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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 章
老陈家攒的是老婆本,一次掏干净,以后就难给阿杰说媳妇了。
昨夜里,陈老爹烟袋锅子抽着,拿不定主意。陈大娘去收拾西屋,安顿阿浩住下。
煤油灯烧起来,冒黑烟,熏的墙上有黑印子,照着昏黄的光,陈老爹就问阿杰:
“当真,要全拿来救这娃吗?”
不在阿浩面前,阿杰愿意说话了。他简单比划两下,声音平板,走调生硬,一个词一个词往外蹦,不成句子。
“可怜,要救。花钱,不怕。媳妇,娶不上。留钱,没用。”
阿杰说的不假,十里八乡的媒婆子,也没见说来一个人影。陈老爹磕磕烟袋锅子,叹了口气,想开了。
“那就先救人,钱,早晚再攒。”
阿杰自打聋了,就没了指望似的,天天闷着头做活,再没提,要过啥。他的嗓子,原好听着来,小时候还喜唱山曲,自从聋了,性子变了。
老两口心里愧疚,只望着阿杰有点盼头。
难得这回,他明白地说,要救人。这救人,也是积德哩。多个兄弟,阿杰都像有了人味,多早晚没说过这么些话了。
【两个娃娃有做兄弟的缘分呐。】
河边泥滩上,一人高的苇子荡。
芦芽是芦苇的嫩芽,剥开外皮,里头白白嫩嫩,一节骨一节骨,又脆生又甜香。
阿杰的粗手,拉着阿浩的手腕,像握一截芦笋,能掰折了。他心里想的多,走不到河边,早就撒开手。
岸坡边有草窠,阿杰找了一处,让阿浩坐下,抿着坚毅的唇,朝他比划。
【我去摘,你等着。】
阿浩睁着水灵灵的眼,瞧着阿杰,他看不大懂这个比划。阿杰哥哥漆黑的眼珠子,里面好像能照出自己的影儿。
阿浩从草窠上起身,想帮忙。他多少是不安,怕自己没用,哥哥一家嫌弃他。
“哥哥,我帮你吧……”
阿浩说完,想起阿杰听不见,又慌忙比划,指着芦苇荡,意思要去。阿杰却摇头,似根本不明白一样,直急得阿浩一头汗。
阿杰多有力气,执拗地摁阿浩坐下,自己趟着草窠过去了。
阿浩抱着膝盖,看阿杰忙乎。他心酸酸地想,阿杰哥哥要不是个聋子多好,就能听见,自己说话了。
阿杰很快采回来了,苇叶子包扎了一小捆,用一手拎着。他脚上有泥,手上有划印子。苇子荡里的叶,锋利的像铁片片。
他走到阿浩边上,比划:
【回去。】
阿浩泪窝子浅,养爹娘小时候经常笑话他,心思像个丫头。他眨着一双长睫毛,泪窝子热乎乎的,憋着才行。
这把他捡回来,才一天功夫的阿杰哥哥,是真拿他当弟弟,连采个芦芽都不让他弄。
阿浩傻傻地想,被人疼着可真好。少年人淳朴敦厚,只想着举头三尺有神明,人得知恩图报,说出来为证。
阿浩不知道,阿杰能读懂口型。他仰望着阿杰,极为小声地张口,不为了阿杰能知道,他只像是说给自己,和其他的生灵听。
“谢谢你,阿杰哥哥……哥哥对我好,以后,我也会对哥哥好的……”
自顾自说完这话,阿浩像是展开了心结,湿漉漉的眼睛弯弯,冲阿杰,扯出一个明媚的笑来。他不知道,阿杰眼瞳震颤,一字一句,都读到了。
阿浩蹦起身,拍拍衣服,把阿杰划出印子的大手拉起来,撅起嘴唇,口风呼呼吹了几下,声音软软糯糯的念叨。
“不疼,不疼,大风吹去,就不疼……”
阿浩灵性俏皮,神情也像哄小娃娃。白嫩嫩的手,捧着骨节分明的手,更显得阿杰手黑。温热的呼吸,扑在阿杰粗糙的手背上。
阿杰心里高兴,也难过。阿浩的嗓子,肯定说话很好听,要是他能听见,就好了。头顶上飘来几朵云彩,阿浩小脸红扑扑的。
“哥哥,咱们回家。”
阿杰抬着眼睛,敛着下巴,微微点点头。他抿唇闭紧了嘴,艳阳的好天气,该带着阿浩回去吃晌午饭了。
灶屋里飘来一股香,新蒸的黄馍馍,鼓鼓涨涨地挤在篦子上,你挨着我,我挨着你。
哥俩一回来,阿浩就像个叽喳的百灵鸟,家里顿时热热闹闹。
“爹,娘,哥哥采的芦芽,可鲜可鲜了……”
芦芽炒鸡蛋,在乡村是稀罕吃食。灶屋连着炕,家常都是炖菜,过年节才动油炒菜。
一碗嫩黄配着绿芽,喷喷香,馋口水。阿杰头一次,第一筷子没挟给爹娘。他挟了炒蛋,放在阿浩面前的碗里。
阿浩惊讶地看着阿杰,忐忑不安地觑着爹娘脸色,见他们笑眯眯的,也没有生气,眼窝窝又要热了。
阿浩赶紧埋下头,抽了抽鼻子,差点又要掉金豆豆。
“浩娃,快吃吧,趁热。”
见阿浩细白手指捏着筷子,小鸟吃食一样尝了一口,阿杰脸上又不自觉地笑了笑。
陈大娘往笸箩里拾馍,望见了就笑着:
“阿杰有弟弟了,可是高兴,这都会笑了。”
阿杰压了压嘴角,是呀,有弟弟了,他干活都有劲了,还想攒点钱,给阿浩扯块布,裁件新衣裳穿。
陈老爹填了一点新烟叶子在烟锅里,跟儿子商量。
“阿杰,西屋冷,浩娃凑合一天行,不能紧着这样。得给那屋盘个炕,你下午就去换点砖来。”
西屋没炕,阿浩睡的铺板,搭在两个条凳上凑合的,嗖嗖进风。天要是凉了,那个小身板可禁不住。
阿杰力膀大,手艺活干的都好,不仅木匠活能糊口,瓦匠、泥匠活,地里的各样农活,都能拿起来。
他冲着陈老爹点点头,他可不能让浩浩冻着,爹不说,他也早惦记着,得给西屋盘个大炕。
阿浩正撸着袖管,在灶屋帮陈大娘洗碗。手腕子白生生的,沾着水珠子,阿杰多看了几眼。听见爹让他去换砖,阿杰赶紧收回心来,去粮囤里搬麦子。
听见这话,见阿杰哥哥扛着一袋子粮食,真要出门换砖。阿浩慌忙甩甩手上的水,跑去拦着:
“不用,爹,那个铺我睡着挺好的。我光吃饭,也不能给家里添进项,怎能恁样花销。”
他眼睛瞧着陈老爹,没注意脚底下。扎着手麻麻爪爪的,还怕弄湿哥哥衣裳。
这一拦,就几乎要投在,那个火烫硬实的怀里,抱着阿杰的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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