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画师和鬼马作家

　　下课铃声清凌凌地唤回洛井迷糊的神志，如果是高中时候，他一定在潜意识里拼命地杀人杀人，杀了父母、杀了同学、杀了全世界！
　　而现在，洛井里脑子一片空白。他是一个即将被自己杀死的人。
　　洛井懒得吃晚饭。但他不知为何有点想去看看高中的食堂。那么多年了，校园的噩梦对他来说已经渐渐远去的时候，突然地回到了这个黑暗的地方。他竟然是怀念的。
　　洛井随着嬉嬉闹闹的人流走着，他长得很高，在一群穿着黑红色校服的高三生中鹤立鸡群。总有很多人的眼光有意无意地瞟到他，又在他脸上逗留。
　　洛井不喜欢这样的注视。
　　突然，他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洛井没在意，可能是不小心的。他不觉得会有人在吃饭的路上和他搭话。他在学校没有任何熟人。
　　“洛井？”一个声音好奇地问，嗓音沉沉的。
　　洛井猛地捏紧食指指尖。
　　那人很自然地勾住洛井肩膀：“真没想到，我竟然和你一个学校。”
　　是李云逸。
　　洛井在心里默默告诉自己。
　　“别碰我。”洛井冷冷地甩开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臂。
　　李云逸着急地掰过洛井的脸：“欸？你不认识我了啊，我是李云逸啊。”说着捧着洛井的脸蛋搓了搓，委屈巴巴地说，“对不起啊，我之前在梦想的舞台里对你太凶了。”
　　洛井仰头看他：“我们为什么会回到过去？”
　　“不知道啊。”李云逸摇了摇头。
　　洛井发现李云逸校服上全是斑斑点点的颜料。像夜空里灿烂的烟花。
　　“你是美术生？”
　　李云逸点了点头。
　　洛井眯着眼睛回忆：“我对你有点印象。”
　　每次总分都年段第一，能超年段第二数十分，全年段公认的校草。似乎就叫李云逸。
　　但曾经作为倒数第一的独行者，显然不会和这种风云人物有交集。听到了也不会在意他是谁。
　　洛井打量着他。李云逸长得是真好看，清清秀秀，干干净净。黑红色的校服穿在他身上和他雪白的皮肤产生了鲜明对比。
　　好学生的皮囊。
　　洛井对这皮囊的热情期早过了。他在心里冷哼一声，什么校草，也不过如此。没有一张皮囊能在他眼里撑过十分钟的。
　　“我对你也有印象。”李云逸道。
　　洛井有些意外。
　　李云逸：“我去办公室问题的时候看到过你好几次。”
　　办公室？
　　哦。
　　那多半是他在挨骂。
　　洛井对自己拉垮的形象丝毫没有要挽回的表示，他反而希望形象越差越好。
　　这样就没什么心理负担。
　　什么事都可以干。
　　“你成绩那么好，怎么考到这所学校来的？”洛井问他。
　　这是一所民办高中，兰亭高级中学。四百四十六的分数线，还可以买分，两万一分。
　　李云逸轻松地笑笑：“听说这个学校的画室好，我就来了。”
　　“中考几分？”
　　“六百三十多吧。”
　　“你六百三十多你来兰亭？”
　　满分六百五的中考，考六百三十多去最好的一中完全不是问题。
　　“相比学习，我更喜欢画画。”
　　“你爸妈没意见？”
　　一万五一学期的学费，学美术就更贵了，如果考去好点的学校能省下好多资金负担。
　　李云逸垂下眼眸，语气带上了一点小小的偏执：“我喜欢美术。”
　　洛井能理解，他也是这样的。
　　不爱学习，只钟情于小说，沉溺在自己的世界里。
　　洛井轻拍了一下他的肩。
　　本来不想吃饭的洛井，神使鬼差地和李云逸一起去食堂打了份饭菜。
　　洛井看着饭菜发了会呆。
　　已经七年没吃食堂的饭菜了，却还是下意识打了自己常打的。
　　番茄炒蛋，芹菜炒肉，雪白的米饭。
　　“你回家一般干什么？”李云逸起了话题。
　　洛井弯起嘴角，高中他没空剪头发，刘海长得几乎碰到了鼻头。他勾起嘴角，大大的嘴巴在脸上弯出一抹诱人的弧度：“你是说现在？还是之后？”
　　“现在。”
　　洛井弯着嘴哼了一声，拿筷子挑拨着番茄：“坐牢呗。”
　　“啊？”李云逸吃了一口饭，腮帮子鼓鼓的，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反正没啥好事。”洛井抬起眼睛，透过厚厚的刘海看他。
　　李云逸吞下一口饭：“你怎么不吃？”
　　“快死了吃什么饭。”洛井仍维持着笑，享受似地眯起眼睛，“验尸的时候被发现胃里有饭菜多尴尬。”
　　“这么快又想去闯梦想的舞台了？”
　　洛井愣住。
　　什么梦想的舞台？他只是想死啊。
　　难不成……
　　“如果我自杀就会进入梦想的舞台？”洛井小心翼翼地问。
　　“对啊。”李云逸扒了口饭，咽下去后道，“之前那个队伍里的人告诉我的，我们死不了。在梦想里舞台死去的人也是一样，他们死后会去下一个舞台。如果有一个舞台通关就可以回到现实世界。”
　　比死亡更可怕的是什么？
　　是死不了！要永远地被这个世界玩弄、折磨！
　　洛井痛苦地倒在天蓝的椅背上：“我真的不想活了，为什么不让我死，为什么……”他捂住脸，额头猛得磕向灰白的餐桌，那动静惊得好几个人朝这边望来。
　　“那不是校草吗？”一个戴着紫色眼镜框女孩对同伴小声嘀咕。
　　“别说还真挺好看的。”
　　“他对面的人是谁？考试考砸了吗？最近也没月考啊。”
　　“不认识。可能是单元考吧。”
　　“至于吗……”
　　“读民办高中的不是家里有钱就是想翻身考本，压力挺大的。”
　　好一会，洛井抬起头。发现李云逸拿着筷子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洛井面无表情地起身，拿起一口未动的餐盘，头也不回地走了。
　　李云逸看着灰白的桌面，好一会，才低下头继续吃饭。
　　晚自习，洛井一页一页翻着自己之前写的小说，这本小说名叫《红尘》，到现在还一直没有填坑。因为人物太多了，几百号人，他实在驾驭不了。
　　他看着《红尘》打发时间。
　　他写小说从来不写大纲，小说人物、情节，一般都是写到哪想到哪的，好多点子都是写着写着想出来的，或者上课发呆的时候蹦出的。
　　几百号人的人物性格和技能可不是好记的，经常写着经常要往前翻。
　　同桌是个戴着黑框眼镜的寸头男孩。这种高中不戴眼镜的人实在是少。今天作业少，他无聊，转着笔，眼神又飘到洛井的小说上。
　　“给我看看呗？”同桌凑过去小声询问。
　　洛井修长的手指慢慢摩挲书页：“不行。”
　　“你写的是什么类型啊？”
　　“恐怖小说。”
　　“发表了吗？”
　　“没有。”
　　“为什么啊？写了小说不给别人看写了有什么用？”
　　写了小说没人看写了有什么用？
　　如果是高中的洛井，或许会这么想。
　　但是现在，他无所谓了。
　　世界太大了，大到没人关注他写了什么。世界也太小了，小到没有他的立足之地。
　　重度抑郁的人，想什么都悲观。
　　时间过得很慢，在一页一页纸间流逝。
　　离放学还有小半个钟头，班主任悄悄从后门进来，坐在后排的个别同学感觉到了异样，回了下头，又低下头继续写课外练习了。还有些轻咳了一声，提醒附近做小动作的人。
　　洛井没发现老师站在自己背后。
　　“在看什么呢？”班主任声音没什么情绪，但却听得洛井浑身一抖。
　　熟悉的回忆撞进脑海。他记起来了，原来今天是他的《红尘》被老师没收的那一天。《红尘》就此断更。
　　只是之前，他是在写小说，老师问的是“你在写什么”。熟悉的场景，但似乎又有那么一点不一样了。
　　洛井知道自己的小说要被没收，没有像之前挣扎说自己在写日记，利落地把本子一合，坦然道：“我看我自己写的小说呢，老师你要没收吗？”
　　老师一愣，似乎有点不好意思说没收了，她平和地说：“先不收你，别再带到学校了。离高考只有一百多天了，马上就是百日誓师大会了，你还在这看小说？你的高考成绩要对得起你这三年的早起晚睡，对得起父母给你交的昂贵的学费啊。”
　　洛井哑然。
　　他也愧疚，也感觉自己对不起父母啊。可他没办法，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他的命，不需要别人来做主。
　　他默默把小说塞进椅背上挂着的书包里，从桌洞随手抽了本书出来。他早就想死了，是小说支撑着他活下去。
　　父亲寄予他的希望，为他学业花费的金钱，像两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
　　中考前他就在翻大专的手册了。父亲却背着他买了四分，给他进了这所民办高中。
　　他羡慕李云逸，能自己决定想去哪里。
　　老师走后，他的视线从空白的作业本上移开，转向了漆黑的夜空。惨白的灯光倒影在河里，像许多畸形的鱼鳞。
　　这条河是一条死河，横穿学校，河水很浅，食堂的污水基本都排在了这里。路过时总有一股死鱼的腐臭味。
　　放学铃声悠悠地跃入每一个人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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