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无性恋可以吗？

　　三月早春的风裹着未褪的寒意。方郁郁穿一件厚灯芯绒长袖衬衣，在正午阳光沐浴下倒也不觉得阴冷。反观江无月的粗呢外套和黑色高领内搭，仿佛世间唯独他一人仍停留在凛冬。
　　在食堂门口方郁郁说自己要在大课前去一趟图书馆，没成想，江无月竟然和她同路。林桃枝决定先去阶梯教书占座位，陶凡也挥挥手，和江无月说回头联系就走没影儿了。
　　方郁郁的马丁靴在学校新铺的步道上踩出闷闷的声响。江无月走在她身旁，距离不近不远，近到刚好她能听到他的帆布包摩擦着粗呢外套，又远到她完全看不懂他这个人。她想象了一下江无月拿着钩针工具做手工的场景——实在是太美丽了，应该可以直接拍进偶像剧里当女主角。
　　冷不丁地，江无月开口问方郁郁：“你去借书？”
　　方郁郁“嗯”了一声：“有本想看很久的书上架了，想在被人抢走之前赶快借来读。你……你呢？”
　　“还书。”江无月简洁地回答。
　　方郁郁没问还什么书，因为她很清楚大概就是那本钩针编织。所以他已经学习完钩针编制手法了？那他肯定也读到她的购物小票了吧……不知道他会怎么想？也有可能已经被扔掉了吧，毕竟，真的只是张便利店的购物小票。
　　见方郁郁不再搭话，江无月又说：“其实我也关注了你的IG。”
　　？
　　方郁郁有些汗颜，她的人气到这种程度了？
　　“所以你也喜欢看我打拳？”
　　倒也不是。江无月上周在图书馆遇到方郁郁和林桃枝后回家做了功课，他只是随便翻了翻学校论坛，就看到好几个有关方郁郁的帖，找到她的信息比在图书馆抢热门书简单得多。知道姓名后很容易就顺藤摸瓜到了IG账号，他看到方郁郁的IG主页比起自拍，更多的是她分享的女性主义书摘，以及和朋友们一起吃漂亮饭的合照，推测出她不受校内男大欢迎的原因：漂亮却聪慧。他们自知永远抓不住这种类型的女生，因此贬低她、损毁她，最好把她踩在脚下不得翻身。
　　他就是因为不适应这样的环境而选择躲避的，可方郁郁没有躲起来。她一定也看到论坛里动辄一百层楼的高昂骂声，却坦坦荡荡走在阳光下，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即便刚才和食堂师傅吵架时声音夹杂着委屈，可她很坚持自己在做正确的事。
　　江无月对这样的方郁郁产生出一些好奇。
　　“你形容自己也用打拳这个词？”江无月的睫毛轻轻煽动两下，“我还要谢谢你刚才在食堂帮我要饭。好险，差点就饿死了。”
　　方郁郁失笑，刚才凝滞的氛围似乎被一点点打破了：“不至于啦。别客气。应该是我要说抱歉才对，我认错了，以为你是女生……不好意思。”
　　江无月侧头，目光落在方郁郁因为不好意思而有点鼓起的脸颊，像刺刺的河豚。
　　“为什么要道歉？”
　　“因为，我认错啦。”方郁郁有些不解，她没想到江无月会在这个点上追问，“一般来说，认错性别是一件比较不礼貌的事吧，而且还有点尴尬。我想正常男生可能不会想被人当成是女生，被认错的话说不定会非常生气。”
　　“我无所谓。如果我真的在乎这个，就不会把头发留长了，长发更让人误解不是么。”江无月口罩下的嘴角向上牵动了几个像素点，“虽然刚认识没多久就讨论性别有点过于深入，不过我个人对于性别划分这件事没什么太大的感觉。对我来说都一样是人类。”
　　这位同学，你多少有点人机了吧……
　　方郁郁心下吐槽道。她拿出手机往下刷了两页最近的被关注：“那，我可以回fo你吗？哪个是你？”
　　忽然，一阵风凑近了她。风里有月光的香味。
　　江无月微微低头，修长的手掌覆盖住她的手，将手机屏幕拉近到自己的可视范围内，另一只手在屏幕上滑动寻找：“这个是我。我帮你回关了。”
　　两三秒的功夫，月光已经抽身离开。
　　方郁郁轻声说了句谢谢，然后紧紧抿起了嘴唇。
　　——这位江同学的距离感是怎么回事？！是因为他是Gay的关系吗？就算是Gay，和女孩子的距离也实在是太近了一些吧！

　　在图书馆社会科学区，方郁郁一行行查看书脊。进到图书馆后，江无月去自助还书柜台了。没说再见，所以方郁郁不知道江无月是会直接走掉，还是他还会再到借书区来。怎么回事，从刚才吃饭这人摘下口罩开始，脑子里就只剩下他的脸。正脸，侧脸，毫无瑕疵的脸。哎呀。方郁郁甩甩头，像是要把江无月的脸蛋甩出脑海一般。
　　“有了。”终于，她在社科区D架的从上往下数第二层上找到了《我的痛苦有名字吗？》。她垫了垫脚，手指将将触碰到书脊的最下方。“摆那么高的地方是不想让人借走吗……”有点气馁地叹息一声，刚准备去找管理员要一架移动梯子，身后覆上了一层气息。
　　一只白皙的手从上层书架上稳稳抽出河美娜的书籍。
　　“同学，这本书是我……”预约过的。最后几个字在方郁郁回过身后被即刻扼杀。
　　只见江无月手中拿着书，正在翻看书本目录：“我知道，你说你预约过了。只是省得你去拿梯子。”说罢，他自然而然地合上书递给了目瞪口呆的方郁郁。她这样，又有点像那种发呆的翻车鱼。他的手又往前送了送：“给。”
　　等方郁郁接过书，江无月弯了弯眼睛。方郁郁看不到他的大半张脸，只能猜想他可能是笑了一笑。他没再说什么，径直离开了。等方郁郁反应过来，那人已经消失在图书馆旋转楼梯的阴影里。
　　方郁郁这才回过神来，自己得赶快去扫码然后赶第一节大课。每本书的书背上都贴着独一无二的条形码，它们在扫描仪的红光下发出轻微的嗡鸣声。方郁郁刚从自助借阅机上拿回书，忽然察觉到一丝异样——强烈的既视感。就像一周前那张写着三行诗的小票回到了它不该存在的地方。方郁郁赶忙翻开目录，就在这本崭新书籍的第四页，出现了一张四四方方的撕开即贴迷你便签纸。上面用铅笔涂鸦了两颗嘴巴张得圆溜溜的花菜面对面，五线谱飘扬起来成了一道歪歪扭扭的彩虹。虽然只是简笔画但外行都能看出画画的人功底很扎实。
　　“这是……我的诗？”
　　方郁郁的耳廓悄悄地变成了粉色。原来她早就暴露了！他知道三行诗是她写的！
　　唔…好可爱的涂鸦。
　　“Gay是不是都这样啊……”方郁郁揉了揉发烫的耳朵。这时手机恰到好处地震动起来，是林桃枝提醒她再不赶到阶梯教室会迟到。她想了想，取下手机壳，把涂鸦便签收进了手机壳里，拿起书风风火火地向第一节大课赶去。

　　下课铃响起，阶梯教室里熙熙攘攘。
　　“学校排课真的很魔鬼，为什么今天下午第三节开始到明天上午都没有课，偏偏在周五下午排一节必修呢？其心可诛，其心可诛啊！”林桃枝举着手机大声抱怨，又侧身去摇晃蓝米花的胳膊，“米花花，你今天没有社团活动对不对，跟我一起回家啦，有好多厂家寄了样品来我都没来得及过款。而且你们班明天没课好好哦，周末有整整三天。”
　　蓝米花扶了扶无框眼镜，举止斯文。
　　她家境不好，为了摆脱常年窘迫的生活条件带来的瑟缩感才加入了辩论社。在近百场现场博弈中积攒起来的自信和底蕴使如今的她脱胎换骨。现在她将大部分精力放在学校生活中，能不回家则不回家，为此除了奖学金外，有额外收入对她来说求之不得。林桃枝为她提供了一份“工作”，说是工作其实就只是帮她拆拆快递、收纳样品一类的小活。蓝米花嘴上不说破，内心很感谢好友不言不语的帮助。
　　“好，没问题。你家的衣柜没有我真的会爆炸，别虐待它了。”蓝米花边收拾笔记本边回答道。
　　林桃枝又问方郁郁：“宝宝你一起来吗？三个人好点外卖。”
　　方郁郁拿起刚借来的书晃了晃：“你俩玩儿吧，我要看个通宵！有良心的话明天中午喊我一起吃饭，省得我睡过头错过必修。”
　　“书又不会长脚跑掉。对了，你和那个大美女一起去图书馆有没有怎么样？”
　　“什么大美女……人家是男的。”方郁郁嫌弃地看了一眼林桃枝，“当然没有怎么样，我借了书他还了书就分道扬镳了。”
　　蓝米花无框镜下的眼神迷蒙了一瞬：“什么，我漏课了？”
　　林桃枝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说：“米花花，我们今天在食堂里和那个江无月一起吃了饭！那个江无月欸！我听说他现在几乎都不来学校了，真没想到能见到活的。”
　　“……真的是"那个"江无月？”蓝米花似乎也啧啧称奇。
　　方郁郁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于是三个脑袋凑在一块儿低声密谋：“你们在说什么啦？哪个江无月？他很出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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