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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冠冢
兴安坊皆为簪缨世族,天子近臣,府邸修建多宽阔华丽,夜晚灯火通明,尽显锦绣之家的气派。
而这一座宅子仿佛是被主人抛弃了一般。安静,低调,甚至有点可怜。
商辞遥从外墙翻进来,穿过假山和小桥,来到东面厢房前,一路躲躲藏藏,甚至连打杂的仆役都没看到几个。
这么一来,便没法借着府中之人躲避刺客了。商辞遥感觉对方越来越近。只好推门进去,在屋中躲藏起来。
借着月光,商辞遥看到纸窗外出现了两个影子,他们并未说话,只是环顾一圈,似乎也要推门而入。
商辞遥无法,只得一面抬刀起势,一面缓缓后退。退到墙边,却似触发了机关,平整的墙面突然打开,露出了一个隧道。
响声惊动了刺客,商辞遥抢先一步,向隧道深处逃去。
狭窄的甬道仅能一人通行,甬道中偶有蓝色石灯,幽暗可怖。
胤都的坊市结构规划十分严密,不想还有这种地方。
越向前走,越感觉甬道渐深,七拐八绕,竟然是通向地下的。商辞遥摸了摸墙壁,由砖石砌成,干燥无味,观此院落,应是几十年的旧宅,可这地道,却是至多十数年的新构造。
甬道的尽头出现了。是一扇石门。前面是未知,后面是刺客。
商辞遥走到石门一侧仔细摸索,几番查找终于发现了裂痕,向下探去,石门轰隆隆地响起。待商辞遥进去,转动机关,又轻轻合上。
一线光亮顿时照亮了甬道。
石门内是一个大堂。巨大的穹顶,发光的是一个碗口大的夜明珠,竟将整个内堂都照亮了。
中间则是烛台,供果,以及一套冕服。
这是一个衣冠冢。
商辞遥一步一步走上前去,这衣冠冢前的碑上刻着“恩主云瑛之墓”。
碑下祭文竟长达十八页,均为亲笔雕刻。后面长明灯满墙,葬玉、翡翠、珠宝不计其数。
云瑛,这名字好像有些熟悉。
可是商辞遥怎么也想不起来。
商辞遥抬头,见穹顶刻着胤国全图和胤地十二山。
胤国云氏可曾有这样一位女子,位高权重,有权倾天下、势踏山河之能。
穹灵为天,方仪为地。
云瑛,云方仪。
商辞遥偶然想起,云氏十几年前曾有一位明光公主,小字方仪。
明光公主才华出众,远胜其兄弟,十五岁时入朝参政,门客遍布朝野,深得百姓爱戴。引来几个兄弟的妒忌。后来老国君欲遣公主嫁中州,公主愤而起兵,兵败自戕。
死前她的父亲,胤国的老国君曾下诏赦免她,然而她拒绝接诏,以己身死换老国君赦免了她的部下。胤国自此再无女子参与科举,由公主提倡而起的女官制度也就此作罢。
此事尽管已经过去十余年,仍是云氏王族心中的一根刺。先太子、平川王都曾参与斗倒明光公主的行动,事后又力保妹妹爵位不废,恳请先王以长公主之礼将其葬于帝陵旁。其三岁的儿子承袭爵位,是为常山侯。
云氏先王并未废黜公主的爵位,民间也并不禁止公主旧部祭祀她。可为公主立衣冠冢的人,以一种极其隐蔽的方式,为公主身着她生前没有穿过的冕服,点无数长明灯,以天地为像。
这个人一定曾经受过公主大恩,想要完成公主宏愿。商辞遥正想着,听见石门外摸索的声音,有人进来了。
于是走近石门,退无可退,那便先发制人。
尚未动手,石门外响起刀剑碰撞的声音,几个来回,便再无声响。
“哎呀——”有人使劲拍了拍手,一个苍老而虔诚的声音传来,“还好没有让他们进去,这要是惊扰了公主可怎么好。”
萧胤臣看着萧相国,眸光深深,欲言又止:“父亲,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老人“哼”了一声,并不回答。
“私立明光公主的衣冠冢,还为其准备冕服乃是死罪。您一生清正,怎会犯这种错误?”萧胤臣从刺客身体中拔出那把唤作“穹灵”的剑,轻轻地擦干。
“为父若是清正,现在就应该直接毒死你这造反的混小子。清正有什么用,我官做的再好也没能帮上殿下。若为父当年有你的将兵之能……”
“父亲,”萧胤臣沉默片刻,突然问道:“你除了立衣冠冢,可曾做了其他掉脑袋的事?孩儿昨日起事,遇到一个怪事……”
萧相并未回答,只是一面摸索着机关一面道:“既已来此,我进去给殿下上柱香。”
年纪大了,他的腰也不太好,总是低不下去,便只能慢慢地靠着墙壁摸索下去。
萧胤臣见状拦住萧相,只道还有刺客,这衣冠冢不能被其他人发现,然后把人拉走了。
——
巷子很长,没有人影,厚厚的积雪没有脚印,唯有断掉的树枝压过的痕迹,又被大雪重新覆盖,层层叠叠。
两排雾凇树上晶莹剔透的冰晶在月光的映衬下散发着淡淡的光芒,光秃秃的树枝张牙舞爪,将倒影投映在纯白的地上。
“就到这里吧。”萧胤臣转身,对着空旷的巷子扬声道。
四周极静,唯有凛凛风声。
六个杀手从围墙上落下来,脚步飘渺,远近交叠。
青年没有动,他的手压在剑柄上,静静地看着几个人身影变换。
“只有你们几个吗?”
没人回答。没有声音。他们无声无息,形同鬼魅。
萧胤臣闭目,凝神。真正的人物还没有登场。他在等待。
突然,雪压枝头,一枝小小的柳枝咔的一下折断了。
树枝还未落地,萧胤臣已然睁眼,拔剑,冲击,一气呵成。“铛”的一声,两把剑撞在一起。
第七个出现的人退了两步,摸了摸脖子上被剑气切出的一道极细的血线,惊出一身冷汗。宁国夜杀城杀手向来极擅秘术,杀人无形,可他没能完成对眼前青年的一击必杀,他慢了半步。
“你们是宁国派来的人?”萧胤臣皱着眉,目光中带着不解,随即变成嘲弄:“宁君舍不得自己的儿女,推其他人出去,然后过河拆桥,可是君子所为?”
杀手们分散在各个树下,或是不起眼的角落里,与雪融在了一处,唯有青年一袭黑衣,站在大路中间,格外显眼。
萧胤臣没有用“穹灵”,那是一柄再普通不过的软剑,若是在其他人手中,与夜杀城的武器一交手就会被切断。可它在青年手中,闪着银光,带着微微剑鸣。绝世宝剑也莫过于此。
“敢问阁下,何方神圣?”第七个白衣人故作镇静,手上不自然地握了握钢刀暴露了他的紧张。
青年却是悠闲地站在原地,一字一句道:“路人。”
从萧府开始,他便凭空出现,一路将他们逼至死胡同。白衣咬牙:“已经做到了这种程度,哪里还算是路人?”
怎么像她一样,都看不见萧府的大字么?萧胤臣心中腹诽,面上也露出一丝微笑,然而张口却道:“西京公主乃宁国唯一王室血脉。我会如尔等所惧,以恢复宁国正统的名义、以西京公主的旗号,吞并宁国。”
“你到底……”白衣话未说完脸色大变,下一秒,颈上的血线似乎扩大了,鲜血喷涌而出,溅了一雪地。
刚才还懒洋洋的人应声而动,手起剑落,电光火石间,其余六人应声而倒。那人面上的笑容却还未完全收敛。
“不过现在,我只是截杀追杀‘葛翠花’的人。”青年收剑入鞘,转身离开。
天空飘下大雪,掩盖一地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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