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路

　　“小言，醒醒。”
　　“晚上要去爷爷家吃饭，听到没有，你没事的话早点去。”
　　“早点起来，别老是熬夜，都说……。”昨天两点多才睡，林谛觉得他的大脑被塞满了湿棉花，从左耳那头堵到右耳，胀得发昏。
　　风扇还在一旁呼呼的吹，老妈的声音从棉花缝里漏进来，清晰又邈远，潜意识自动屏蔽刘婕女士的反熬夜倡早起论。
　　他很想把头往被子里一埋，躲开闭着眼都能感觉到的阳光。不过他发现自己根本不想动，更不想睁开眼去找不知道被踢到哪去的被子。
　　林荣站在门口抬头看时钟，八点半已经过了，分针努力地往七上拨，秒针喀嗒喀嗒地走得更是让人烦躁。
　　刘婕不知道什么时候进去的，房门口没看见她，就几句话怎么还没交代完？
　　“已经要九点了，我们去厂里!你没什么事就早点去爷爷那，顺便帮帮忙，他一听说你回来了就打电话喊我们去吃晚饭。”林荣进来截断刘女士的话，拉着她步履匆匆地走了。
　　脚步声渐远，大门被合上，电子锁机械地转了一圈，“滴”一声落锁。
　　房间安静下来，只剩下风扇还在吹。
　　不知过了多久。
　　林谛睡到不想再睡了，睁开眼，头有点晕。天花板有点远、很宽，终于不是宿舍里贴着墙根、起猛了还会撞到头的那块。他坐起来，昨天合上的窗帘半边被风吹得鼓起来，中间被光照的透亮，缝隙间还隐隐发着光。
　　走到窗边伸手把窗帘拢上，拉开纱窗。热风扑了他一脸，艳阳照的他眼睛不自觉眯起来，防盗窗和铁杆在阳光下有些晃眼，对面那栋楼晾出了各色的被子，空气中依然有一成不变的沉闷，但除此之外和昨天简直是两个季节。

　　嗓子有点干，倒杯水喝去。
　　老妈留了泡饭，他开了包榨菜去客厅吃，边吃边琢磨怎么去爷爷家。
　　他记得小区后门出去就有个公交站台，还有个近道能抄。
　　林谛循着记忆中的方位从近道走出来，他望着就在前方但只剩发黄透明膜站牌怔住。他不死心的往前走，走到站台里，站台和站牌都在的，甚至广告都还贴着，就是翘了几个角还褪了色。
　　一切都和记忆中一样，除了站牌里的线路在不知不觉中被抽走了。
　　他打开搜索软件，输入临平苑公交站。
　　没有，只有相似的公交站台和夹在里面的广告，关于这个公交站的信息，他找不到。
　　接连不断的汽车从站台前驶过，这里的公交应该是等不到了，打车吧。
　　软件提供的定位只有临平苑或者其他公交站，怎么搜也搜不到临平苑公交站，林谛在原地挣扎着搜一会还是决定原路返回，去小区的南门上车。
　　今天暑气好重，压得人有点喘不上来气。几步路走的也没有来时轻松，太热、太闷。
　　坐上车周身温度骤降，师傅输完尾号又抬头从内后视镜看了他几眼，本来就心里烦，现在更是滋出了无名火，他冷着脸在后视镜回视。
　　师傅尬笑一声说：“你别介意啊，我就是觉得你有点眼熟，你爸是不是那个开厂的林荣？”
　　好，这是又碰上熟人了，又来了。他点点头开始按常见问题打腹稿。
　　这师傅却没按常理出牌，开始讲自己,“我原来在你们那个厂干过，所以知道，不过也没干多久，后来我自己爸生病了，厂里要三班倒，没法照顾他，我就接了他的班开小飞龙，就是以前满街跑的那种红色三轮车。”
　　“你开了多久啊？”
　　“那车开了三年，一五年换了现在这辆，看着不错吧，车内车外我都是自己擦自己洗的。”
　　“那师傅你知道临平苑的站台什么时候没的吗？”
　　“你很久没回来了吧，造地铁么造了三四年，一开始只说公交车改道，现在造完了也没改回来，估计彻底废了。广润超市那有个站台，叫广发电气，那里还用着呢，你下次可以到那去看看。
　　“好，谢谢叔，我下次去那。”
　　“不客气，这几年变化确实挺大的。我还挺羡慕你们的，能出去看看。”
　　“其实外面也没有多好，这不是又回来了。”
　　“年轻人嘛，不要灰心！未来是你们的，我们才是老了。你看这个滴滴，以前都没有的，就是你们发明的，我挺喜欢这个的。你可能还感觉不到，但是我知道的，我跑的是个圆，我特别喜欢那种很远的单子，我之前就送人去苏州，那时候平台还不像现在这样强制派单。别的司机心疼油钱都不愿意接，回来没有单子啊，不过我喜欢，我接了。”
　　“我就感觉风景是不一样的，而且这么算我也去了一趟苏州，我在那附近吃了碗面，好好看了看，我回去的时候还买了小吃给我爸。谁说旅游一定要去什么景点的，我感觉我这样也蛮好的哇，虽然我最后总会回来，但是走这一趟我也蛮开心的，我开三轮车就跑不了这么远。”
　　“还有有时候碰见会聊天的客人或者你这种熟人，都蛮好的，蛮好。”师傅依然把着方向盘开着车，姿势都没有变，说到最后却有些哽咽。
　　“以后会更好的。”林谛安慰他。
　　“是啊，人要向前看。”
　　师傅还说了很多，说以前开小飞龙的时候夏天就靠小电风扇，用坏了五六台。现在开上车了有空调就比以前好很多，冬暖夏凉的，而且开着做生意还不心疼钱。说到最后加快语速，和车一起停在了文化宫对面，到了。
　　“我就停这了，车去那还得绕一圈，你过马路就到了。”
　　“好，谢谢叔”。林谛关上车门，在原地付钱顺带给了个五星好评之后就往前走。
　　文化宫其实叫市民文化中心，属于隔壁柏塘镇，建筑远看就是个长方体上面摞了个椭圆形，下面接着一排长台阶，气派的不伦不类，生意倒很好，这儿什么辅导班都有。林谛下车点选这倒不是因为这离爷爷家近，纯粹是他忘记爷爷家这的公交站叫啥了，不过看到肯定就能想起来，这不是看不着嘛。
　　他小学的时候在这上过很长时间的课，报了琴画数英，爸妈没空都是爷爷送。夏天路上碰见卖冰淇淋的小贩，还眼巴巴的盯着装可怜求爷爷买，印象实在没法不深，一想就想到了。话说回来，今天要是还能碰到也可以买一个，有点想吃了。
　　林谛穿过马路，走到台阶边望了几眼，不太对，这大门怎么都没了？这窗不是就剩了个窗框就是碎挺彻底的。他沿阶而上，走到没门的门口，门其实还一半在地上，被风吹得挺里边，教室墙上还贴着各种惊爆价。
　　他转身往爷爷家走，他不想进去了，他刚好起来的心情又咣当坠地。走了一阵，他觉得日头太晒，回过神来发觉自己一直走在烈阳下，而其实路的另一边就是阴头。
　　走到凉荫下，走过杂七杂八的小路，在邻居们爱狗的叫声中他走到爷爷家后门，门没关，他直接走进去。爷爷家是自建房，有两层，东西很少显得很空。他在厨房找到了在择菜的爷爷。
　　“小言来了啊”，爷爷听到动静抬头看过来。“怎么感觉瘦了，是不是外面吃的不好啊。这些菜全是我中午去买的，新鲜的。晚上炒给你吃。”
　　林谛点头，他不知道自己瘦没瘦，但是切实感觉到爷爷是瘦了，咖啡色的皮肤贴着骨头，脖子和手上的筋脉都格外分明。
　　“臭小子，回来也不知道和我说一声，我今天早上去喝酒，听别的吃酒人说了才知道你回来了。”
　　“爷爷你还是每天七点去街上吃酒吗？”林谛蹲下来拿了把韭黄，“坏的掐掉就行了吗？”
　　“对啊，天天去”，爷爷用眼神指了个方向“根上脏的也斯一下，去里面拿个凳子，蹲久了酸。”
　　祖孙俩择着菜聊了会天，他感觉挺奇妙的，尤其是这种把新鲜菜的拿在手里的感觉。在学校平时都是吃食堂，吃了几年想到就能知道它是什么味。月初有钱的时候会去超市买盒切好的水果，后面去律所就更别提了，忙的吃饭的时间都快没了，天天点外卖然后抽空吃，看见的菜都已经蔫了飘在汤里，还没几颗。
　　他帮着爷爷切菜、拿盘子，忙的出了一身汗。爷爷盖上锅盖，把煤气灶旋钮拧到底“焖一会儿就好了，几点钟了，小言你打个电话问问你爸妈。”
　　“五点多，应该刚下班，在路上吧。”林谛说完点开微信打了个电话，他把手机放耳旁听着他爸五星红旗迎风飘扬的红色正能量铃声。
　　夏天总是昼长夜短，天光只比来时昏沉了点。邻居家的狗又开始吠叫，远处传来车声，厨房的旧窗被车灯照的发白，爷爷蹲下从柜子里拿碗，抬头看他时笑容和皱纹一起堆起来，“小言别打了，他们来了。”
　　爸妈走进来，爷爷拿着碗走出厨房看到就招呼他们“吃饭了，再来晚点菜都要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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