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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气
那天连绵阴雨终于停歇,鸟雀叽叽喳喳的归林,扑簌簌扇动的翅膀与叶子摩挲的响动不绝于耳,从远处看,竹林上空,日光下升腾的粉尘像是指引修者前往上界的袅袅仙雾。
陈金鳞犹豫再三,试探性的问出:“李姐姐,我能和你走吗?”
她的眉间潜藏着几日来的忧思,脸庞也较前几日消瘦,仰头时,恰有雀影掠过她颤动的睫毛,眼神孺慕渴盼,带着一丝小心翼翼。
“不行,”李延秋偏头错过她的眼神,把不安分的手放在腰侧的剑柄上,紧紧的攥着,盘龙纹硌进掌心,她嗓音冷峻,无力的加了句解释:“江湖路远。”
她只是一介散修,说的好听是浪迹天涯逍遥自在,难听点叫无根浮萍漂泊无依。有时连保护自己都无能为力,又怎么能安然无恙的带着两个孩子行走江湖。
少女的只稍稍失落一瞬,松开被手指绞着的孝服衣带,像是本也没抱多大希望,冲她笑了笑,吹雪门的晨钟刚响起,她便往山的高处走去,与同门汇合,继续自己毫无进益的修炼。
李延秋观察过她的修炼,也很是疑惑,说:“灵气来去,相当自然。”
废柴陈金鳞很是理解,都说修行靠个人,人修灵气,妖修月华,不论哪一方,都需要自己主动进行修炼,所以用‘引’字,可陈金鳞不需要,灵气自己往她体内撞。他人引气入体后可将之化为己有,陈金鳞却不行。
灵气把陈金鳞当透明,走了来来了走,过路似的。
陈金鳞三年攒了一肚子苦水。
李延秋有后半句话没说出口,月华于她,也是如此。
她像是刚撩开了珠帘一角,后面或许是祥云瑞彩相伴的绝艳天才,也或许是刀光剑影紧随的妖孽祸害。
于是她轻垂帘幕,珠玉相击,清脆的‘叮当’声,如骤雨落盘。
陈金麟不知道李延秋私下里感叹她是个不凡之人,知道了或许会狂笑两声说句‘抬举、抬举’。
她现在愁着呢,前头一溜的同门不管境界高低都在吐气纳吸,跟她一起,缀在队尾的混不吝们都专注着。
就算她急得涨红了脸,灵气仍如溪流穿过她空荡的经脉,照这样下去,一辈子,那青衣女子穿的什么青,她都没机会知道。
她数着青砖缝隙里的蚂蚁——第九百六十三次,这些修炼出的"气"依然不肯停留。
一片叶子轻飘飘落在她头上,她打了个激灵,回过神来。
一个白胡子老头站在左前方的队列里,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瞧,左脚旁人立着一只眼睛血红的老鼠,与他的膝盖齐平,它无神望向她看了看,趴俯下去。
是她的带队长老吕满。
他发出一声冷哼,撂下句:“跟我过来。”而后甩袖转身,施施然往最前方去了。
盘坐的时间不短,腿麻了,陈金麟用力捏了两下,撑着地站起来,一顿一顿的走了几步,方才恢复正常。
她走过队列,有的同门睁眼瞄了一眼就收回目光,有的发出不屑的耻笑,还有一个颇为大胆,视规矩为无物,她还没走到他跟前,他就发出的一连串的‘嘎嘎嘎’,笑得像鸭子似的。
陈金鳞懒得理他,也惹不起他,换了个队列绕开他走。
那男的急了,更大肆的讥讽嗤笑她,说:“陈大小姐又揉腿啊,三年了,修炼还会腿麻啊哈哈。”
引来了一阵哄笑。
吕满大力拍案,喝出一声安静,众人噤声,那男的,吕满的独苗苗孙子吕昌,撒娇似的冲他瘪瘪嘴,不情不愿地安分下来。
嘲笑腿麻这件事,吕昌他们干了三年,从她刚在吹雪门过完第一个月就开始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别人盘腿修炼纳灵淬体,盘的越久精神和身体越棒,她,连坐久了腿都麻。
那时她是个单纯又新奇的土包子,修炼结束后把自己麻了的腿又锤又捏,一边感慨‘修行不易’,一边问周围的同门‘你们不麻啊’。
于是诸位同门看透了她废物的本质,不再顾及‘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会发生在他们身上,对她大肆嘲笑。
彼时她是个自命不凡的穿越者,秉持着“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的理念,暗中蛰伏,等待属于她陈金鳞的‘风云’,这一等就等了三年,屁事没有。
她深吸了口气,做好心理准备,这老头一叫她准没好事。
老修士枯枝般的手指敲击案几,发出‘笃笃’的响声,他从‘腿麻’入手,开始对话:
吕满:“腿还麻,三年毫无进益?”
陈金鳞低头,回答:“长老,弟子愚钝,实在惭愧,但我从未放弃修行之心,我相信天道酬勤……”
吕满抬手打断她的喋喋不休,终于烦了,进入正题,说:“自三年前纳你进门派,从未嫌弃你凡胎俗骨。”
停顿处,陈金麟接话:“多谢长老,徒弟感激不尽。”
吕满捋着胡子点点头,又道:“你也应理解门派的难处,门庭狭小,经费不足,供养不易,你遭逢大难,若是吃力,莫要勉强。”
陈金麟总算明白了,吕满怕她交不起学费。
若是在三等宫、二等宗、一等天外谷,弟子非但不需要交学费,反而有修资拿。吹雪门属于四等,没有修资,却也不用交学费。
陈金麟是最特殊的那个,根骨不是凡骨,却也无法修炼。掌门带着长老再三推辞,跟陈老爷谈下一年三十石稻子的学费。
虽然穷乡僻壤的,修者个个都是地主老财,但谁嫌粮仓满啊,他们自己是辟谷,但家里还有一些肉体凡胎的老婆儿子孙子妾室仆役……
去年八九月刚交过学费,能撑到今年八九月。
于是陈金鳞拱手:“长老放心,弟子一切安排妥帖,不会误事。”
吕满咳嗽了两声,施施然道:“你家中缺人手,刁民或欺你年幼,不如为师派人协助你。”
陈金麟:“……”吃绝户来了。
她咬了咬后槽牙,面上不显,仍然一片恭敬,接着道:“长老放心。”
吕满自诩好意,见她不接受,心中郁气却也不愿失去脸面,甩袖轰她:“下去吧。”
不过这倒是提醒了陈金麟,她当即匆匆告假,拉着李延秋和小妹往家里赶,变更了地契主体,拉着土皇帝的小衙门里的衙役上田坎上溜了一圈。
察觉到她这番动作,探头探脑的佃户们私下交头接耳去了,只一个,曾受她派遣去买棺材的小子,跟她招手打招呼:“小东家,您来啦!”
陈金鳞颔首:“嗯。”
“东家,这两晚上我注意着您家门呢,定不能遭贼。”小伙子放下手里的翻犁,局促地揉了揉掌心,笑得颇为憨厚。
陈金麟这才想起还有这回事,几天前她收拾包裹回山上,把金银都带了上去。
但架不住家里还有些值几个钱的物什,总有人惦记。
况且家中也没个仆人,无人照看,这么想着,她便道:“既如此,不让你白干,我每日给你五十文,月结,院中给你留一间耳房,你住进去,日夜照看着,也不耽误你农事,你愿意吗?”
小伙子惊喜非常,当即在衙役面前就与陈金鳞签了契。
陈林,玄月二十五年生人,一十七岁。
临走之前,陈金麟告诉陈林,有要紧的事,就上吹雪门的半山腰找她。
李延秋也没闲着,既然陈金麟叫她一声姐姐,她也就真心把她当妹妹,虽然日后无法一起同行,但她珍惜当下,不吝举手之劳。
她拔剑一划,在院门旁灰扑扑的墙上,留下一道黑色的剑斫痕,修行多年的修者一眼就能看出来,剑气的主人正处于黄极境。
黄极镜,在人才济济的大宗门及其下辖区自是不够看,但在吹雪门统辖的范围内,足够唬人了。
衙役方才还和佃户侃侃而谈,见了剑痕后缄默着,低头缩着脖子。
他来这一趟原是想饱眼福,谁承想,那小娘子这么厉害。
感受到冷冽的眼神投在他身上,他如芒在背,悔得想给自己两耳光,脑袋更低,把脖子缩回官服领口,规规矩矩地阖眼敛眸,像只受了惊的鹌鹑。
陈金麟没感受到冷得掉渣的气氛,一脸崇拜,真心实意的感慨道:“我们掌门也才玄冥镜,只比姐姐你高了一阶。”
谁不喜欢被夸奖,纵然淡漠如李延秋,也忍不住轻轻勾起嘴角。
看着面前的少女,她不禁疑惑,她的眼睛为什么能一直明亮水润,像只狗崽子,惹她怜惜,再看看她稍显凌乱的发丝,她覆手上去,给人揉的更乱。
衣袖掩盖下,腕间的妖纹突然发烫。李延秋眼眸微闪,陈金鳞的发丝蹭过她掌心的触感,竟与月华流过妖脉时惊人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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