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仙人掌

　　冉礼向他小幅度挥手，看见他进家门才关了门锁好，转身回到客厅，紧挨着冉晚坐下，脑袋挨在她肩上蹭了蹭，没有出声。
　　冉晚摸着她的头发，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怎么一天不见就这么黏人，不能一天到晚待在家，天气这么好，要多出去走走才行，晒晒阳光。”
　　冉礼点头应是，说明后天出门的情况后，冉礼叹了口气，问：“如果我高考没考好怎么办？”
　　“也不能怎么办，出去散散心吹吹风，然后接着过好我们自己的生活，这样就已经很厉害了。”冉晚轻拍她的手背，声音很轻，像在哄她睡觉。
　　“妈妈，那你会不会很难过？”
　　“会有一些，但不会很久。我们礼礼忙活了这么久，如果考不好的话肯定要比妈妈难过得多。”冉晚侧头，把她抱紧怀里，像兔妈妈安抚不敢出洞穴见阳光的小兔子。
　　冉礼埋在她怀里想了想，沉默着起身去了厨房，她走到半路，回头说：“我去煮面给你吃。”
　　那天晚上星星很亮，冉礼钻进冉晚的被窝，在她身边安心地睡着了。
　　过了一天多，天气已经冒了热的苗头，冉礼穿着短袖短裤，纠结了一会，还是拿了件薄外套。朝平虑敲门后，她摸着口袋，确认了一下里面确实有块方的东西，转着钥匙开了门。
　　朝平虑站在她旁边，看她锁过门后拿过她手里的外套，递上一小瓶防晒喷雾，有点不自在地提了提衣领：“戴了帽子和口罩也有可能晒伤，有这个比较保险。”
　　冉礼道了声谢，顿了几秒后又千回百转地捏着嗓子说“微臣谢皇上恩典”，得到了朝平虑震惊错愕的目光和扭头就走的动作后，“贩剑”成功的冉师傅得意地喷起了防晒喷雾。
　　朝平虑没走两步就站住，回头看她，默不作声地接过她用完的喷雾，塞进自己的背包里。冉礼和他一前一后下楼，戳了戳他的背包：“背这么大一个包，咱们不是去叙旧吃饭吗？”
　　“我带了很多东西，车上跟你展示。”
　　朝平虑咳嗽一声，加快了脚步，冉礼险些追不上他。
　　“礼啊，车还有三分钟到了，咱得走再快点了。”朝平虑的声音含含糊糊地传来，模糊到几分钟后的冉礼以为这是一场梦，而她还没有醒。
　　冉礼面如土色地缩在单元门内，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烈日下飞扬的尘土，声音中藏着一个新时代吸血鬼对阳光的恐惧：“四分钟了，车还没补好轮胎吗？”
　　幽幽的声音吓了朝平虑一跳，他一反常态，有点结巴：“快……快好了，路上有点堵车。”
　　“你说，你现在到底是玻璃状态还是人类状态，影子居然没有反光，但是我看你又亮得睁不开眼。”冉礼被晃得眯眼，音量也因此低了不少。
　　“应该是人吧，玻璃被烫应该是发黄或者发红，但是我感觉我的颜色没有变，可能真是降个透明度的事。”朝平虑低头看看手机的提醒，又低头看看自己。话是这么说，一低头就能看见脚底碎石的感觉还是有一点吓人。
　　“那你看你的衣服呢？是正常的衣服，还是像我看你一样，全部都是透明的？”
　　“全部都是透明的，我今天穿衣服穿鞋的时候，它们一挨到我就跟照片褪色了一样。”朝平虑揪起上身衬衫的袖口，一小块布料因脱离他的身体而短暂地恢复了原有的质感和光泽，很快又随着朝平虑的动作回归透明。
　　他话音刚落，一阵急促的鸣笛声打破了尴尬的气氛，冉礼直起身，跟朝平虑对着车牌号：“榆A406624？”
　　朝平虑点头，跟在冉礼身后钻进了车。他报上手机尾号后兴致勃勃地给冉礼展示他的zip类型背包文件。
　　“你看，两把雨伞三瓶矿泉水两个充电宝四包纸一包手口湿巾一包羽绒服湿巾，是不是很全面？”朝平虑一口气报菜名一般说了一堆，目光落在冉礼凸出一个方块的口袋上，“你就带了一个充电宝啊，我们要在外面待到晚饭后，到时候没电了用我的，我还带了个多插头充电器。”
　　他献宝似的拿出一根线在冉礼眼前晃，又一股脑把东西全塞回背包。
　　“你能不能帮我揣着充电宝，这个口袋有点浅，我怕它窜出去。”得到了朝平虑的点头后，冉礼把手伸进口袋，却在触碰到里面的方块形物体后动作一僵。
　　她云淡风轻地收手，再次扮演忠心耿耿的大臣：“陛下，您会在微臣手机没电时赏下您的御用充电宝的，对吗？”
　　朝平虑没说会也没说不会，他静静地看着她口袋上鲜红的一角，话里带着十足的不可置信：“苹果味汇源果汁？！”
　　冉礼破罐子破摔地掏出来，一边怀疑人生一边揶揄他：“给你打软广广告费了吗你就喊这么大声。”
　　朝平虑笑得差点咳嗽，在冉礼“说出去就杀了你”的眼神威胁里抖着手把果汁装进包，表示“谁说出去谁是狗。”
　　到车站时，褚潇已经到了，她唇色苍白，时不时做着深呼吸。冉礼凑到她面前，递给她一瓶拧好的水，又剥开一颗薄荷糖。
　　“这个天气出门不坐车就是受罪，偏偏你还晕车。”冉礼唉声叹气，拍着褚潇后背给她顺气，解释道，“车来的时候路上堵车，我们没到太晚吧？”
　　褚潇摇头，薄荷糖变小两圈后，她也恢复了一半的活力，慢悠悠地晃晃手机：“没有，小樾还有五分钟到车站，小扬去停车了，我们俩出去吃早饭的时候碰见了。”
　　褚潇冲不远处挥手，冉礼紧紧盯着漫不经心甩着车钥匙还提着两杯奶茶的俞鹤扬，终于忍不住开口：“我们不是一起毕业的吗，刚考完试一周多，他怎么就有驾照了！”
　　褚潇转头和朝平虑对视，在对方眼里看见了同样的惊恐，褚潇猛地抓住冉礼的胳膊摇晃，语重心长地劝诫：“礼礼啊，你不能再熬夜了，俞鹤扬他……比我们都大一届啊，去年你还去吃了他的升学宴，两周前知道他因为连城高温放了热假还特别羡慕，你全都忘记了吗！”
　　冉礼被晃得差点没站稳，她表面上一副“我早就知道”的表情，实则心里还在转看不见的弯。
　　“那他岂不是还没考完期末？”
　　“是啊，后天他就回连城考剩下的几科了。”
　　冉礼松了口气，马上又紧张起来：“他马上考期末了，还要出来一起去猫咖吗？”
　　冉礼没控制音量，被刚好走到目的地的俞鹤扬听个正着，他有点心虚地清清嗓子，为自己挽尊：“我会在你们开心撸猫的时候痛苦背资料的，不用担心。”
　　冉礼听见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左手食、中两指弯曲，做了个小人跪地的手势：“抱歉哈抱歉，我不是故意跟潇潇他俩一起蛐蛐你的。”另一个主人公褚潇“嘎嘣”几下嚼碎薄荷糖，抱臂饶有兴致地看戏。
　　俞鹤扬黑着脸，依次将手里的冰奶茶给了褚潇和朝平虑，又从不知道什么地方摸出来一杯插好吸管开始喝，猛灌几口后他长出一口气，手指间的车钥匙一晃，挂件轻砸朝平虑一下，“朝啊，蛐蛐的又不是你，你不乳糖不耐受吗，拿杯奶茶算怎么回事。”
　　“你怎么不自己给她，这点事还得找个中转站。”
　　“这不是她刚说完我，残忍伤害了一个大一学生脆弱的小心灵。”俞鹤扬冲朝平虑笑，随即背过身去，腾出一只手拍拍身后的背包，“我给你和小樾买了果茶，你先挑，剩下的那个给他。”
　　朝平虑学着冉礼的“小人下跪手”，谢了俞总刚见面就爆金币的恩德。俞鹤扬说着让朝平虑先挑，实际上还是买了两杯一模一样的。
　　四人安静无声地喝了会奶茶，祛除了些受暑气后腾升的燥热。褚潇“咦”了一声，给程樾狂扣微信。
　　一阵消息振动提示音后，车站里终于传来程樾“嘿”的声音。
　　程樾是个嘴闲不住的，几个人帮他各提一小包行李，还要听他喇叭一样不停歇也不换气地讲，冉礼一下子有点怀念程樾没找到路之前安静而又美好的时光。
　　“还好潇姐发现我半天没走到给我发了位置共享，不然我要是靠着你们仨就得一个人在车站走走停停寻寻觅觅个没头，怎么半个月不见车站就换了个样，你们看我晒一大圈黑没黑……”
　　俞鹤扬站住脚，将背包里的果茶稳稳放进程樾手里，两三口吸完奶茶，扬手将被子准确投入垃圾桶，又拎过褚潇和冉礼手里的行李，借口把车开出来脚底抹油溜了。
　　他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程樾“谢”字还没出口，就看不见俞鹤扬的身影了。他突然换了个话题，依旧说个没完。
　　“过几天扬哥生日，我们可得给他好好庆祝庆祝，你们给他准备礼物了没？”
　　朝平虑喘匀这口气，把手里拎着的东西往上提了提，给程樾泼了盆冷水：“准备是准备完了，庆祝可庆祝不了，他生日那天估计在学校搞期末周呢。”
　　程樾遗憾地“噢”了一声，腾出一只手戳戳朝平虑：“你给扬哥准备了什么？”
　　朝平虑背着最多的行李，囫囵着程樾的话，一侧身，躲过褚潇和冉礼想要帮忙拿行李的手，道：“好好想你的，别想着剽窃我的创意。”
　　不知道怎么回事，朝平虑余光一扫，看见冉礼突然紧紧盯着他，眼睛很亮，他心跳漏了一拍。
　　程樾“切”了一声随即瞪大眼睛扫视一圈：“别告诉我你们今天不止是为了接我，是带着给俞鹤扬的礼物来的！”
　　冉礼和褚潇不自在地扭头，避免和程樾的眼神交流。朝平虑直直看了回去，不理会程樾“一群叛徒”的怒吼，走得越来越快。
　　俞鹤扬七拐八扭把车开出停车场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情形，他自觉带着希望的曙光，按响了喇叭，打开后备箱准备迎接几人宛如看待英雄凯旋般崇拜的目光。
　　俞鹤扬沉浸在自己的“及时雨”形象里，丝毫没记起这四个家伙不是没见过自己的车就是记不住车型，直到他们跌跌撞撞地路过自己，俞鹤扬才如梦初醒，紧急下车大喊：“喂！别走了！再走就全都给我腿着回去！”
　　忙了一圈终于安顿好不付钱的乘客和他们的行李，俞鹤扬看着后视镜吹了声口哨：“咱们现在去哪，打道回程樾老人家的府还是直奔猫咖？”
　　车站接人之旅在以褚潇为首的猫咖党和以程樾为主的回家党的群内骰子大战中告终，程樾坐在副驾驶，一边拼命回身指着冉礼和朝平虑说“不地道”，一边朝俞鹤扬的车内挂件哭诉自己只扔了个一点的坏运气。
　　扔得六点的褚潇哈哈大笑，紧接着把窗户开得更大，深呼吸几次后往车窗边一靠，给出“小扬通行”的下一个目的地：“去猫咖，我昨天发给你地址的那家。”
　　冉礼悄悄拽了拽朝平虑的袖子，又敲了敲手机屏幕示意他看微信。
　　朝平虑从善如流地不再闭目养神，把背包抱在膝上看冉礼的消息。
　　礼礼礼礼啦啦啦：［你没事吧，我刚才好像听见玻璃碎的声音了。］
　　Z.：［什么时候？］
　　礼礼礼礼啦啦啦：[你躲我和潇潇的时候，老大一声响了，但是他们好像都没听见。］
　　Z.：［应该没什么事，我也没听见。］
　　礼礼礼礼啦啦啦：［那就行。陛下，臣急需方方现代科技产物一用，臣通讯设备只剩区区十之四五。］
　　朝平虑“嗯”了一声，不理会冉礼发来的一长串双手合十表情，在包里翻找一阵，给她回了条消息后，一手捏着一个方形物体，两手都手背朝上对着她，暗示她二选一。
　　冉礼不可置信的目光在“汇源还是充电宝”的新消息和朝平虑理所当然的脸上来回梭巡，差点把手机扣在朝平虑身上质问“你自己看看汇源能充电吗”，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
　　朝平虑的手没有大到将东西完全罩住，冉礼满怀自责地点了点他左手手背，朝平虑将左手一翻，露出原本在下面安安静静呆着的蓝色充电宝，同时将右手里的一角红色飞快地塞回包里。
　　这一举动很快被冉礼截胡，她捏着朝平虑的右手袖子。朝平虑没使劲，顺着她的力道翻手，如愿看见了冉礼发现红色充电宝后吃瘪的表情。
　　他一面听着冉礼咕哝着“我真傻，真的，我单知道出门要防晒”，一面给冉礼发过去一个“哈哈哈”的捧腹大笑的仙人掌。
　　冉礼很快被这个新奇的表情包吸引了注意力，迎着她兴奋的目光，朝平虑心里小人的尾巴几乎要翘到天上去，表面上还故作矜持地点点头：“嗯，我自己画的。”
　　冉礼配合地做出“哇”的星星眼表情，回了一个表情包，是《猫和老鼠》里斯派克把手塞进汤姆喉咙里的截屏。
　　礼礼礼礼啦啦啦：[你一定还有。］
　　朝平虑面无表情，对着冉扒皮缓慢敲下八个字。
　　Z.：［还有的话程樾是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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