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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相府书房内,更漏的滴水声单调而永恒,将时间切割成无数细碎的片段。顾凛之闭目靠在紫檀木圈椅高耸的椅背投下的阴影里,指尖无声地敲击着冰凉的扶手,那“笃…笃…笃…”的轻响,是这片死寂空间里唯一的心跳。
倏然间,那敲击的节奏,极其细微地顿了一下。
几乎在同一刹那,书房厚重门扉边缘那看似严丝合缝的阴影处,极其诡异地,无声无息地“滑”出一道身影。如同从墨池中析出的水滴,没有一丝一毫多余的动作和声响。
来人一身紧窄的深灰劲装,身形瘦削得几乎能融入书架投下的幽暗之中。脸上覆着一张毫无表情、只露出眼睛和口鼻的黑色软皮面具,面具下的双眼,是两潭死水,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有一种绝对的、如同工具般的漠然。他便是“影鳞”在盛京的总掌眼,代号“墨鸦”。
墨鸦在距离书案五步之遥处单膝跪地,头颅深埋,姿态恭谨,却透着一种非人的僵硬感。他的声音从面具下传出,低沉、沙哑,带着刻意抹平所有起伏的刻板:
“主子,江南‘影鳞’急讯。”他双手呈上一个细小的、同样没有任何标记的铜管,约莫小指粗细。
顾凛之缓缓睁开眼,深邃的眸光如同探入冰海的针,落在墨鸦身上,也落在那枚冰冷的铜管上。他没有说话,只伸出两根手指。
墨鸦身形未动,手臂却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和速度向前一送,那枚铜管便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精准地、毫无声息地落入顾凛之摊开的掌心。冰冷的金属触感,瞬间驱散了指尖残留的紫檀木的温润。
顾凛之指节微动,铜管顶端一个极其精巧的机括应声弹开。他从里面捻出一卷薄如蝉翼的素色丝绢。指尖轻捻,丝绢展开,上面是用特制药水书写的蝇头小楷,字迹清晰而冰冷。
目光扫过,顾凛之眼底深处那万年不化的寒潭,似乎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泛起。但那握着丝绢的指尖,却微微收紧了一瞬。
“沈自清心腹沈七,携密匣,乔装商队,已过淮水。目标盛京无误。密匣以三层精钢嵌套,内设自毁机关,疑为关键账目或信物。另,江南道监察御史王允,今日再会漕帮把头于‘醉仙楼’,密谈后,漕帮有数艘快船离港,去向不明。”
沈七,沈自清的影子,沈家最忠心的恶犬。他来了,带着沈自清最后的救命稻草,也带着足以致命的证据。
顾凛之将丝绢置于书案一角,与之前的两份密报并列。他没有再看墨鸦,目光投向窗外那片被高墙切割的、依旧灰蒙蒙的天空,声音平淡无波,却字字清晰,带着冰棱相撞的质感:
“盯死沈七。我要知道他踏入盛京城门后的每一刻动向,接触的每一个人,落脚点,甚至他一日三餐吃了什么。他带的匣子,一根头发丝都不能少,但在他见到该见的人之前,不得惊动。”
“是。”墨鸦的头颅垂得更低,声音依旧刻板。
“王允与漕帮,”顾凛之的指尖轻轻点在那份提到王允的密报上,“查清楚那些快船去了哪里,船上载了什么。还有,王允最近与谢府,除了明面上的师生走动,可有其他‘私谊’?”
“遵命。”墨鸦应声,身形纹丝不动,如同凝固的雕像。
“去吧。”顾凛之挥了挥手,目光重新落回案头堆积的卷宗,仿佛刚才只是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墨鸦的身影如同来时一般诡秘,无声无息地“滑”回门扉边缘的阴影里,彻底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书房内重归死寂,只有更漏滴水,声声入耳。
顾凛之的目光并未在卷宗上停留太久。他再次闭上眼,身体陷入椅背的阴影,指尖的敲击声重新响起。笃…笃…笃…如同在丈量着对手惊惶逃窜的速度,也丈量着盛京城下暗流涌动的深度。
盛京城南,永定门。
作为南来北往商旅入京的主要通道,即便是午后,永定门内外依旧人声鼎沸,车马喧嚣。高大的城门洞下,人流车马如织,守门的兵卒穿着半旧的号衣,懒洋洋地靠着墙根,对进出的人流只是漫不经心地扫视几眼,偶尔呵斥几声驱赶挡路的牛车。空气里弥漫着尘土、汗水和牲畜粪便混合的浑浊气息。
一支风尘仆仆的商队混杂在入城的人流中,缓缓通过了高大的城门。打头的几辆骡车上堆着高高的麻包,用油布盖得严严实实,压得车辕吱呀作响。后面跟着几辆稍小的马车,车帘低垂。商队护卫打扮的人骑着马,簇拥在车队两侧,脸上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和戒备。
其中一辆不起眼的青布马车里,沈七像一尊泥塑般蜷缩在角落的阴影中。他穿着一身半旧的靛蓝棉布短褂,脸上刻意涂抹了尘土和油污,头发也乱糟糟地挽着,活脱脱一个常年奔波在外的底层管事模样。只有那双藏在污垢下的眼睛,偶尔抬起扫过晃动的车帘缝隙时,才会泄露出毒蛇般阴冷警惕的精光。
他的大腿外侧,紧贴着一块硬物。那东西被厚实的棉布层层包裹,再用坚韧的牛筋绳死死绑缚在腿上,外面罩着同样不起眼的肥大裤子。三层嵌套的精钢密匣,冰冷、沉重,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死死贴着他的皮肉。每一次颠簸,每一次晃动,都让他心头猛地一缩,仿佛能听到那匣子里自毁机括运转的细微声响。这密匣,是沈自清最后的赌注,也是他沈七的催命符。里面装着的,是足以让整个江南官场天翻地覆、更能直指十四年前那桩旧案核心的证据!是沈自清用来换取谢府庇护的投名状,也是悬在他沈七头顶的铡刀。
沈七的呼吸刻意放得又轻又缓,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尘土的味道,每一次呼气都带着亡命徒的腥气。他死死压抑着心脏擂鼓般的狂跳,目光透过车帘的缝隙,死死盯着外面喧嚣的街景。盛京,这座吞噬了无数野心和尸骨的巨兽之城,他终于闯进来了。下一步,就是将这块烫手的烙铁,安全地递到谢府那只戴着玉扳指的手里。
马车随着商队,不疾不徐地碾过永定门内喧闹的长街,汇入盛京繁华而复杂的脉络之中。车外,小贩的叫卖声、车轮的辘辘声、行人的交谈声混杂成一片嘈杂的背景。没有人注意到,在街边茶肆的二楼临窗位置,一个戴着斗笠、低头喝茶的灰衣人;在对面绸缎庄门口佯装挑选布匹的伙计;甚至在路边一个看似无所事事的乞丐……他们的目光,都如同无形的蛛丝,若有若无地、极其隐蔽地缠绕在那支缓慢移动的商队,尤其是那辆青布马车上。
沈七自以为隐秘的行踪,早已落入一张无形而严密的巨网之中。他如同一只带着腐肉气味的苍蝇,自以为悄无声息,却不知自己正一步步飞向早已张开的蛛网中心。
夜幕低垂,华灯初上。盛京城褪去了白日的喧嚣浮躁,换上了一层由灯火、丝竹和暗香交织的旖旎面纱。
位于城西的“醉仙楼”,雕梁画栋,灯火通明。丝竹管弦之声隔着精致的窗棂隐隐飘出,混合着美酒的醇香和佳肴的热气。这里是盛京达官显贵、富商巨贾最钟爱的销金窟之一,处处透着纸醉金迷的奢靡。
三楼最深处,一间名为“听涛”的雅间,门窗紧闭,厚重的锦缎帘幕隔绝了外间所有的声响。室内只点了几盏琉璃宫灯,光线被刻意调得昏暗朦胧。空气里浮动着上等沉水香清冽悠远的芬芳。
紫檀木圆桌旁,只坐了两人。
主位上,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他穿着一身看似朴素的深青色常服,布料却是上好的松江棉,针脚细密如无痕。面容清癯,皱纹深刻,带着岁月沉淀的儒雅与威严。一双眼睛并不浑浊,反而异常清亮,如同古井深潭,偶尔掠过一丝精光,快得让人无法捕捉。他便是致仕的前内阁首辅,清流领袖,谢雍,谢阁老。
坐在他对面的,正是江南道监察御史王允。此刻的王允,早已没了白日里监察御史的端肃,他身体微微前倾,额角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一层细密的油光,双手不安地放在膝上,眼神带着掩饰不住的焦灼,时不时瞟向紧闭的房门。
“恩师……”王允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学生……学生实在是……沈自清那厮疯了!他竟敢……竟敢为了掩盖旧事,行此丧尽天良之举!如今顾相在朝堂上公然奏请彻查,这……这分明是要借题发挥,将火烧到我们身上啊!”
谢雍没有立刻回应。他姿态闲适地靠坐在宽大的紫檀木圈椅中,右手拇指缓缓摩挲着左手无名指上一枚温润的羊脂白玉扳指。那扳指质地纯净,在昏黄的灯光下流淌着内敛的光泽。他的目光似乎落在桌上那盘未动的精致点心上,又似乎穿透了墙壁,落在了这盛京城外更远的地方。
“慌什么。”谢雍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特有的沉缓腔调,如同古寺晨钟,瞬间压下了王允语气里的毛躁,“天塌不下来。”他端起手边的青瓷茶盏,用杯盖轻轻撇去浮沫,动作优雅从容,不见丝毫烟火气。
“顾凛之要查,就让他查。”谢雍抿了一口清茶,语气平淡得如同在谈论天气,“江南水患,灾民流离,贪墨横行,朝廷彻查,天经地义。沈自清御下不严,乃至酿成此祸,他难辞其咎。该担的罪责,他跑不了。”
王允一愣,有些跟不上恩师的思路:“可……可是恩师,沈自清他……”
“他什么?”谢雍抬起眼皮,那清亮的目光淡淡地扫了王允一眼,明明没什么情绪,却让王允瞬间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他沈自清贪赃枉法,草菅人命,证据确凿,自有国法严惩。与我谢府何干?与你这监察御史何干?”
王允张了张嘴,冷汗瞬间浸透了里衣。他明白了恩师的意思——弃卒保帅!沈自清必须成为那个罪魁祸首,而且必须死!只有他死了,并且将所有的罪名都死死地钉在他身上,才能斩断可能牵连到谢府的线索!
“学生……学生明白了。”王允低下头,声音艰涩。
“明白就好。”谢雍放下茶盏,发出清脆的一声轻响,“江南那边,首尾要干净。该消失的人证,该抹平的账目,该……”他顿了顿,拇指再次摩挲着那枚白玉扳指,语气依旧平淡,“该永远沉默的,就让他们永远沉默。你身为监察御史,督促地方有司尽快查明真相,缉拿首恶沈自清归案,是你的本分。要快,要准,更要……滴水不漏。”
“是!学生定当竭尽全力!”王允连忙应声,心头却沉甸甸的。他知道“永远沉默”意味着什么,那是要用更多的血,去掩盖已经流出的血。
“至于顾凛之……”谢雍的目光重新投向窗外那一片璀璨的灯火,唇角似乎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他喜欢查,就让他查。查得越热闹越好。这盛京城的水,是该好好搅一搅了。只是,搅水的人,也要当心,别被自己掀起的浪头……给淹死了。”
他最后几个字说得极轻,带着一种洞悉世情的冷漠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鸷。王允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
就在这时,雅间紧闭的门被轻轻叩响。一个穿着谢府管事服饰、面容普通的中年人悄无声息地推门进来,快步走到谢雍身侧,俯身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谢雍摩挲玉扳指的动作,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他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里,终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如同深潭投下了一颗小石子。随即,他微微颔首,那管事便又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王允紧张地看着谢雍。
“沈自清的人,到城外了。”谢雍的声音依旧平淡无波,听不出喜怒。
王允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谢雍端起已经微凉的茶盏,又抿了一口,才缓缓道:“告诉下面的人,按计划行事。‘接应’的人,要‘稳妥’。”他特意在“接应”和“稳妥”两个字上,加重了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语气。
王允心头一凛,瞬间明白了这“稳妥”二字背后那冰冷的杀意!沈七带来的密匣,绝不能落入顾凛之手中!而沈七这个人……也必须“稳妥”地消失!带着他所有的秘密,彻底地、永远地消失!
“是!学生这就去安排!”王允起身,躬身行礼,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仓惶。
雅间内再次只剩下谢雍一人。他依旧靠坐在圈椅中,目光深沉地凝视着窗外盛京城的万家灯火。那灯火璀璨辉煌,映在他清亮却深不见底的眸子里,却仿佛照不进一丝暖意,只余一片冰冷的算计。
他缓缓转动着指间的白玉扳指,那温润的玉石触感,此刻却像一块寒冰。
顾凛之……你想借江南的水,来浇灭十四年前北境的火?想借沈自清这条疯狗,来撕咬潜藏更深的猎物?
谢雍唇角那抹极淡的弧度,彻底隐没在昏黄的灯影里。
那就看看,在这盘棋上,到底是谁的刀更快,谁的网……更密。
盛京城东,一片相对僻静的坊区。夜色已深,大多数人家早已熄灯安寝,只有零星几户还透出昏黄的光晕。窄巷深处,一座不起眼的、门板有些破旧的小院,便是沈七在盛京秘密准备的落脚点之一。商队早已分散,只留下两个最心腹的护卫随行。
青布马车悄无声息地停在小院的后门外。沈七像受惊的老鼠,警惕地扫视了周围死寂的巷子好几遍,确认没有任何异常,才动作敏捷地跳下车,快步闪进那扇虚掩的后门。两个护卫紧随其后,迅速将门关死。
小院不大,只有两间低矮的瓦房,院子中央有一口废弃的石井。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和尘土气。
沈七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剧烈地喘息着。一路的紧张和颠簸让他疲惫不堪,但大腿上那块冰冷沉重的密匣,却像一团火,灼烧着他的神经,让他不敢有丝毫放松。他必须尽快联系上谢府的人!这鬼地方,他一刻也不想多待!
“你们俩,轮流守夜!眼睛都给我瞪大点!一只苍蝇也别放进来!”沈七压着嗓子,对两个护卫低吼道,声音嘶哑干涩。
两个护卫沉声应下,各自按刀,隐入院落的阴影中。
沈七拖着灌了铅般的双腿,走向其中一间亮着微弱油灯的房间。他需要水,需要片刻的喘息。
就在他的手指即将触碰到那扇破旧木门的瞬间——
“咻!”
一声极其轻微、却尖锐到刺破耳膜的破空厉啸,毫无征兆地从黑暗的院墙上空袭来!
那不是箭矢的声音!太快,太急,带着一种金属摩擦空气的死亡颤音!
沈七浑身的汗毛瞬间炸起!一股冰冷的死亡气息如同毒蛇的信子,瞬间舔舐上他的后颈!他根本来不及思考,身体在极度恐惧的驱使下,爆发出最后的本能,猛地向侧前方扑倒!
“噗嗤!”
一声沉闷、令人牙酸的利器入肉声,在他刚才站立的位置响起!
沈七重重地摔在地上,脸颊擦过冰冷粗糙的地面,火辣辣地疼。他惊骇欲绝地扭头看去——
只见他身后的一名护卫,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猛地向前踉跄一步!他张大了嘴,似乎想发出警报,喉咙里却只发出“嗬嗬”的漏气声。一支通体黝黑、只有三寸长短、形如纺梭、尾部带着细小倒钩的诡异弩箭,正正地钉在他的后心要害!箭身几乎完全没入,只留下一点乌黑的尾羽!
那护卫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痛苦,身体晃了晃,像一截被砍断的木桩,直挺挺地向前栽倒,“砰”地一声砸在地上,溅起一片尘土。鲜血迅速从他身下蔓延开来,在昏暗的光线下呈现出浓稠的暗色。
“有……”另一个护卫的惊呼声只来得及吐出一个字,便戛然而止!
又是“咻!咻!”两声几乎不分先后的厉啸!
一支同样的黑梭弩箭,精准无比地穿透了他的咽喉!另一支则射穿了他拔刀的手腕!护卫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手中的腰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他捂着喷血的喉咙,双目圆睁,死死盯着院墙的方向,身体靠着墙壁缓缓滑倒,再无声息。
电光石火之间,两个身手不弱的护卫,连敌人的影子都没看到,便已毙命!
快!太快了!狠!太狠了!
沈七魂飞魄散!他连滚带爬地扑向那间亮着灯的房间,只求那扇薄薄的木门能带来一丝庇护!他大腿上绑着的密匣,此刻重如千钧,更像是催命的符咒!
“救命!来人啊!”他嘶声尖叫,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扭曲变形,在死寂的小院里显得格外凄厉刺耳。
就在他即将撞开房门的那一刻——
“轰!”
一声沉闷的巨响!不是来自院门,而是来自他头顶!
瓦片碎裂,尘土簌簌落下!一道黑影如同鬼魅,竟直接撞破了并不结实的屋顶,裹挟着碎木断瓦,从天而降!动作迅猛如扑食的夜枭,精准无比地落向扑倒在地的沈七!
沈七只觉得一股恶风当头罩下,死亡的阴影瞬间将他完全笼罩!他绝望地抬头,只看到一双在黑暗中闪烁着冰冷杀意的眼睛,以及一道无声无息、却带着致命寒光抹向他脖颈的短刃!
完了!
沈七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下这个念头。他甚至能感觉到那冰冷的刀锋即将切入皮肉的刺痛!
千钧一发之际!
“嗤啦——!”
一道同样快如闪电、却更加炽烈的白光,如同撕裂夜幕的雷霆,骤然从院墙外射入!目标,不是沈七,而是那个从天而降、即将得手的杀手!
那白光速度太快,后发先至!精准无比地击打在杀手抹向沈七脖子的短刃之上!
“叮——!”
一声清脆刺耳的金铁交鸣声在小院中炸响!
火星四溅!
那必杀的一刀,竟被这道突如其来的白光硬生生撞偏了数寸!冰冷的刀锋擦着沈七的脖颈划过,带起一溜血珠和几缕断发!
从天而降的杀手显然没料到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身形在空中微微一滞,发出一声惊怒的低哼。那双冰冷的眼睛瞬间扫向白光袭来的方向,杀意暴涨!
沈七捡回一条命,连滚带爬地躲开,瘫在墙角,捂着血流不止的脖子,惊骇地看着这瞬息万变的生死搏杀。
院墙上,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多了一道身影。那人同样一身黑衣,脸上覆着面巾,只露出一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他手中握着一把造型奇特的短弩,弩身还残留着激发后的微颤。刚才那道救命的炽烈白光,正是他射出的特制弩箭!
“影鳞!”沈七脑中瞬间闪过这个名字,心头刚升起一丝劫后余生的狂喜,但随即又被更深的恐惧淹没!顾凛之的人!他们一直在盯着自己!他们不是来救自己的!他们是来抢密匣的!
“拿下!”墙上的“影鳞”低喝一声,声音冷硬。
随着他的话音,院墙阴影处,又有两道黑影如同狸猫般无声翻入,手中短刃寒光闪闪,直扑那个被弩箭阻了一阻的杀手!
瞬间,三道人影战作一团!刀光在昏暗的院落里交错闪烁,快得令人眼花缭乱,金属碰撞声密如骤雨!没有呼喝,只有刀刃撕裂空气的尖啸和偶尔沉闷的肢体碰撞声,每一次交锋都带着一击毙命的狠辣!
沈七蜷缩在墙角,浑身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他看着眼前这如同鬼魅般厮杀的景象,看着地上护卫还在汩汩冒血的尸体,看着自己脖颈上温热的血不断渗出……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将他淹没。
他完了。无论哪一方赢了,他都死定了!
就在这时,院外远处的街巷中,隐隐传来了巡城兵马司士卒特有的、整齐而沉重的脚步声,还有隐约的呼喝:
“前面有动静!”
“快!包围起来!”
“什么人敢在京城重地行凶!”
兵马司的人被惊动了!
这个念头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沈七濒临崩溃的神经。他眼中闪过一丝疯狂!他不能死在这里!密匣绝不能落在顾凛之手里!他猛地一咬牙,趁着那三个“影鳞”杀手正全力围攻屋顶杀手的瞬间,用尽全身力气,手脚并用地向那口废弃的石井爬去!
井口黑洞洞的,散发着阴冷的潮气。沈七爬到井边,没有丝毫犹豫,用颤抖的手摸索着大腿上绑缚密匣的牛筋绳结,试图将它解下扔进井里!这是他最后的机会!就算死,他也要把这东西毁掉!
“拦住他!”墙上的“影鳞”首领厉声喝道!一个围攻的影鳞杀手立刻抽身,如同鬼魅般扑向井边的沈七!
但,终究慢了一步!
沈七脸上带着疯狂而绝望的狞笑,手指终于扯开了最后一个绳结!他抓住那冰冷沉重的密匣,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它狠狠掷向深不见底的井口!
“噗通!”
一声沉闷的落水声,从井底传来。
与此同时,那个扑来的“影鳞”杀手的刀锋,也带着冰冷的死亡气息,刺到了沈七的后心!
沈七的身体猛地一僵,脸上的狞笑凝固。他低头,看着胸前透出的、滴着血的刀尖,眼中最后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身体软软地向前栽倒,“噗通”一声,上半身趴在了冰冷的井沿上。
小院内,瞬间死寂。
三个“影鳞”杀手停手,冷冷地看着那个被他们围攻的屋顶杀手。那杀手见势不妙,毫不犹豫地虚晃一招,身体如同大鸟般向后急退,脚尖在院墙上一蹬,几个起落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身法快得惊人。
“影鳞”首领没有下令追击。他目光冰冷地扫过一片狼藉的小院:两具护卫的尸体,趴在井沿上气绝身亡的沈七,还有那口吞噬了关键密匣的幽深石井。
远处,兵马司士卒的脚步声和呼喝声越来越近,火把的光亮已经隐约映红了巷口。
“撤!”首领果断下令,声音冰冷。
三道黑影如同来时一般诡秘,迅速消失在院墙之外,只留下这方弥漫着浓重血腥味的死亡之地。
片刻之后,沉重的脚步声和铠甲摩擦声在院门外响起。
“撞开!”
“哐当!”一声,破旧的院门被粗暴地撞开。
一群举着火把、手持兵刃的巡城士卒涌了进来。刺眼的火光瞬间照亮了小院内的惨状:横陈的尸体,凝固的鲜血,破碎的瓦砾,还有那口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废井。
为首的队正倒吸一口凉气,脸色煞白。
“报……报上去!东城长乐坊……出人命大案了!”
相府,静观书房。
夜色已深,万籁俱寂。书案上的烛火静静燃烧,将顾凛之的身影拉长,投在身后那满墙的书籍卷宗上,如同蛰伏的巨兽。
青锋无声地侍立在阴影里,如同凝固的雕像。
“笃笃。”
极其轻微而规律的叩门声响起。
“进。”顾凛之的目光依旧停留在手中一份摊开的江南水利舆图上,头也未抬。
墨鸦的身影如同融入黑暗的雾气,悄无声息地滑入书房,在书案前单膝跪下。
“主子,长乐坊,事毕。”墨鸦的声音依旧刻板无波。
顾凛之缓缓抬眸,深不见底的眸光落在墨鸦身上。
墨鸦垂首,语速平稳地汇报:“沈七及护卫二,毙。谢府所遣杀手一,重伤遁走,未擒。密匣……被沈七临死前投入废井。‘影鳞’三人已撤回,无折损。兵马司已至现场。”
书房内一片死寂。烛火跳动了一下,在顾凛之冷峻的脸上投下明灭的光影。
密匣……入井?
顾凛之的指尖,轻轻拂过舆图上代表江南水系的蜿蜒线条。那冰冷的眼底,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终于荡开,不是失望,而是一种近乎残酷的了然和……更深沉的算计。
“知道了。”顾凛之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盯紧那口井。还有,查清遁走杀手的根脚。”
“是。”墨鸦应声,身形无声隐退。
书房内重归寂静。顾凛之缓缓靠回椅背,隐入更深的阴影之中。他闭上眼,指尖重新开始无声地敲击着冰凉的紫檀木扶手。
笃…笃…笃…
沈七死了,密匣沉井。谢府的反应,快、狠、绝,不惜一切代价要斩断线索。
但这盘棋,才刚刚开始。
沉入井底的,或许不是终结,而是……另一场风暴的引信。
盛京城的夜,更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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