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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屎盆子扣给天道
晦暗云海,巨大的仙舟轮廓隐现,银甲仙兵肃立如桩。
下方,粘稠如墨的大川,飘荡着丝丝缕缕的暗金炼火,就像绣了金线的黑色绸缎,瑰丽又致命。
川畔孤立一座万丈白塔,塔顶只有两人。
“川主,何为‘没有’?”仙官笑得僵硬,“已经空三回了……”
谢昭野斜倚塔栏,姿容明艳夺目,浑身却散发颓废气质。
乌发随意挽着,赤色长袍穿得松垮,唯独额间倒悬的火焰剑,带着肃杀之气。
“川主,小官每月如数押送天魔,湮川怎会炼不出仙器?”
仿佛在应和仙官的话,无数天魔从仙舟倾泻而下。
它们在半空挣扎翻滚,哀嚎尖啸,如一场呼啸而至的黑色骤雨,坠入下方的黑水。
川面升腾起黑色潮雾,夹杂着金焰,转瞬吞没这些生物。
触碰的瞬间,鳞甲皮肉寸寸消融,森白骨骼崩解碎裂,最终尽数融入黑水,连一缕黑烟也没留下。
谢昭野却恍如未见,锐利的眼眸半眯着,直勾勾地盯着那仙舟……之上。
【中垣钧洲,域外天魔“一境·破壁者”已现身。天命当归,斩绝。】
又跑到人间去了。
就数“一境·破壁者”跑得最勤快,一时上天,一时下地。
确切地说,它……或它们……大部分时间都在人间。
“川主?”仙官仰首,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面露了然,“可是他们让您烦心?小官即刻命……”
谢昭野收回视线,横了他一眼,“一群瞎子,有何可烦!”
仙官沉默了一瞬,又僵硬地笑,“嘿嘿……请川主体谅,这湮川凶险无比,他们——”
谢昭野直接打断他的话,“他们不敢来,你倒敢,还来得勤。”
她眼中毫不掩饰嘲讽,“月月不落空,可有全勤奖?”
仙官一拱手,“敢问川主,‘全勤’是何奖励?”
谢昭野不答,只是紧盯着他,眼中翻涌着暴虐的情绪,苍白的脸更加阴郁。
她着了不知谁的道,将宗门忘得一干二净,连师尊的噩耗都迟了近千年。
能有这种通天手段,不是仙主,就是天道。
又或者……是整个仙界……
顶着她不善的目光,仙官垂下眼帘,固执地重拾话题,“川主,这月的份例尚未交付,司伐殿讨伐天魔,正是急需兵器之时,万望川主体谅一二。”
气到极点,谢昭野忽然笑了,厌世的脸忽然生动起来,清丽绝伦。
“司伐殿讨伐的是‘天魔’?”
那她年年看到的金色文字是什么?
“自然是天魔。”仙官恭敬依旧,一板一眼地陈述,“每月下官押解过来,投入湮川熔炼,换回各色仙器。”
“天魔,换仙器。”谢昭野意味不明地重复了一遍,嘴角始终呷着笑,眼底波光流转,“不必担心,湮川不挑食。你们月月往这倒垃圾,它早就炼了许多。”
话音刚落,塔下川水应声翻涌,尖戟,长枪,方鼎……无数神兵利器,一件接一件地浮出来。
一望无际的川面,目之所见,俱是宝光闪烁。
如此美妙之象,足以令天下修行之人疯狂,仙官却没有丝毫动容,“小官感激不尽,请川主拾取一二。”
“想要啊,那便自取。”
“川主说笑了。除了您,谁能靠近湮川?”
“不错。”谢昭野笑吟吟地点头,下一刻却陡然变脸,“那你为何站在此!”
不待对方反应,便瞬息欺身向前,单手掐住仙官的脖子,又飞天而起,直将他拎得离地三尺,双眸死死逼视,“你可知,今日本尊根本没有布下结界!”
头顶之上,无数视线聚焦于塔顶。
谢昭野并没有做任何遮掩。她知道那些人不会下来的。
仙主忌惮她,但也离不开她。
仙官垂眸,并未作出挣扎姿态,任由颈骨发出渗人的“咔咔”声,竟似已认命。
谢昭野不为所动,反而越发收紧五指,冷笑,道:“本尊在魔渊征战百年,不曾见过劳什子‘天魔’,怎时至今日,这‘天魔’成群冒头,越杀越多,无穷无尽!”
“小官……不知。”仙官艰难发出声音。
“干不了,就别干。”谢昭野说得缓慢,一字一句,语气极其不屑,“司、伐。”
仙官倏然抬头,明明面庞依旧平静,瞳孔却骤然浮现幽蓝符文,说出的话也气急败坏。
“离野!你一直在耍我?”
谢昭野嗤笑,“这倒新鲜。堂堂四方仙尊之一,不惜借傀儡之身接近,到底谁耍谁?”
“我……我有……唉!”司伐声音踌躇,逐渐变得低沉,“反正职责在身,这次是对不住你,但其他不认。”
“若是问心无愧,为何不真身前来?若是畏惧湮川,为何不千里传音?”
“你别问了,离野。”
“那我来回答——职责所在,奉命行事。”
“离野!”
“好,那换个话题,这等傀儡之术,是否出自司言殿的机先子?”
“这重要吗,离野?”司伐的声音似不可思议。
当然重要。
见从司伐口中得到不答案,谢昭野手下骤然发力。
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过后,傀儡头身分离,随着身体直挺挺坠落,她也松开了手。
头颅依旧悬浮在原处,嘴巴兀自开合,“离野?”
脖子断面没有血肉,只有崩散的黑色絮状物,缠绕的漆黑根须疯狂扭动,布满闪烁的符文。
符文急闪,断头紧紧闭着嘴唇,却发出微不可闻的声音,“你名义上虽居于司冥之下,地位和司命又有何异?”
“离野,你……离不开的,你心里清楚,何必撕破脸?”
“做万古唯一的湮川之主,难道不好吗?”
“不好。”谢昭野冷冷打断他的劝说,“万恶皆归于川,你我皆不例外。”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动了。
甩袖旋身,自高塔一跃而下,“且随我为师尊陪葬罢!”
顷刻间,浪声嘶吼扑向高塔,狂暴的噬灵潮雾如同得到命令,瞬间从塔下席卷而上,将傀儡的躯壳与头颅淹没……
三息过后,黑雾如潮水般退去,半空只剩一对眼珠。
深处流转着恒定符文,表面泛着琉璃般的光泽,倒映着谢昭野的身影。
湮川在她脚下如驯兽垂首,温顺地流动着。
她手掌一翻,在川面漂浮的法器中,一柄剑破空而至。
她举剑指天,深深运了一口气后——
“贼!老!天!”
金色文字猛然震颤。
谢昭野只当没看见,继续义正言辞地喊:“本尊乃四海八荒第一剑,你让我千年不得进阶,虽不公允,是我技不如你,我认了!”
一边说着“认了”,一边将全身仙力灌注剑身,泄愤般向上一掷。
看剑化作流光,从金色文字中呼啸而过,消失在晦暗云海。
她露出“凄楚”的笑,继续指控天道:“可你不该为了让我屈服,让我忘了师尊!”
似是悲伤不能自抑,她猛地垂下头,捏着衣袖抹眼角,“居然让他默默无闻死在下界……”
她要傀儡之眼记下此刻,记住谢昭野认为是“天道害了她”。
她努力让声音哽咽,眼中却怎么也流不出泪。
情急之下,干脆暗中使了仙力,眼珠子瞬间喷出泪水。
“师尊啊!”再抬头时,已是满脸带泪,“弟子愧对您!让您横死下界,如今连元神也找不回……您莫怕,弟子,这就来陪你!”
说完,她反手刺入后颈,生生剜出一截仙骨!
头顶金色文字瞬间扭曲融化,好似虫爬。
冷汗浸湿红衣,金血潺潺流入黑水,瞬间没了痕迹。
手中仙骨光华内蕴,流转着最精纯的仙元。
这可是她苦修千余年的成果啊……
谢昭野煞白着脸,这回是真的想哭了。
她不敢再多看一眼,哆嗦着将仙骨扔进川水。
一时竟分不出心和身究竟哪个更痛。
但没办法,她的仙印已恢复,幕后黑手看到了一定会有后招。
魂印已收录于周天星图,想要反抗,就要跳出仙界。
既然斩不断脚镣,她就把脚砍断。
但她不能同时面对两个恶意。
想来想去,还是觉得把屎盆子全扣天道好一些——
毕竟天道不曾从她这里得到好处。
一旦她失去价值,便是一颗无用的棋子,不会再投注视线。
但仙主就不一样了……
司伐没有说出口的话,她都明白。
不是她离不开湮川,是仙界不会让她离开湮川……
恐怖的仙元冲击轰然炸开,夺目金光冲天而起,无数镇川鉴的碎片反射助威,将这里变成熔金地狱。
目之所及,唯有毁灭一切的煌煌之光。
悬浮的眼珠发出“滋啦”轻响,符文失去光芒。
谢昭野往后仰,任由自己被湮川吞没,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便是那眼珠在急速坠落……
如同一片羽毛沉入海洋,她轻飘飘落到湮川最深处,泛着宝光的神兵之冢。
万千兵器半埋于黑沙,熔流暗火在其中漂浮穿梭,幽冷莹光在黑暗里明灭,如星骸沉没于永夜,沉寂万古。
随着湮川之主的降落,神兵冢又一次被唤醒。
但这一次却不是等待被挑选。
古剑微微震颤,方天戟自行挪移,巨斧调整着角度……无数神兵利器自发移动,拱卫陷入永恒沉睡的仙体。
唯独半截镇川鉴,依旧卡在裂隙中。
就在万兵掩埋仙体之时,一缕微弱元神从她的眉心悄然逸出,迅速投入那半截镜中。
而神兵冢的核心,那座冰冷锋芒构筑的寂静坟茔里,紧闭双目的苍白脸庞已被定格,嘴角微勾,竟似在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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