音,脑子一片恍惚,感觉忘记了什么……
一觉无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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