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流俗苦

作者:三木长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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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丁家也复添了丁十,丁二家的便揽下了养小娃娃的活,兄弟子侄三个围在一处咿呀学语,攀爬走路,丁木匠闲来将丁奉新教他的字又如数交给儿子,丁十与丁山跟在一旁团团转,丁木匠始终心里记挂着丁书进学,他接活便四处打听有大学问的书生老爷。
      世道越发乱,好似国破家亡就在眼前,丁木匠接下的活竟大都是做后人的生意,丁二平日在家帮他娘做农活,偶尔上山猎物打打牙祭,丁二拧干草做草鞋上村外四处去叫卖,逢着有拉重货的,草鞋往身后一背上前帮忙也能得些铜板,这么着丁家的院子里又有了下蛋的母鸡。
      日子总盼着好啊。
      丁照死在了树荫下,知去天命甲子不达,谓穷苦人家,手中不见厚茧,面庞祥和,不堕祖志子孙不穷,丁照躺到了丁木匠一早准备的棺木里,除却丁三余下的儿子皆在,丁氏说:“埋远些。”
      于是丁照冢便远离爹娘立在了山林里,儿子儿媳跪下拱手对着冢碑齐声道:“爹,走好。”
      村里人皆说丁照命好,无病无痛神仙接去,丁家如常只是碗筷少了一副。
      官衙征丁,丁家应出一丁,丁五丁六跪于丁氏面前,“娘,应丁而走可得银二两,大哥有丁书,二哥有丁山,该我去的。”
      丁六亦跟在旁边,“我不为别的,家里兄弟都在,我去给五哥作伴。”
      丁氏往两兄弟身上挨个锤了两下,泪眼婆娑悲从心来,“这般论的?你们就是这般论的?二两?我儿就论二两?你们一个两个皆要远走,好啊,走吧,都飞吧。”
      “娘。”
      “娘。”丁五丁六将丁氏围住。
      丁氏捂住脸,她知留不住的,缓了缓拉着儿子起来,“去与你们大哥二哥说,往坟上磕头了再走。”
      这一晚,丁木匠碗中酏酒装满,这本不易醉人,兄弟借得酩酊诉说衷肠,丁氏坐在床头到天明,手缝了两个荷包放进从土地庙求来的平安符,祈求神明保佑她的孩子,丁五丁六放入胸怀,跪倒在地,“娘,待我们兄弟回来叫娘过好日子。”
      “娘,保重。”
      丁氏忍着泪,送别不能落泪,不吉利的,“好…好…娘不求这些,你们平安就好。”
      丁木匠与丁二送到村口,丁木匠拿出钱袋子里头有些铜钱,“你们收好留着傍身,应丁的银钱也不要送到家里来,你们自己收好,多加小心。”
      丁二将细细编织的草鞋捆了十双,“在外头莫要想家,多顾念自个。”将草鞋绑在六弟腰间。
      兄弟辞别。
      刍狗,庙宇香火不绝,土地庙的蒲团丁氏都跪矮了三分。
      丁木匠外出做活常带着丁书,他希翼有伯乐而明识千里马。不会有读书人正眼瞧待木匠,世道如此。
      丁书跟在丁木匠身边,木匠做活的钱用来买书,买也买不来好的,常有纸损,字错之书也并不贱卖,标注清楚少一二个铜板罢了。地上写的字够了,丁书便开始自己在纸上着墨,丁书的字在丁木匠看来有模有样,丁木匠家的开支,吃喝生存为二,笔墨纸砚书本为一。
      人生多艰,勤奋第一,丁家开垦的土地田亩离山顶水源实在远,每每浇灌都需一桶桶担水再挥洒向土地,丁奉新到丁氏又到丁八,丁八将桶中甘露尽数交付黄土,丁氏的腰低的过于虔诚,她尽心尽力的抚育这片土地,只期盼她能回报更多。
      丁八望向隐绰的山顶,流淌不尽的山泉就在眼前伸手便能摸的着,倘若全都流进地里,一定能生出又大又密的苗杆结出粒粒饱满的黍米,“娘!咱们挖水渠吧娘,水够了不愁长不出粮食啊。”
      丁氏截去已经蔫巴的苗,“可远,挖不到,黍米耐旱,八儿莫费神了。”
      “我来挖,只到山脚,咱们也能种些别的,引来活水娘也不必这么辛苦了。”
      丁八显着十万分的斗志,丁氏应声,“那便挖吧,娘和你一起挖。”
      这一路挖过去途径村中数起人家的田地,丁八一一都要说清讲明,引活水的事即刻全村都晓得了,途径的人家没有一户不同意的,村中人皆聚在一处大榕树下,“这丁家想的好,他家引去了活水,咱们这些流不到的岂不是要饿死。”
      “说的对,咱们这些人家都是担水养苗,如今丁家这么一挖,妄动风水大为不吉。”这两户人家田亩偏僻,井中担水也需比别人家多走些路。
      “如今开挖水渠,谁家有闲时去摆弄这些,况村中人多老迈,谁似丁家子孙兴旺,上上下下十多口人。”讲来讲去也就这两户人家没完没了,一时这不行又一时哪不行。
      丁八年纪轻,无人将他放在眼里,大榕树粗壮枝繁叶茂,热气尽被树冠遮挡,树荫下吵得热火朝天,同村老者压了压场面,说话间花白的胡须抖啊抖,“这本是好事,丁家既愿意挖渠也不过是他家辛苦,何况这水渠本不与你们相干,渠修在南,你家田亩在北,有何干系?”
      “诶,您老这话实在不对,同村而居自然什么事都与我等相干,况乎田亩大事哪里能够随意处置。”
      老者儿子接声开腔道:“历来村中都以长者为尊,如今大伙都同意,你们吵嚷也无用。”
      “戚,原本大家都担水养田,如今方便了你们便不管我们的死活?再者如今只有富贵权势人家有人照管,我等且各顾各的吧。”场中人无人再应声,这水渠怕是修不成。
      这两户并非是想要水渠不修而是想水渠修到自家门前,便换了话峰,“修渠说来是好事,可同村一体,这挖便要挖全,丁家若是挖一半少一半,一边好一边坏,好事变坏事惹出什么乱子谁也不想好。”
      丁八瞧不明白这是在论什么,修渠引水应当不麻烦,他听不懂,于是便问:“你是什么意思?我修渠必不会修坏渠,要好大家自然一块好。”
      “我的意思自然是你引水修渠不能只在南边,北边的田亩不管,懂了吗?傻小子。”
      老者坐在木墩子上看不过,“八小子,我看这渠就别挖了,你一个人挖到啥时候去啊?。”
      丁八略思索了一下,“要挖,该挖的,慢慢挖总能到。”
      老者摇着头,不再多劝,不多时树荫下的人都散了。
      丁八扛着锄头来到山脚,山顶活水泊泊流出痕迹直到山脚上隐去踪迹,这处长了一片碧绿青苔,丁八往青苔下方寻到隐去的水眼用脚掂跺了两下,几锄头下去便看见细流冒出,丁八探看地势后定下积水池的位置,先往竹林去砍了数十根粗壮的老竹,对半劈开剔去竹结,码弄到一处背到山脚,丁八挥出锄头挖出一方可容下数十人的积水池,接着寻到水眼处挖开水眼,细细凿出一尺宽的流水道两旁插入竹竿防沙防堵,水流顺势而下流入挖好的积水池,这般准备下来已经花去了两日。
      积水池已经蓄满,丁八在下挖一小眼放入一根完整结的竹竿以便引流,丁氏便开始与丁八一齐挖水渠,只到第一户人家的田地便生了枝节,“八小子这水渠道占了我家田亩啊,如今这水流下来先紧着我家流足了再往别处挖吧?”
      于是乎邻家的人听罢便也来吵,“都是一村的门户,你家地就金贵,别人家的就是该死该旱的地,你家先喝足,你咋不喝死算了?”这妇人儿女俱全,本家祖辈都在村内生活,说话声也大中气十足。
      “窃生的,你家地要水就得过我家地,我家地不流足了,都甭想有水。”
      妇人呸的一声,将手中的家伙事丢下,快步便走了过来,两个儿子也跟在后头,妇人常年做农活有把子力气,上前一把推搡,那户男人一顿后退,站定便往前意欲还手,妇人的两个儿子伸手拦住,那户男人的兄弟从家中正想来看看水渠,看自己兄弟被人架住,跑来一锄头棒子打在了妇人大儿子后背,一时酣战,惊动村民皆往此处赶来劝架的劝架,看热闹的看热闹。
      丁木匠做完一桩修缮旧房屋的活归家,一桌子吃饭,丁八的脸上青青紫紫一片,“八小子,你这怎么弄的?”
      丁八不开腔,丁氏便说了,“为修渠的事闹的,八儿拉架拉不住才伤了。”
      丁木匠问:“修什么渠?”
      “地里担水不易,八儿心疼娘,引山水到咱们地里也好省些力气。”丁氏说完,丁七便笑,“八弟也忒傻,多少年了大家都这样过,不如八弟多担水浇地来的实在。”
      丁氏瞧了眼丁七,“你倒是会说,怎么不来帮着地里浇水?”
      丁七笑嘻嘻道:“娘啊,我在山林里找菌子菇子,还寻摸野物,也是正事。”说话指着门口的篮子,“娘,明日煮了也尝尝鲜。”
      丁木匠不惯着丁七,“丁七你也多往田地里帮帮娘。”
      丁七老老实实的应了,“诶,大哥我知晓的。”
      丁木匠取了些铜钱交给丁氏,丁氏推脱,“留着给丁书进学吧。”
      “娘安心收着吧,这两个子进不来学,且看吧。”如今丁书已然过了开蒙的年岁,跟着丁木匠常往城中书舍中去走动,只是老师难寻。
      丁氏摸了摸丁书的头,“越发不爱说话了。”丁书往旁躲了躲丁氏的手。
      “我这侄儿内敛,将来必是个有出息的。”丁七这话令丁木匠面色松动一些,丁木匠有些年头不笑了,他也只对着儿子时能露出几分慈爱,大多也不说话,丁书也越发不爱说话。
      丁氏心疼大儿子,“你平素也注意着身子,别总太劳累,二娃也多天不归家了,他成日在外也不知回家来歇歇。”
      丁二家的听着抱着儿子抹起了眼泪,她私心里想为丁二生个孩子,可总不称意,丁二也劝她莫要着急,已经有了丁山他也算有后。
      修渠的事无人再提,那两户人家自此结下了恩怨,丁八的水渠到那户一半停了工,那户男人伤好后又来寻丁八的晦气,“八小子,你那个渠修的也不直也不宽,你再给我家修整修整,也算你一份功德。”
      丁八站在田边支着锄头默不作声,他不善与人争辩,丁木匠正巧在村中去帮村户修理农具,“八弟有什么事?”
      “大哥。”
      那户男人见了丁木匠讪讪的笑了两声,“不是修那渠么,叫八小子再修整修整。”
      丁木匠冷着脸,“这事找不着我家八弟,那渠不好用便填了,八弟去叫娘回家吃饭了。”
      那户男人因身上旧伤疼痛犹新,不欲再与兄弟众多的丁家起冲突,“如此便不麻烦八兄弟了,我自个再弄弄去。”一边说一路往自家田里去了。
      “大哥,我…不太明白。”
      丁木匠见丁八神色苦恼,“八弟,人心向来如此,你善便有人欺善,你行善太过便有人借善得利。”
      丁八深觉他大哥说的很好,可惜自己太愚笨听不明白这其中的深意,“大哥,我知道了。”
      丁木匠看他转而面露认真,眼神里却吐出困惑,便起了作弄他的心思,反问丁八道:“你知道什么了?”
      丁八神色极为认真的回答:“以后不要太善,不好。可我只想为娘挖水渠。”
      “八弟,祖辈也是这样担水养田,这样太久了,一时变得太快,太急,便会生出许多波折。”
      丁八点了点头,“这就和我用惯了睡惯了竹床睡不惯木床一样。”
      丁木匠拍了拍这弟弟的肩膀,“八弟,快去叫娘回家来吃饭吧。”
      丁木匠到家门口招手唤来丁书与丁山,今日他出资央丁二家的做了一桌子好菜,坛中装满酏酒,等丁氏和丁八回家来,在家的都坐齐了。
      “娘,明日我就带书儿去往州城,长久不在家中,娘多保重身体。”
      丁氏听闻心中自然不舍,可丁书的前程要紧,她给丁一的憾不能再留给丁书,丁氏端了装着酏酒的碗,“儿啊,路上且慢行,不必担忧家里。”丁氏饮去碗中半阙酒。
      “大哥你放心去给丁书寻好师父,娘有我和八弟照顾你尽管放心。”丁八也跟着点头。
      这一桌的阴晴圆缺,丁木匠无暇再照管了。
      丁氏领着丁九又往土地庙中去,丁氏俯跪在神堂,埋首于承接神恩的双手之间,久久的默默的不敢直视神明,神相垂眸可见得众生苦?这方神像不知据谁考证,只论这一方土地神。
      丁氏期盼的太多,遂丁一的愿叫丁书拜得好师父进学,平安;望丁二能有劳有所获,平安;盼丁山早日见到亲父,平安;愿丁四得偿所愿做得名医,平安;求丁五丁六平安归家;祈丁七丁八丁九丁十皆能饱食安稳,平安;奢愿去了的一儿一女来世托得人身,生在富贵人家平安长大一世无忧。
      丁氏拉着半盲的儿在神堂磕下虔诚的头,站起身后,丁九松开丁氏的手,“娘,我在这坐坐。”
      丁九常在这一待就是一日,帮着庙祝收拾供桌看护香火,丁氏拿出几个铜板放到庙祝手中,也算做香火钱,丁氏一年中也只给得数次,庙祝也知这一家便道:“心诚则灵,这香火钱可自留着,神仙不会怪罪。”
      丁氏连连摆手,“谢您看顾我这孩子,盼他能得神仙喜欢日子好过些。”
      庙祝也不再推脱,将铜钱放入福田钵中,丁氏步履匆匆往田间地头去了。
      供桌上的贡品庙祝也不吝啬,常给丁九一个两个吃食,久而久之丁九看全了庙祝行事,也听全了善男信女们对神仙的诉求,土地庙内便有了位算命极准的半盲年轻人,看相术极准,凭面相就能看出家事,所来所求为何,也能给出解决之道,但需心诚方能有用。
      丁九在此处相面,常能得信众布施,与庙祝两个互为帮协,丁氏见他喜往庙间乐得如此,常在神仙面前走许能多得些庇佑。
      土地庙有半个神仙的话不知怎么传了出去,丁九这瞎了半只的眼也成了天上神仙施的仙术,因丁九能勘破凡尘俗事,神仙为免他一半烦恼故摄去他一半清庭,也好叫他取半步天机说与人听。
      “求神仙解善女之困。”这妇人穿戴不俗,往来有老车夫驾骡车相送似是家仆。
      丁九见妇人微微屈膝行礼挥手请其坐于对面,“我知你为何而来,你所求神仙难应。”
      妇人面露迟疑,丁九不待她问接着说道:“家中颇有田亩资产,夫家从商,你夫妇二人和如琴瑟却有一憾——无嗣。”
      妇人听闻已起身跪拜,“求神仙解困。”
      丁九双手扣于下腹,“不必称神仙,真神只在神台上,请起吧。”
      庙祝扶着妇人起身坐下,丁九却不吭声了,妇人只得向庙祝询问:“可是有什么忌讳?我不晓得的,若是有何处得罪神仙信女愿赎罪。”说着从袖中取出散碎银两,放于庙祝手中。
      庙祝忙推脱不要,“不能称神仙,这位是神仙座下来世上历劫,可称丁师。”
      妇人便又拿出一块碎银一并放于丁九面前,“丁师若能为我化解,外子也将感激不尽,来日必有厚礼相谢。”
      丁九半盲的眼睛一团漆黑,翻动间也不见眼白,看上去有几分的神异,丁九将碎银挥到地上,抬手掐指,“难办。”
      “求丁师想想办法。”妇人险些落下泪来,难道这一世没有儿孙缘分。
      “你心不诚,疑虑过多,神仙难救。”丁九离坐往庙后屋走去。
      庙祝劝慰妇人,“莫急莫急,你若心诚多来几次,神仙便能知晓了,丁师自然要听神仙老爷的。”
      “是,是,我明日再来。”妇人几欲垂泪,“还请庙祝为我向丁师多言好话。”
      “好说,好说。”庙祝送妇人至庙外,进得庙内捡起碎银吹去尘土,往屋后去寻丁九,“你学的谁?这般像。”
      丁九抖抖衣袖,“自然是神仙。”
      庙祝笑他,“你当我信?这妇人一连来了两三趟探你这神仙的真假,今儿这一遭可信了一多半,也不枉我跟着骡车去她家住的庄子上打听了。”庙祝说着将一块碎银递给丁九。
      “你都收着吧,明日她来,我便不来。”
      “这又是为何?”
      “自然是为她的诚心,越急她便越要求神。”
      “好,妙啊,明日我来与她说,这两块碎银我也先还给她。”
      丁九拱手告辞归家,庙祝将庙门关拢,神像肃穆余晖隐去,庙祝扒拉着八角胡须,神堂中观摩神像枯坐一日又一日的小子也长大了,竟仿得神像三分神韵。
      复日,妇人又至土地庙,老车夫搬来许多贡品香火,妇人交予庙祝摆上供桌,早间稀稀落落几位老信众来拜谒土地公,妇人不见丁九,便问庙祝,“丁师不在?”
      庙祝摇头,将碎银递出,“昨日落下了,今日交还于你。”
      “不不,只当是奉上的福田钱。”至如今妇人已然深信丁九,“求您告知如何才能让丁师看见信女诚心?”
      “原是你疑惑丁师能力,如今要他看你的诚心多来几回罢,日久便能知道你的诚心了。”
      这一日,丁九未曾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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