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谎言(修)
时镜沉默。
陌生的环境,不知由来的伤势,以及莫名其妙的‘伴侣’,所有的一切他都没有印象,只有后背上那道明晃晃的疤痕让他不得不相信这一切。
从水镜里,疤痕一直由背脊延伸到腰腹,消失在绷带里,那伤口与风离的伤口是同一利器所伤,若他此刻从后面抱着风离,两道伤口就能合成一刀。
时镜琉璃色的瞳孔骤缩,聚焦在眼前少年的身上,少年生了一副俊逸周正的好相貌,哪怕身穿粗布麻衣,也能看出其周身潇洒不羁的气质。不过令时镜动摇的是这人的状态,他在自己面前十分松弛,尽管此刻表情有些浮于表面,但他望着自己时的眼神总是黏黏糊糊的,轻易就被自己的动作吸引。
这确实是与亲密之人一处才会有的状态。
哥哥,伤疤,伴侣......
难道,此人真的是自己的......
然而这种感觉还没生出,时镜心里不可避免地被什么东西扎一下,内心深处有一股讳莫如深阻止他继续深想,然而风离却步步紧逼:
“阿时,你现在看着我,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吗?”风离凑近时镜,睁着清澈的眼睛望着他,带着点好奇和探究。
失忆后,会忘记感觉吗?
时镜心想,别人什么情况不知道,反正自己是有的。比如,他方才苏醒时,就打心眼里觉得,自己应当不是什么宽厚的人,甚至可能有点睚眦必报,而他丹田里残存的几缕未散尽的阴冷肃杀的真气恰好印证了这一点。又比如,面对救他性命的少年,他第一反应不是感谢,而是假昧试探,再次证明了他不是什么心胸开阔、坦坦荡荡的人。
莫非我是什么大恶人?那这少年跟我为伍,会是什么善茬吗?
可这少年看上去涉事不甚,眼神清澈,气质清朗,不像什么恶人。
若要问自己见到这少年有什么感觉,唔...记不得了,在他有感觉之前对陌生环境的警惕已经占据了他的全部心思。
见他久久不答,少年只吸了吸鼻子,丝毫没有失望或者责怪些什么,欣然接受自己‘爱人’对自己没有感觉的结论。
随后风离握着他的手,言辞恳切:“没关系,只要我们在一起,其他的都不重要。”
少年像是一个小太阳,笑容要把人的心融化了,时镜不禁多看了几眼,被少年握着的手有些滚烫......
时镜作为风离的爱侣,在白鹅村落了脚。
某人心里舒坦了。
虽说他不希望时镜回去,但该处理的事情还是需要处理的,比如时镜遭遇了什么?凤鸳阁现下是什么情况?武林盟对于时镜是什么态度?这些都要一一查清。此外,他还要想法子修复时镜的筋脉......
不过,这些......都不是最要紧的,现下最要紧的事——让时镜长肉!
这人实在太瘦了!
本来时镜身量颀长,身材匀称,面如冠玉,风华绝代,可现在他面上脸颊凹陷,嘴唇泛白,眼窝明显,差不多就只剩下一套骨架了,一身的疲惫病弱,虽然在别人眼里也算长得不错,但这落在风离眼里就格外刺眼。
风离每每看到时镜瘦削的面颊,感觉心都在滴血。哪怕是当年他们一起流亡的日子,时镜也没有这么落魄过......究竟是什么让时镜消瘦至此?风离很想问他,但时镜自己也无法给出答案。
昨日的肉不可求,明日的肉却能养出来,为了让时镜长肉,风离几乎无时无刻不在厨房。
时镜看着风离忙碌的背影,心中微动——加了半碗蜂蜜的药、每日出现在他床头的鸟蛋、门口挂着的兔子花灯......每一样都让他生出亲切感,让他不自主在脑海里搜索,但最终一无所获。
时镜看了看手臂上刻下的字,疤痕很细,却很深,仿佛是害怕愈合得太快,他看不清楚。
临州白鹅村,找风离。
绷带拆开,看到这几个字的时候,时镜终于放下了对风离的猜忌,并深刻地相信风离就是自己伴侣。
但...他的伴侣,似乎有些古怪。
比如,他从不与自己同床,只是在地板上打地铺,并冠冕堂皇:“你身上有伤,小心压着了。”
又比如,他从不与自己讲述他们的相识相知,每每时镜往那方面的话题引导他便借口厨房有事。
还比如,他经常在夜深人静外出,然后大半夜才回来......
夜里,时镜坐在床上,撑着床棱,安静泡脚。泡脚桶里加了活血化瘀的药材,是风离上山采的。
风离则侧对着他,坐在一旁的桌子前,抓耳挠腮,一只手写写画画,一只手把那裂角的算盘扒拉地砰砰作响,摇头晃脑,少年满面愁容,把笔头咬得吱吱作响,几次丢下笔仰天长啸,却又无奈再次拿起笔涂写。
活像做不出功课的学生。
时镜不动声色看了他一眼,又很快垂眸,盯着洗脚水里漂浮的药材。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风离皱着眉头,却不敢将烦心事说出来。他细数着这些日子家中的花费和剩下的账目,越发焦躁。
原本若是他一人生活,攒下的钱够他吃三四月,可现在要养哥哥,这些钱就显得远远不够了。且说“衣食住行”目前他只要提供衣、食和住,住的地方暂且只能将就,衣服和食物却是不能马虎的。
时镜原先的衣服已经破的不成样子,风离到成衣铺子买了两套花了三两,药物和诊费目前一共花了二两,剩下的药大概还能吃三日,每日的吃食花费最少,每天大概二十文......
林林总总算下来,之前攒下的六两银子就快用光了......
风离心里安慰自己,好在米面还是充足的,村子里也是不缺菜的,只是这两日要想法子弄点钱......
思及此,风离大脑开始飞速运转,将各种可以见过的赚钱手段想了个遍,没有注意到时镜已然走了过来,伸手去拿他记账的簿子。
“哎,我的——”
话没说完,时镜已经拿起了那鬼画符的东西。时镜扫了一眼,发现自己竟然能看懂,便很快从一堆鬼画符里找到了关键信息——缺钱。
时镜把账本还给风离,心中暗自腹诽,说这人习惯差吧,他还有账本,说这人习惯好,账本里的东西又是一坨。
风离怯怯地收好账本,又看了几眼时镜,心中疑惑,他是看出来了还是没看出来......
风离自觉他作为当家的,若是让家里人担忧钱的事,那就太失败了。他想着要不说几句宽慰的话,可若是时镜没看出来,那他这样就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更扰乱军心。
时镜则一言不发,默默铺床,他自然知道风离的心思,并没有拆穿,他也很好奇看上去从未当过家的少年要如何挣钱养家。
“阿时?”风离探头过来。
“嗯?”时镜装作没事人应。
“不如过两天我们去临州城逛逛?福来楼的烤鸭可香了,你一定喜欢。”风离夺过时镜手里的被子,试探。
时镜淡淡地瞟了他一眼。
你有钱了?
如果时镜这样应,那风离就知道自己是看懂了鬼画符,所以时镜一边脱下外衣一边云淡风轻应:“好。”
风离放下心来。看来是没看出来。
少年像是解决了心头大患,三下五除二脱下外衣,咻地一下钻进地铺,打开四仰八叉的睡姿,几息间就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时镜淡淡瞥了他一眼,微不可查勾了勾唇。
他熄灭了油灯,却没立即睡下,而是端坐在床上,如往常一样,调动一缕残留的真气。
然而,刚一运转,剧痛便如潮水般涌来——外伤虽已包扎,但内伤却如附骨之疽,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五脏六腑的疼痛。
他咬紧牙关,冷汗顺着下颌滴落,却不敢发出半点声响。风离在睡梦中翻了个身,时镜立刻屏住呼吸,僵在原地,直到确认对方未被惊醒,才稍稍松懈。
真气微弱如风中残烛,流窜在破碎的筋脉间,一簇一簇,包裹断裂的伤口,时镜仿佛感觉到万只蚂蚁啃食。
然而,这股真气流过之地,断裂枯竭的筋脉重新长了出来,不过很慢很慢,慢的令人烦躁。
那股阴冷窒息的真气在仿佛修复的地方留下了它的印记,企图勾起记忆里的污泥,时镜骨髓里渗出股股寒意,他思绪开始变得迟钝,神魂沉溺在深深的孤愤与绝望里......
“时镜,你一定要活下去!”夫妇浑身浴血,将身躯搭成了避难岗。
“哥哥,爹爹去哪了?”男孩黑黝黝的眼神里倒映着他狼狈的表情。
“就你,也想报仇?清风派拼尽满门,就留下你这么个废物,可悲可悲啊!本尊还是送你下去陪他们吧!”衣着华贵的男子居高临下,像看废物一样不屑。
“时镜,总有一天你会遭到报应的!你不得好死!”面目腐烂的壮汉蜷缩在地上发出撕心裂肺的吼声。
“时盟主,好久不见,还有,永别了!”最后出现的是一双笑着的,却透着毒蛇般算计的狭长眼。
......
时镜缓缓收功,指尖微微发抖,睁开眼时,眼白爬满了血丝,周身气息外放,显出一股暴虐肃杀之气。
唯有视线落在地铺上的少年时,那股暴虐才稍微平息了些。片刻,他撑着床棱,将风离不知何时伸出去的脚压到被子里,又看了少年好久,才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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