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为妆

　　天兴七年秋
　　御花园的菊花开得正盛，团团簇簇，金黄绛紫，却压不住宫中隐隐流动的肃杀之气。连在昭定长公主萧妍身边伺候最久、最是沉稳的阿芜，眉宇间也染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萧妍能感觉到，是因为前朝的事。
　　即便她深处承乾宫，也能从父皇日渐冷峻的侧脸和皇兄偶尔流露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轮廓。似乎有藩王不安分，边境也不太平。那些奏折堆满了父皇的御案，像一座座沉默的小山，压得他周身的气息都沉郁了几分。
　　这日午后，萧妍正由阿芜陪着在暖阁里临帖，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夹杂着孩童尖锐的哭闹和一个女子惶急的劝阻声。
　　“怎么回事？”萧妍放下笔，看向阿芜。
　　阿芜侧耳听了听，脸色微变：“听着像是二公主和三公主的声音……奴婢去看看。”
　　她刚走到门口，暖阁的门帘就被猛地掀开。一个穿着粉色宫装、约莫三四岁的小姑娘哭着冲了进来，直接扑到萧妍的腿边，紧紧攥住她的衣角，正是二公主萧毓。她身后，跟着一脸焦急的乳母和另一个穿着湖蓝色小袄、同样泪眼汪汪的小姑娘，是三公主萧菱。
　　“昭定姐姐……”萧毓抽噎着，小脸上满是泪痕，“有、有人要抓我们……”
　　萧菱也怯生生地靠过来，小声啜泣。
　　萧妍蹲下身，用帕子轻轻擦去萧毓脸上的泪，放缓了声音：“别怕，告诉姐姐，谁要抓你们？”
　　萧毓哽咽着，话也说不清楚，只反复说着“坏人”、“母妃不见了”。她们的乳母跪在地上，脸色发白，磕磕巴巴地解释：“回长公主，是、是张惠妃娘娘宫里的人，说是奉娘娘之命，要带两位公主去她宫里……奴婢们不敢违抗，可两位公主不肯去，就跑、跑到您这里来了……”
　　张惠妃？萧妍心头一动。她是二皇子景元和三公主萧菱的生母，在宋氏倒台后，她在后宫风头最盛。如今竟将手伸到了已故宋婕妤的女儿萧毓身上？
　　暖阁外的喧哗声更近了，几个面生的嬷嬷和太监试图闯进来，被承乾宫的侍卫拦住，双方正在对峙。
　　“长公主殿下金安。”为首一个容长脸的嬷嬷看似恭敬地行了个礼，眼神却带着几分倨傲，“奴婢们奉惠妃娘娘之命，来接二公主和三公主。小孩子不懂事，惊扰了殿下，还请殿下行个方便，让奴婢们带公主们回去。”
　　阿芜上前一步，挡在萧妍和两个小公主身前，声音不卑不亢：“嬷嬷言重了。只是两位公主既然到了承乾宫，自有我们殿下看顾。惠妃娘娘若想见公主，也该先知会陛下或皇后娘娘才是，这般直接派人来拿，怕是于礼不合。”
　　那嬷嬷脸色一沉：“阿芜姑娘这是何意？惠妃娘娘协理六宫，照料皇子公主本是分内之事。二公主生母获罪，娘娘怜她孤苦，多加照拂，有何不可？难道长公主殿下要阻拦惠妃娘娘行使宫规吗？”
　　她的话绵里藏针，直接将一顶“阻拦宫规”的帽子扣了下来。萧毓和萧菱吓得往萧妍身后缩了缩。
　　萧妍看着那嬷嬷，心中并无太多惧意。多年在父皇身边，她早已习惯这种无形的刀光剑影。她轻轻拍了拍两个妹妹的手，示意她们安心，然后抬眼，目光平静地看向那嬷嬷：
　　“承乾宫是父皇寝宫，没有父皇旨意，任何人不得在此喧哗放肆。二位妹妹既然来了，便是我的客人。嬷嬷请回吧，转告惠妃娘娘，妹妹们在我这里很好，晚些时候，我自会派人送她们回去。”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那嬷嬷显然没料到萧妍会如此直接地拒绝，脸色变了几变，还想再说什么。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内侍尖细的通传声：“陛下驾到——”
　　所有人瞬间跪伏在地。明黄色的衣角掠过门槛，带着一身寒气的萧昀安大步走了进来。他甚至没看地上跪着的那群惠妃宫人，目光先落在萧妍身上，确认她无恙后，才扫了一眼她身后瑟缩的两个小女儿。
　　“怎么回事？”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却让殿内的空气瞬间冻结。
　　那容长脸的嬷嬷浑身一颤，连忙磕头：“陛下恕罪！奴婢是奉惠妃娘娘之命……”
　　“朕问的是昭定。”萧昀安打断她，目光转向萧妍，“执兰，你说。”
　　萧妍简略地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没有添油加醋，只是陈述。萧昀安听完，沉默了片刻，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掠过一丝冰冷的厌烦。
　　他看向地上那群噤若寒蝉的宫人，淡淡道：“拖出去，各打三十板，撵出宫去。”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哭喊求饶声瞬间响起，却又被迅速拖远的侍卫捂住。
　　处置完宫人，萧昀安才弯腰，将萧妍和萧毓、萧菱都揽到身边，语气缓和下来：“吓到了没有？”
　　萧妍摇了摇头。萧毓和萧菱却忍不住，又小声哭了起来。
　　萧昀安轻轻叹了口气，摸了摸萧毓的头，又看向萧妍：“执兰做得对。你是嫡长公主，有护着妹妹们的责任。”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在这宫里，你不必向任何人低头。”
　　这句话很轻，却重若千钧。萧妍明白，父皇是在告诉她，也是在告诉这宫里所有的人，她的地位超然，不容挑衅。
　　那天晚上，萧毓和萧菱被暂时安置在承乾宫的偏殿。萧昀安下旨，以二公主萧毓需静心读书为由，非诏不得令人打扰，变相隔绝了张惠妃的觊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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