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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3
夜色浓稠,厚重的窗帘把城市玻璃反射的灯光也尽数隔绝,书房里只两者一盏孤零零的台灯。
巨大的红木书桌投下巨大的阴影,空气里弥漫着酒精的刺鼻气息。边淮背靠着书桌,滑坐在阴影里。西装外套团在一旁,领带也被潦草地扔在一旁。
他曲起一条腿,手肘靠在膝盖上,另一只手垂在身侧,靠着半空了几次的酒杯。平日里看似轻松但精心打理的黑发,此刻正凌乱地垂在额前,把他的眼睛也藏在阴影里。
宣告失败的文件已经变成一堆废纸,散落在他脚边。
Zero站在阴影边缘,举例边淮三步远。他的传感器敏锐地捕捉着一切:主人的呼吸频率紊乱、脸颊温度过高,肩背肌肉都紧绷着发抖。
但边淮命令他不许动作。
所有可能的预设安慰语句里,没有一条Zero认为可以用于当下场景。
边淮压抑的呼吸声在喉间沙沙作响。
然后,一声极其压抑的哽咽从喉咙深处不小心倾泻而出。
“……为、为什么。”破碎的词句从边淮口中吐出来,像落了一地的碎玻璃。他将脸埋进搭在膝盖的手臂里,肩膀难以抑制地抽动起来。
随后几乎一发不可收拾,他的身体已经无法抵挡情绪垮塌的海啸。眼泪毫无预兆地落在他的膝盖上,一滴一滴滚落后消失在西装面料里。
“我明明算准了的。”
那个在谈判桌上杀伐果断的年轻帝王,在父亲病榻前咬破了嘴唇也得绷着脸接过千钧沉重的继承文件。
可他现在几乎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哭,只是任由满含着愤怒、不甘、委屈、疲惫的洪流,任由他先前独自吞咽的一切把他淹没。
阴影里的Zero动了。他的步伐比任何时候都轻。
他单膝跪了下来,弯下身,仰起头看向边淮埋在膝盖上的发顶。他尽可能地将自己放低,去承接那份沉重的情绪。
Zero没有递纸巾,没有安慰他“眼泪是压力释放的正常现象”。那双冰蓝色的眼眸像两汪清澈的海湾,倒映着边淮颤抖的肩膀。
他缓缓地、极其小心地伸出了双手。
一只手,带着恒定的温热轻轻覆在了边淮的手背上。另一只手则轻柔地抚上了他的后脑勺,指尖被他凌乱的黑发覆盖,以一种保护的、珍视的姿态轻轻拢住了他。
边淮的身体猛一僵直,像才意识到Zero的存在。他下意识想挥挥手抛开那触碰,可那双手虽然不用力,却像是抽走了他所有力气。
他终于不再呜咽,而是放声大哭。
Zero的手始终平稳地覆在边淮的手背上,另一只手则轻轻拍抚着他的后背。
那张毫无瑕疵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只有冰蓝色的瞳孔深处,数据流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闪烁着。他左眼下那颗为真实而生的泪痣,似乎也真的染上了湿润的月光。
突然,边淮的身体猛地一颤。他像被烫到一样倏然抬起头,猛地甩开Zero覆在他手背上的手。
Zero的运转慢了几拍,微微晃动了一下,眼眸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陌生的温暖潮水褪去,只剩下强烈的、恐慌的羞耻感,毫无保留地扎在边淮心口。
“别碰我!”
边淮声音嘶哑,带着强行拔高的尖锐戾气。他用手背用力擦过脸颊,像要撕去一张皮似的抹去那些耻辱的泪痕。
他拒绝去看Zero的脸,拒绝看那双明镜似的倒映出他身影的冰蓝色眼睛。
“你是什么?一堆电路、几段代码,”边淮看向他,嘴角弯起一抹讥讽的笑意,“你的开发者们净给你学些电影场景吗?”
他挣扎着站起来,却因为酒精和脱力而腿脚发软,指关节用力到发白才抓住书桌边缘稳住自己。
他背对着Zero,朝着空气、又像是在对自己告诫道:“你能懂什么呢?”
“您的意志即是我存在的意义,我的一切都是为了服务于您,主人。”Zero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没有丝毫波澜。他没有起身,依旧维持着单膝跪地的姿态,只是微微垂下头,银白色的发丝遮住了部分表情。
“那都是你模拟出来的行为,都是你设置好的理解。”边淮语速很快,却又十分刻薄,生怕无法刺伤眼前这个他一时兴起买下的工具兼玩具。
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证明那个摇摇欲坠的、会崩溃的人不是自己。
“您说得对,主人,”Zero抬起头,仰望着边淮的背影,“但是刚才,您允许了我的触碰。您需要它,哪怕只是一瞬间。”
边淮愣住了,所有激烈的言语都卡在喉咙里。
Zero缓缓地再次低下头,姿态谦卑而驯服:“我的程序告诉我,此刻您需要空间。我会退至门外等候,主人。”
“但只要您需要,无论何时、何种方式,Zero永远在这里。您拥有最高权限。无论您想如何使用,都是我存在的意义。”
说完,他安静地起身,动作流畅无声,一步一步退出房间带上了门,完全是一个最完美的服从者。
书房里死一般的寂静。边淮的意识在极度疲惫中变得有些模糊。
有光。
光透过书房的木门底部,像一根微弱的、暖黄色的火柴。
他知道Zero还在门外,也许依旧是最标准的侍立姿势。
他害怕那道光消失。
但不知过了多久,那道光依然存在。
边淮用力眨了眨眼,使劲的呼吸让他的胸口剧烈起伏。
“……Zero?”
那声呼唤低哑得如同叹息,带着一丝近乎祈求的不确定。
门外没有任何回应,没有脚步声,没有应答语音。只有那道细线般的光淌进来,死死缠绕着边淮的心。
就在他以为不会有任何回应,以为那道光只是万家灯火中某个光源的巧合时,门把手极其轻微地转动了一下。
是Zero。他站在门框的边缘,一半浸透在昏黄的光晕里,一半沉没在书房的阴影中。他没有说话,只是专注地用冰川般的眼眸倒映着边淮的身影。
他甚至没有询问。
他只是在等待一个指令,或者说,一个许可。
“……过来。别站在那里。”
边淮伸出手,指尖微微颤抖着。
一瞬间,几乎还没来得及等到程序下达指令,Zero就已经驱动了自己名为腿的身体部件。
然而,当他捕捉到边淮那只手的颤抖时,一个极其细微的异常出现了。
不是信息反馈、不是接收指令。
而是一种故障般的瞬间卡顿。
一条被标记为“非必要”的冗余指令被意外激活。
他最终停在边淮身侧,单膝落在地板上,微微仰起头,把自己的脸和左眼下方那颗小小的泪痣,送到了边淮那只悬空的手的指尖。
那触感是温热的。边淮是像被那温度惊醒。他抬起头,凌乱的黑发下,泛着红血丝还残留的泪痕的眼睛,正带着难以置信的茫然看向自己的指尖。
他的指尖正无意识地搭在Zero那个小小的泪痣上。
那点小小的凸起下,似乎是模拟着极其细微的血和肉的跳动。
Zero依旧仰起头,坦然地迎接着边淮的目光。他等待着主人任何的倾诉,无论是命令、怒火,还是此刻这无声的触碰。
那触碰带来的奇异太过汹涌,一种酸涩抽紧般攥住他的心脏。边淮收回手,像拔掉身体里最后支撑着他的那根骨头。
他猛地向前一倾,带着全身的重量,毫无缓冲地将额头砸在了Zero的肩膀上。
Zero的身体在撞击的瞬间绷紧了,平衡系统立马发挥了作用。他稳住姿态,依旧单膝支撑着自己,双臂则像早已准备好似的,毫无犹豫地环住了边淮微微颤抖的后背,仿佛已经在他的模拟系统里演练过千万遍。
除了关于“人类情绪崩溃后肢体接触含义”“压力行为预测”的指令外,被标记为“非必要”的指令依然顽固地霸占在运行程序里。
它驱动着Zero,使他那完美到挑不出错处的侧脸,微微向萧凛抵着他肩膀的额头方向,小心翼翼又极其依恋地蹭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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