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恋法则

作者:江唤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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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3 章


      纤玉是被手机闹钟震醒的,窗外的天还蒙着层灰蓝,像被梅雨季的潮气泡透的宣纸,连光都透得滞涩。潮气顺着窗缝钻进来,裹着檐角滴水的“嗒嗒”声——那水珠坠在青瓦上,积了整夜,此刻正一滴滴砸在窗下的青石板上,溅起细碎的水花,落在地板上晕开浅痕,像谁偷偷抹了泪,又怕人看见,赶紧蹭开,却还是留了印子。眼皮重得似坠了霜后的棉絮,浸了雨,连掀动都耗着气力,仿佛一松劲,就会彻底沉回梦里。意识仍陷在梅雨季的氤氲里——鼻尖似还萦绕着青梅汤的清甜,那是昨夜他煮给仙意的,锅沿还沾着糖霜,甜得能化进骨子里;混着雨雾的潮气,连呼吸都染着几分濡湿的甜意,像把昨夜的温柔吸进了肺里,吐出来都是暖的;腕间更甚,那片皮肤像还留着被攥紧的余温,指腹蹭过痣时的痒,清晰得仿佛就发生在方才,连带着昨夜仙意掌心的纹路,都刻在了纤玉的皮肉里,擦不掉,也磨不去。

      人总在雾里贪那点转瞬即逝的暖,明知雾散了连痕迹都留不下,却偏要攥着指尖那点冰凉的水汽,当作能把人留住的凭证,仿佛这样,就能骗自己这场相遇不是空欢喜,骗自己他不是只在醉梦里才肯依赖自己。他倏然睁眼,卧室里昏沉如墨,厚重窗帘仅漏一道窄隙,晨雾般的灰光斜斜落在交握的手上,将仙意指腹压着的那颗痣,映得愈发分明——那痣小小的,褐色,像粒被时光浸过的红豆,嵌在纤玉腕间,是从前仙意总爱捏着玩的地方,如今却成了最疼的印记,碰一下,心就颤一下。

      仙意还睡着,头歪倚在他膝头,长发软垂如浸了水的丝缎,搭在他裤腿上,沾着晨起的潮气,发梢卷着几缕浅弧,随着呼吸轻轻晃,扫过他的手背,痒得人心尖发颤。窗外的风掠过老槐树的梢头,带着雨丝的凉意,吹得窗帘边角轻轻飘,拂过仙意的发梢,他却浑然不觉,呼吸沉缓匀净,落在纤玉手背上,暖得似一缕轻烟,却又烫得人不敢动——这暖意太珍贵,像梅雨季里偶然漏下的阳光,转瞬就会被乌云遮住,他怕自己一动,就把这光惊走了,连影子都留不下。攥着纤玉手腕的手松了些,指节不再绷得那般紧,却未完全松开,指腹仍贴着那颗痣,随呼吸微微摩挲,像是无意识的依赖,又似怕他趁这雨雾悄声走了,连句告别都没有,只留下满室的酒气和凌乱,像从未出现过。

      人心最是矛盾,既盼着对方醒,又怕对方醒——醒了,或许能换来一句温柔的挽留;醒了,也可能只剩客气的疏离。纤玉僵着身子不敢动,连呼吸都放得极轻,轻得像窗外的雨丝,怕稍一动作便扰了这片刻的安稳。垂眸望着他发顶那缕总翘着的碎发——那碎发从认识仙意时就有,总不肯服帖,如今沾了潮气,更显倔强,像极了他的脾气,明明心里在意,嘴上却从不肯承认。心口忽的涩得发紧,像被雨泡胀的棉线,勒得人喘不过气——恍惚间记起许久以前,也是这样的梅雨天,巷口的梧桐叶被雨打湿,黏在青石板上,踩上去“吱呀”响。这人将整个人的重量都倚在他身上,头抵着他肩窝,呼吸灼热黏腻,说话时的气息能将他耳尖烫得泛红,连带着颈间的碎发,都蹭得他心口发痒。那时他手里拎着刚买的桂花糕,油纸被雨打湿,印在仙意的衣摆上,两人就那样挤在一把伞下,走得慢悠悠,窗外的雨下得再大,都像隔了层暖烘烘的纱,能把所有凉意都挡在外面,连风都是甜的。

      从前的依赖是敞亮的,是敢当着雨巷里的行人,攥着他的手不肯放的热烈;是敢把“喜欢你”三个字,混着雨声说出口的坦荡;如今却裹着醉意的壳,连碰一下他的发梢,都像偷了别人的东西,怕被发现,更怕被嫌弃——怕他醒了说“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怕自己的在意,在他眼里只是一场笑话。

      闹钟仍在床头柜上嗡鸣,在静得能听见呼吸起伏、能听见窗外雨打芭蕉的“淅沥”声的卧室里,显得格外刺耳,像根针,扎破了这片刻的宁静,也扎醒了纤玉的梦。纤玉指尖微蜷,想轻轻抽回手腕,动作轻得似怕碰碎了案头的琉璃盏——他总怕自己太用力,连这点仅存的牵连都会断,断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毕竟仙意的心,像梅雨季的天,说变就变。指腹刚要滑出仙意掌心,对方却倏然蹙眉,眉心拧出一道浅痕,像被惊扰的蝶,翅膀还没展开就皱了眉,无意识地又攥紧了些,力道不重,却恰好将他手腕锁住,锁得他心里发暖,又发酸。喉间溢出几不可闻的轻哼,像幼猫被扰了好梦,委屈得很,未醒,只是往他膝头又蹭了蹭,脸颊贴着他的裤腿,寻了个更安稳的姿势,连带着攥着他手腕的手,都往他掌心又送了送,像要把这暖意攥得更紧些,怕它跑了,怕醒来就只剩自己。

      “乖,我上班要迟了。”纤玉低头,声音轻得似一缕风,怕惊了他的睡意,更怕惊了这雨雾里的梦——这梦里有他想要的温柔,有仙意不加掩饰的依赖,哪怕是假的,他也想多做一会儿,多骗自己一会儿。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发顶——发丝软得似揉过的云絮,蹭得他指尖发麻,心也跟着轻轻颤了颤,像被雨打湿的弦,一碰就响,连带着呼吸都乱了节奏。窗檐的雨还在滴,顺着墙壁滑下,在墙角积成一小滩水,映着天花板的灯影晃荡,像他此刻不安的心,七上八下,没个着落,连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是盼着上班,还是盼着留在这片刻的温柔里。这话本没指望他回应,毕竟人还沉在梦里,却见仙意睫毛颤了颤,眼尾泛着点浅红,不是哭,是初醒时的生理性薄红,像晕开的胭脂,淡得几乎看不见,却又烫得人眼疼。他依旧未睁眼,只是缓缓松开攥着他手腕的手,转而虚虚勾着他的衣角,指尖捏着西装布料,松松垮垮的,未再黏得紧,却也没完全放开,像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牵连,细得风一吹就断,却又韧得扯不开,像他们之间的关系,明明该断了,却总还有点念想牵着。

      那点松垮的牵连,在仙意眼里,或许只是睡醒时无意识的动作,是无关紧要的线头,是醉后的惯性;可在纤玉心里,却是能拉住他不让他沉下去的救命绳,是黑暗里唯一的光,哪怕这绳子再细,这光再暗,他也攥着不肯放,望着不肯移开眼——人总是这样,越得不到,越不肯放手。

      纤玉趁机起身,膝盖麻得发僵,站起时腿微晃了下,他忙扶着床头缓了缓,指尖按在膝盖上轻轻揉着——方才被仙意倚着的地方,还留着他的温度,连带着膝盖的麻意,都变得温柔起来,像被阳光晒过的棉花,软乎乎的,让人舍不得挪开。目光扫过卧室,昨夜的凌乱仍在——仙意的西装外套搭在椅背上,领口皱着,领带歪歪斜斜挂在扶手边,沾着点淡淡的酒气,是昨夜他喝多了,吐得厉害,纤玉替他脱下时,不小心蹭上的;外套口袋里还露着半张电影票,是昨夜两人本要去看的,结果仙意喝多了,票也废了,像他们之间的约定,说不算就不算了。床头柜的白瓷盘里,昨夜拧过的热毛巾早已凉透,边角沾着些水渍,像没干的泪,晕在米白色的布面上,那是他替仙意擦脸时,仙意不小心蹭上去的;盘边还放着半杯温水,是他怕仙意半夜渴,倒好的,如今水也凉了,像他的心,慢慢冷了下去,却还抱着一丝暖意不肯放。连他脱下的围巾,都随意扔在床尾,米白色毛线上沾了点细尘,是昨夜从外面带回来的雨泥,还带着巷口梧桐的气息,那梧桐,是他们从前常去的地方,夏天一起躲阴凉,秋天一起捡落叶,如今却只剩回忆了,连树影都变得陌生。

      这些凌乱是昨夜唯一的实感,提醒着他不是在做梦,可越看,心里越空,像被掏走了一块,漏着风,连带着梅雨季的潮气,都往心里钻,冷得人发抖。他不敢多耽搁,抬手理了理衬衫领口,指尖碰到颈间的纽扣,冰凉的触感让他清醒了些——该上班了,不能再耽溺在这片刻的温柔里,成年人的世界,没有那么多时间用来怀念,怀念是最没用的东西,换不来钱,也换不回人。轻手轻脚取下玄关挂钩上的外套,路过床边时,又忍不住回头望了眼仙意:他侧躺着,背对着门,被子滑下去半截,露出的后颈皮肤细腻,能看见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绒毛,呼吸匀净,胸腔规律起伏,该是又睡熟了,连窗外渐大的雨声都吵不醒,更听不见纤玉心里的那点碎念——那些没说出口的“别走”,那些藏在眼底的“舍不得”,那些压在心底的“还爱你”,像一颗颗石子,沉在心底,越积越重,压得人喘不过气。

      人总是这样,越在意,越不敢说,怕说了连朋友都做不成,怕说了连这点仅存的相处都没了,只能把话咽回肚子里,让它烂在心里,变成一道疤,偶尔疼一下,提醒自己曾经那么用力地喜欢过,也那么用力地失去过。

      玄关的感应灯没亮,昨夜怕吵到仙意,关了总闸。昏暗中,纤玉摸黑换鞋,指尖碰到冰凉的门把手时,忽的顿住——没留纸条,没说归期,连被子都没替他盖好。他总怕自己做得太多,显得刻意,像个小丑,自作多情;又怕做得太少,显得不在意,让仙意觉得他早就忘了从前。就这样纠结着,连句“我走了”都不敢说,怕说了,就真的走了,再也回不来了。雨丝敲打着门扉,带着湿冷的气息,从门缝里钻进来,落在他手背上,凉得人心里发慌。心里空落落的,像出门时忘了带贴身的怀表,总觉得少了些什么要紧的事——少的,是仙意的一句“路上小心”,是他的一个眼神,是他的一次挽留,可这些,他都没有,从分开那天起,就没有了。

      他怕自己的关心太显眼,像这雨雾里的灯,太亮了反而惹得人烦,让人觉得他别有用心;又怕太淡了,像檐角的滴水,落进泥土里就没了痕迹,连点回忆都留不下,让仙意觉得他早就不在乎了。犹豫两秒,脚已踏出房门,冷雨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青石板的腥气,呛得他鼻子发酸,还是轻轻退了回来,踮着脚走到床边,像怕踩碎了地上的影子——那影子叠在一起,像极了从前的他们,亲密无间,没有隔阂,没有误会,没有那些说不出口的话。伸手将滑下的被子往上拉了拉,盖住仙意的肩膀,指尖碰到他后颈,凉得似玉,又细细掖了掖被角,像替从前的自己,补一次未完成的温柔——从前他总忘了替仙意掖被角,总被仙意抱怨“你一点都不细心”,如今想细心了,却不知还能不能补得回来,仙意还能不能接受他的细心。

      有些温柔是补不回来的,就像梅雨季的雨,落了就落了,再捡不回当初的温度;就像错过的人,走了就走了,再等不回当初的模样;可纤玉却还是忍不住做,怕仙意醒了觉得冷,更怕自己走了之后醒了悔,悔自己连这点小事都没做好,悔自己连说爱的勇气都没有,悔自己当初为什么要放开他的手。才转身轻轻带上门,动作轻得似怕风都能将人吵醒,连门轴转动的“吱呀”声,都被他压得极轻,像怕惊扰了这满室的回忆,怕回忆碎了,连梦都做不成了。

      楼下的早餐铺已开了门,蒸笼腾着白茫茫的热气,混着豆浆的甜香飘过来,在雨雾里散成淡白的烟,裹着早起行人的脚步声、自行车的“叮铃”声,格外热闹,却又衬得纤玉心里更空——这热闹是别人的,他什么都没有,只有满肚子的回忆和说不出口的话。未走近,便能闻见葱花饼的焦香,混着雨水的腥气,鲜活得很,那葱花饼,是仙意从前最爱吃的,每次路过,都要缠着他买,还得让他先咬一口,说“这样才甜”,如今他却只能自己站在这里,闻着香味,想着从前,连买一块的勇气都没有,怕吃了,就更想他了。他站在队伍后面,指尖插在口袋里,望着老板掀开蒸笼时腾起的白雾——那白雾袅袅娜娜,像他心里的念想,抓不住,也散不去,只能任由它在心里飘着,扰得人不得安宁,连呼吸都带着疼。

      混沌的脑子才清明了些,却又忍不住想起昨夜的梦:梦里的雨还在下,巷口的青石板路湿滑,他牵着仙意的手,踩着水往前走,手里的甜汤冒着热气,暖得能烫到指尖;仙意笑盈盈地看着他,眼里的光比阳光还亮,说“纤玉,我们永远都在一起好不好”;腕间被他攥紧的温度,连雨丝打在伞面的“沙沙”声,都清晰得似昨日光景,真实得让他以为,他们从来都没有分开过。可抬头望见对面写字楼玻璃幕墙上自己的影子——西装革履,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袖口扣得严实,腕间那颗痣藏得严严实实,映着身后灰蒙蒙的雨景,连眼神都变得客气而疏离。哪里还有半分从前穿白T恤、背帆布包,敢在雨里拉着仙意的手,疯跑着穿过整条巷弄的青涩模样?哪里还有半分从前敢把“爱”字挂在嘴边的热烈?只剩下一个被岁月磨平了棱角,学会了隐藏情绪的成年人,连笑都带着客气。

      岁月把人磨得体面,磨得学会了藏起情绪,磨得学会了戴面具做人,却也把纤玉心里的热,磨成了只敢自己揣着的余温——怕这温度太烫,烫伤了别人;更怕太凉,连自己都暖不了;怕这温度被人看见,笑话他还没放下;怕这温度散了,连回忆都没了,连自己是谁都忘了。

      “小伙子,豆浆好了。”老板的声音粗哑,带着烟火气,将他从回忆里拉回神。纤玉接过热豆浆,指尖攥着温热的杯壁,暖意顺着指尖往心里钻,却驱不散那股从心底冒出来的凉——这暖意是暂时的,就像昨夜的温柔,转瞬就会消失,留不下任何痕迹。地铁口挤满了避雨的人,伞挤着伞,五颜六色的伞面碰在一起,溅起的雨水打湿了裤脚,凉得人腿发麻,像心里的那股凉,从脚底一直窜到心口。地铁里人挤人,他被夹在中间,胳膊肘抵着旁人的背包,豆浆的热气熏得鼻尖发痒,却不敢喝——怕洒在别人身上,也怕这暖意太快散了,连这点仅存的温度都留不住,留不住,就又只剩自己了,像从前无数个孤独的日子一样。

      手机亮了下,屏幕的光在昏暗的地铁里格外显眼,他以为是仙意的消息,慌忙掏出来看,指尖都带着点颤——他多希望屏幕上跳出的是“你在哪”“什么时候回来”“我想你了”,可却见是工作群里99+的未读消息,还夹着领导@所有人的加班通知,红色的提示像根刺,扎得眼疼,也扎得他心里发慌。他轻轻叹口气,将手机塞回口袋,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掌心——那里还留着仙意掌心的温度,连指腹蹭过痣的痒,那些醉后的黏腻依赖,都缠在心上,像团解不开的线,紧得发疼,勒得他快喘不过气,连呼吸都觉得是种负担。

      没说出口的话,比加班通知更沉,比地铁里的人潮更挤,比梅雨季的雨更凉;压在纤玉心里,堵得他连呼吸都觉得费力,却又不敢说,怕说了,连这点仅存的牵连都没了,怕说了,连做梦的资格都没了,怕说了,就真的彻底失去他了——人总是这样,越怕失去,越不敢争取。

      出地铁时,雨小了些,太阳刚爬过写字楼顶,金光透过薄云洒下来,晃得人睁不开眼,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映出斑驳的光,像打碎的镜子,拼不回完整的模样,像他们之间的关系,碎了,就再也拼不回来了。纤玉抬手挡了挡,目光落在远处的写字楼——玻璃反光里,自己的影子孤零零的,被阳光拉得很长,像根飘在风里的线,无依无靠,身后是行色匆匆的人,没人停下来看他一眼,也没人知道他心里藏着的那些念想,那些关于爱与失去的,沉甸甸的念想。忽的想起昨夜仙意往他怀里缩的模样,想起他攥着自己手腕、指腹反复蹭那颗痣的动作,想起从前这人凑在他耳边,声音软得似糖,带着点撒娇的意味,说“跟着你就好”。那时的阳光也这样暖,却比现在更敢落在两人身上,敢把他们的影子叠在一起,敢让所有人都看见他们的亲近,敢让全世界都知道,他们是相爱的。心口忽的软得一塌糊涂,连呼吸都轻了,眼眶却也跟着发紧,怕眼泪掉下来,砸在地上,连痕迹都留不下,像他的爱,卑微得连眼泪都不敢让人看见。

      过期的话最磨人,像梅雨季里发潮的糖,甜早就没了,只剩股涩味;像旧衣服上的补丁,看着碍眼,却又舍不得拆;仙意早忘了当初说这话时的认真,忘了他们曾经有多相爱,纤玉却还当宝贝,揣在怀里,舍不得丢,也丢不掉——不是不想丢,是丢了,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他站在路口等红灯,豆浆已凉了,杯壁凝着层水珠,沾得指尖发潮,凉得人心里发颤,像仙意每次拒绝他时的语气,冷得人骨头疼。雨又开始下,细细的,落在脸上微凉,像谁的指尖轻轻碰了碰,却又转瞬即逝,像仙意偶尔流露的温柔,短暂得让人抓不住。捏着空杯,忽的笑了笑,笑意里带着几分涩,也带着几分无奈——他明知昨夜的黏腻是醉后的无意识,是脑子不清醒时的依赖,不是真心的;明知仙意醒了,便会变回从前的冷淡,连看他一眼都觉得多余,更不会记得昨夜的温存,甚至会觉得他趁人之危;明知自己不该有期待,不该盼着什么,可还是忍不住——忍不住盼着下班回来时,玄关的灯是亮的,推开门能看见那人坐在沙发上,哪怕不说话,哪怕只是在看雨;忍不住盼着卧室里有人等,哪怕只是像昨夜那样,攥着他的手腕,安安静静待着,让他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不是一个被遗忘的人。

      人总在等不可能的事,像守着空庭的灯,明知归人不会来,明知这灯早晚都会灭,却还是舍不得熄,怕他万一回来了,看不见光,找不到路;也怕自己没了这盏灯,连夜里的路都走不下去,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了;纤玉就是这样,明知仙意不会回头,却还是守着这点念想,不肯放,像守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哪怕这稻草救不了他,也能让他多撑一会儿。

      红灯变绿,身后的人潮推着他往前走,脚步不由自主地快了些,像被这雨雾催着,也像被心里的念想赶着,赶向那个没有仙意的未来。纤玉将空杯扔进路边的垃圾桶,雨水打湿了他的领带,冰凉的触感贴着颈间,他抬手理了理,指尖蹭过冰凉的领带夹——这领带夹是仙意送的,那年他升职,仙意笑着说“以后要更努力哦”,如今却成了最锋利的念想,硌得人心里发疼,每次摸到,都能想起他们曾经的好,也想起他们如今的陌生。才彻底回神——该上班了,那些梦里的雨、醉后的黏腻、心底的念想,都得暂时收起来,像把从前的日子细细叠好,藏进抽屉最深处,不敢碰,怕碰碎了回忆,也怕碰疼了自己,怕一碰,就再也忍不住,会哭出来。腕间那颗痣还在,藏在袖口下,像枚刻在皮肉里的印章,印着从前的温柔,也印着现在的疼,印着他们爱过的痕迹,也印着他们失去的遗憾。

      烫过的痕迹最疼,不是疼在皮肉,是疼在心里;纤玉藏着是疼,碰着是疼,连忘都忘不掉,偏要带着走,像带着一枚旧勋章,证明自己曾经勇敢过;也像带着一道旧伤疤,提醒自己曾经受伤过——有些伤,一辈子都好不了,有些爱,一辈子都忘不掉。
      进了设计院大楼,冷白的灯光落在锃亮的大理石地面上,映得人影发虚。电梯门刚滑开,就撞见抱着一摞图纸的林薇,纸页边缘蹭得她小臂发红,她腾出一只手揉了揉胳膊,笑着冲纤玉点头:“早啊沈工,刚到?”纤玉回以浅笑,侧身让她先进来——电梯空间不大,图纸占了大半位置,他靠着轿厢壁站着,目光落在跳动的楼层数字上,指尖无意识蜷了蜷,耳边是电梯运行的轻微嗡鸣。

      办公室里键盘声此起彼伏,像无数只小甲虫在纸上爬。组长老周叼着支没点燃的烟,敲了敲纤玉的工位,图纸卷成筒在他桌面轻戳了两下:“纤玉,昨天那版桥梁受力图再调下,客户今早发消息催,说节点标注得再细点。”纤玉应声“好”,拉开椅子坐下,鼠标点开文件,屏幕上密密麻麻的线条瞬间铺展开,红的力线、蓝的支座,交错得让他指尖顿了顿——昨夜画图到后半夜,眼睛里还带着点未散的疲惫,连鼠标在掌心沁出的凉意,都让他觉得格外清晰。

      “发什么呆呢?”林薇端着两杯咖啡过来,把冒热气的热美式放在他桌角,杯壁上的水珠滴在桌面,晕开一小片湿痕。她弯腰扫了眼屏幕,皱了皱眉:“看你脸色差得很,眼下都青了,昨晚又加班到很晚?”纤玉回过神,指尖碰着温热的杯壁,暖意顺着指尖往上爬,才勉强压下那点倦意:“嗯,改到后半夜,有点没缓过来。”他点开图纸编辑栏,鼠标精准落在受力节点上,拖动线条的手却比平时慢了半拍,连老周要求的“细”,都多了几分不受控的滞涩。

      老周凑过来看了眼屏幕,指尖点在屏幕上的标注线,点头赞许:“还是你画得细,这节点标注比上次那版清楚多了,客户要的就是这个劲儿。”纤玉漫不经心地“嗯”了声,目光扫过图纸角落——那里的空白处,他竟无意识画了道蜿蜒的短线,像极了昨晚没画完的力线。他赶紧用鼠标选中删掉,耳尖微微发烫,幸好林薇在旁边喊老周:“周工,你过来看看这个方案,客户说要不要加个防撞栏?”老周应声走过去,没人注意到他指尖攥着鼠标的力道,连掌心都沁出了汗。

      午饭时林薇硬拉着他去楼下食堂,穿过走廊时,她边走边絮絮叨叨:“听说没?下周项目验收,客户那边要来人,估计又得连加几天班,到时候可得靠你撑着。”纤玉端着餐盘找了个靠窗的位置,白米饭嚼在嘴里,没什么滋味。他脑子里没装林薇说的“加班”,全是今早出门时没收拾完的桌面——图纸散在桌上没归拢,钢笔还斜插在笔筒里,不知道会不会被风吹得滚落。想着想着,他夹菜的手顿了顿,筷子上的青菜差点掉回碗里。

      “想什么呢?魂都飞了。”林薇用筷子尖戳了戳他的碗,眼底带着点关切,“你最近总这样,要么发呆要么走神,是不是太累了?”纤玉抬头,撞进她带着探究的目光,赶紧摇摇头,把嘴里的饭咽下去:“没,就是在想下午的图怎么改,客户要的细,得再核对几遍。”他扒拉完最后一口饭,把餐盘推到一边,起身往办公室走——只有埋进那些密密麻麻的线条里,才能暂时压下心里翻涌的倦意,压下熬夜后太阳穴传来的、密密麻麻的疼,还有点烦躁

      下午改图时,手机突然震了下,放在键盘旁的屏幕亮了亮。纤玉心脏猛地一紧,手忙脚乱地掏出来,指尖都在发颤,点开却只是工作群的通知——老周发了验收流程表。指尖摩挲着冰凉的屏幕,他想起今早出门时,匆忙间没关客厅的灯,不知道会不会一直亮到晚上?那点细碎的担忧,此刻却远得像隔了层雾,摸不着,碰不到。他深吸口气,把手机塞回口袋,重新看向屏幕,鼠标在图纸上划出流畅的弧线——他是别人眼里靠谱的沈工,是能把复杂受力图画得清清楚楚的工程师,却唯独搞不定连日加班的疲惫,搞不定那些藏在细节里的、没说出口的顾虑。

      下午刚改完受力图,保存文件的瞬间,工位旁突然凑过来个脑袋,实习生小陆抱着笔记本,笔尖捏得发白,声音怯生生的:“师父,这个支座反力计算我总算不对,换了三种方法都差一点,您帮我看看呗?”

      纤玉抬眼,看见小陆额角沾着汗,额前的碎发都湿了,草稿纸上画得密密麻麻,公式写了一行又一行,连最基础的系数都抄错了两个符号。他接过笔记本,指尖点在错处,声音不自觉放得轻,怕吓着这个刚毕业的小姑娘:“这里荷载方向搞反了,应该是向下的,你写成向上了;还有这个系数,上次开会我强调过的,0.8不是0.6,是不是没记牢?”小陆脸一红,耳朵尖都烧了,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昨天记笔记太急,字写得太潦草,回头看就漏了个小数点……”

      旁边林薇听见两人的对话,端着水杯走过来,笑着打趣:“小陆,你师父当年可是我们院的‘公式活字典’,别说你这点小错,就是再复杂的受力分析,他扫一眼都能瞅出问题。”小陆眼睛一亮,凑得更近了些,笔记本几乎要贴到纤玉眼前:“师父这么厉害?那您当年刚画图的时候,有没有犯过傻啊?比如画错线条什么的?”

      纤玉捏着笔的指尖顿了顿,笔尖在纸上顿出个小小的墨点——恍惚间想起刚工作那年,租的小公寓里,画图到深夜时,总爱把窗户开条缝,风灌进来吹得屏幕发亮,好几次因为走神,手一抖画错了线条,最后只能熬夜重画。那时候的日子,好像连图纸上的线条都带着点青涩的慌。他收回神,敲了敲小陆的笔记本,语气里带了点不易察觉的软:“别贫,先把这道题改对,下班前给我看,改不对今晚不准走。”

      小陆吐了吐舌,做了个“收到”的手势,抱着本子跑回自己工位。没一会儿,她又探着脑袋凑过来,声音压得低低的,像怕被别人听见:“师父,您画图这么厉害,是不是一开始就喜欢做设计啊?我总觉得这些公式好难记。”纤玉指尖顿在键盘上,想了想,轻轻点头:“慢慢就习惯了,画顺了就不难了。”

      老周正好路过,听见这话,拍了拍小陆的肩,眼里带着点笑意:“你师父当年可是熬了好几个月,才把这些公式吃透,你得多跟他学学。”话没说完,就被纤玉递过来的图纸打断——他把刚改好的受力图递过去,声音平平的:“周工,这版复核完了,您看看符不符合客户要求。”老周接过图纸,冲小陆挤了挤眼,笑着走了,没再提那些过往的事。

      快下班时,小陆抱着改好的题跑过来,眼里亮晶晶的,像落了两颗星星,把笔记本递到纤玉面前:“师父,算对啦!您看这得数,跟您说的一模一样!”纤玉放下鼠标,指尖扫过纸上的计算过程,步骤写得整整齐齐,上次错的符号和系数都改对了,他点点头,嘴角难得勾起点浅淡的弧度:“不错,进步挺快,明天教你画基础图。”

      小陆瞬间欢呼一声,抱着笔记本转了个圈,收拾书包时又凑到他工位旁,手指揪着书包带:“师父,您今晚加班吗?我这儿还有几道题没弄明白,要是您加班,我留下来陪您,还能帮您端茶倒水!”

      纤玉摇摇头,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鼠标线,脑子里又冒出家的方向——客厅的灯不知道关了没,桌上的图纸会不会被灰尘落上?他声音放得轻,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不用,你早点回去,路上注意安全,明早别迟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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