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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揖
刘揖下朝回来时还未到正午,贾谊在院中弹着古琴。
凄切衰婉,如凤凰于飞,余音盘旋。
刘揖脱下披风便走过来,见他弹得陶醉便没有打断他,一曲完毕,他才开口问道:“太傅,你弹的是什么曲子?”
贾谊这才发现刘揖已站在他身边,他抿着唇摇摇头,掩去眼底的神色:“没什么。”
贾谊四指压住琴弦,仰头问:“今日上朝可有什么新鲜事?”
少年急冲冲地回府正要与他分享,于是将这首曲子抛在脑后。
“那群大臣们一直在拌嘴,父皇都听得昏昏欲睡了,二哥说西北闻了蝗灾,父皇派二哥和林将军带着军队一同去治理,可是谭尚书很明显地旁敲侧击说,担心林将军拥兵自重。
“这不是个人恩怨吗?谁都知道那个老头子的儿子被林将军压一头,只做了昭阳军的副将!”
贾谊看着说得越发激愤的刘揖,笑了起来,替他说出了最终的结果:“但皇上最后还是听了他的意见,对么?”
刘揖气得脸都涨红:“父皇明知西北灾情严重,需要一支精锐部队去镇守,但还是听了那个老头子的。”
“嗯”贾谊轻扫琴弦,“老臣背后牵绊多,触及他的利益便不好收场,可林将军白手起家,皇上动他要容易得多。”
“可大哥同我一道回来,路上也十分愤慨,他当了皇帝后,也会这样吗?”
刘揖的大哥,太子刘启,这年也才三十五岁。
贾谊一手压住琴弦,一手开始弹奏,声音混在琴音里不大真切,但刘揖听清了——“人啊,总是要变的。”
这首曲子他听过,庄重沉肃,大气至极,是乃《文王操》。
————
刘揖在琴声里想,父皇好像真的变了。
他是父皇最小的儿子,垂髫之年常被父皇带在身边,看着父皇谈论政事,批阅疏议。
······
“兴修宫殿劳民伤财,不准。”
······
“十五税一改为十税一?”汉文帝剑眉皱起,“朕倒以为可改为三十税一,阿启,你认为呢?”
尚且青涩的太子刘启立于堂下,眼里带着笑意和对父皇的敬意,“儿臣以为,父皇之策英明,父皇不如现在便……”
汉皇摇摇头,起身走至坐在一边的刘揖身边,拿一本诗书给他看着。
“如今国库宝虚,还要百姓们再辛苦几年。”那时的父皇,眼中带着大爱与悲悯,”最迟到五年以后,再改税制为三十税一。”
刘启告退后,刘恒教刘揖背诵《芣苢》
“采采芣苢,薄言采之。采采芣苢,薄言有之……”
刘揖的童年,便在父皇的濡染下,和“与民休息”中度过。
他明白父皇待他的不同——他把大哥当皇帝培养,却把自己当儿子教诲。
只是儿时的印象永远尘封,父皇承诺的五年里,生出许多变故。
先是大肆重修长乐宫与未央宫,强制百姓服役。
后来便是有一大批敢于直言进谏的忠臣,罢官的罢官,贬黜的贬黜,流放的流放。
其中便有风头正盛的贾谊。
他大概能想到,贾谊不折如松的身姿,那日大概是微俯着,又或是跪着,说——“臣贾谊,拜别皇上。”
他偶然从大哥口中听到消息已是三日后,贾谊已准备启程。
那时他才十二岁,刚习御术不久,却硬是用小半个时辰便从皇宫赶到长安城门下,看到了独立于秋风中的贾谊。
贾谊那时不过二十三岁,本该是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此刻却真的如青松独立,与一个随从,一匹玄色马,几乎要与秋风融为一体。
他就这样直呼他的名字,他回过头来时,眼里悲怆的神色都未来得及收起。
贾谊看到他,先是愣了一瞬,后便牵着马快步走到他面前。
他仰着头看贾谊,好半天才说出一句,“听说你要去做长沙王的太博了。”
他不知贾谊是否还记得那个约定,他甚至不知贾谊是否还记得他。
贾谊垂眼,解下自己的披风披在他身上。直到被披风的温度包裹,他才后知后觉,原来自己是穿着一件单衣,纵马疾驰到了这里。
贾谊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只说:“小殿下,入秋了,当心受凉。”
他情急之下又抓住了贾谊的手指。他的手很热,温度让他依恋。
“可你说过要做我的太傅。”他红了眼眶,也顾不上丢人。
其实他想说,若你能留在长安,也不是一定要做我的太傅。
他想说,长沙又潮又热,一点也没有长安舒适。
他想说……长安那么好,就没有一点让你留恋的地方吗?
长安那么大,你只带走一人一马吗?
可他什么都没说,只隔着一块砖的距离与贾谊对视。
皇命难违,他明白的。
又一阵秋风扬起,他看到贾谊眼中似乎有什么情绪翻滚着。
贾谊把他交给了自己的随从,让随从务必将他平安送回去。
说完,他轻轻拂开他的手,留下最后一句话便上马离开。
“小殿下,等臣回来。”
他终是把所有回忆留在这里,而将亲信留给他这个有过一面之缘的人。
后来的每年秋至,他总会去城墙上站一整日,暮蔼沉沉,落日的余晖将他笼罩,就像那日贾谊手掌的温度。
后来的每年大雪,他总会坐在堂前看一整日雪,雪花如席,好像夹杂着贾谊那日的声音。
他总会想,长沙热吗?长沙潮吗?
他做长沙王的太傅,会每日教他背诗吗?
……长沙下起这样的雪时,他会想起他吗。
每到此时,他总会自嘲一笑,潇水湘水灌溉的地方,太抵连雪都是温柔的吧。
这样的日子过了三年,第四个年头上,秋至的前一天,他收到贾谊正在回京路上的消息。
彼时他正在完成父皇布置的功课,听到消息后攥紧了竹简又放下,伞都没打就走入外面的秋雨中。
他闭上眼,感受着雨丝的凉意。
他想,贾谊大抵仍是孑然一身,骑着骏马,正在千里之外的地方与他淋着同一场雨。
秋雨丝丝携我意,游往洞庭湖波里。
这场秋雨,终于把他带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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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王刘揖是汉文帝最小也是最宠爱的儿子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