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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明与月光往往同在
下午五点四十分,天边的黄昏映衬教堂,为其穹顶勾勒了一抹收尾的金色。许许多多振动羽翅的乌鸦嘴里衔着桑树枝在主教堂上盘旋,它们时而松开嘴中的树枝尽情展翼鸣叫,时而安静地坐在斗拱上观望着这里的来客。而就在这座占据了小半个岛的教堂前,云渺托举自己的礼帽,缄默半晌做了一刻的祷告。
“哑——哑——”
似乎就是一瞬间的事情,这些浑身泛着金属光泽的鸟类骤然汇集成一条漆黑的幕布遮住天空,即刻掠过云渺的头顶、只留下一地的黑羽,敞开的教堂大门,还有…满身羽毛的侦探。
云渺毫不在意的轻轻抖落自己黑色礼服上挂着的羽毛,轻轻踏着由鸦羽铺设而成的地毯进了教堂。这算是神明的指引与认可吗?他在心里打趣道,脸上却仍未牵动半分表情肌肉,仿佛他对这里真的相当尊敬似的。
不过待云渺一进门,他的打趣心理就被环视周围的视线所代替、这个教堂相当空旷,彩窗镶嵌在四周高处,透光性并不算好。照明设施只有处在教堂最里面排列在祭台的圣体灯模仿着跳动的火焰,一灭一闪,偶尔将脆弱的光投向祭台前的十字架,以此照亮上面的白骨,好似这是献给神明的礼物。可惜无论怎么样都改变不了普通成年人站在这里面都会感到心神不宁的事实。
令人感到不舒服的地方,怪不得很少听居民们谈起这里。那位侦探看了眼手表,距离开宴时间已走大半,他只能暂时收起自己的好奇心,前往晚宴。而按照那位城长的说法,教堂设宴的地点一般都在二层。
楼梯间就隐藏在祭台旁的左边墙面里,也不知道是谁好心用彩铅板板正正的在隐藏门上写了一句提醒,少了云渺寻找的功夫。
教堂二层,一张长度有接近三米的餐桌被竖着放置在二层中央。桌上的菜品不算少——它们将桌面塞了个满满当当,只给几个烛台留了些许空档。而在桌子外围,八位仆人则是将白绢搭在手臂上,随时等待主人与礼客的吩咐。
主座上除了城长以外一共坐着两位孩童,一位坐在最靠前的主座上,是一个面无表情的男生,看上去有十六七岁的样子;另一位则坐在流星对面,满脸笑意,稚嫩且无邪,是个相当可爱的女孩子,身高与脸骨都在告诉别人她应只有十四五岁左右。
这位外来侦探显然对那位穿着白裙红袍礼服的女孩更熟悉、毕竟就是她和老吴一块把自己在海边捡回来的。至于另一位坐在主座上,身着宽大罗马衣,面前还摆着一本厚重圣经的男生、他判断那是这里的神父。没有过多的思考,云渺按照礼节面对餐桌上的三人阖目微微欠身,以表达自己的尊敬。待主座上的神父颔首以后,他才轻步迈到流星身边落座。
晚宴这才算正式开始,不过云渺没有注意到神父脸上的眉毛微微拧了一下。
“多谢款待,司祭先生……”外来侦探将面前的牛排象征性的切下一块放入口中咀嚼过后,他用餐巾擦了擦自己的嘴角,以一种极为恭敬的口吻说道,“早就听闻您在这个城市有着极为强大的权利,是这里的完全掌权者,但今日正式面见起来,还是不免让我感到激动万分。只是我毕竟是初上岛,一些规则哪怕是城长告诉我了许多,也还是有些详细的需要您这位掌权者解答,同时也满足我的好奇心。”
神父听到这里脸上的肌肉稍稍抽动了一下,他的手指开始不安分的敲打面前的圣经封面,但他还是没有说话,就那么冷冷的凝视着云渺。这使得流星此刻拿瓢羹正准备给自己盛汤的手也僵在了碗沿,而等他回过神来,毫无意外的、汤汁直接被洒了出来,连带着托着碗的盘子与他这部分的桌布都没有得到幸免。城长对着祸翼说了声抱歉,又转头悄悄朝云渺蹙了蹙眉。然后,他向身后的仆人要来了餐巾,将碗的边缘与桌布都进行了适当的擦拭。
云渺并没有将流星的提醒装在心里,他伸臂将自己的高脚杯对准神父,随后一饮而尽杯中的葡萄酒。“我知道在这里发言需要一定敬意,并且我用‘好奇心’进行发问本身也不合规矩,但还是请您宽恕,您并不是不明事理的人。我只是想问一下有关那位花匠的被杀案件为何会突然停止调查、他在城内的风评算得上好,还是说其实您与他之间有一些尚未解决的仇怨?”
神父还是没有回答,他敲打圣经封面的手指却越来越快,好似那种老式打字机,配合着神父的神态,他此刻就像是正在敲打着某篇严肃又机密的文章、亦或是宣告某人死讯的文书。
“等等,在此之前我先来介绍一下吧?祸翼,这位就是……”感受到气氛有些不对的流星连忙把手臂往云渺那处挪了挪,似乎是在暗语里请求神父的原谅,也是为了缓解气氛。
这招在以前都很好用,以往也有来客在语言间惹恼神父的状况,每次只要流星使出了这句话,给神父传达暗语。便可以请求到祸翼的宽恕。但今天不等他介绍完毕,神父就以一种极为淡漠的语气打断了他:“所以,你就是让这位先生前去调查的花匠被杀案?”神父没有直接回答云渺的问题,他说话间把目光挪至云渺身上,眼神里满是鄙夷。就好像一个无情的侩子手——或许一般侩子手对待罪人的眼神都比他要含有敬意一些。
“……是的。”流星点点头,然后他把食指竖在唇间,对着云渺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接着他看向神父,缓缓的说道,“他毕竟是受害者的朋友,那位花匠先生于他有一些恩情。我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妥当的,毕竟都是为了找出真凶,维护城内秩序不是吗?”
“我记得我严禁你与外来者有过多接触,他们毕竟是远方来客、更何况还是失忆的外来者,在礼节上有所欠缺不说,提出的问题更是荒谬。说是侦查,却连那位花匠的人品往事到底如何都没有彻查过。”祸翼看了一眼坐在自己右手边的小女孩,似乎是想让她也说些什么。但这位小女孩此刻正在满心欢喜的享用桌上的精致甜点,完全没有时间插手他们的谈话内容。
见此状况,这位神父便用圣经以一种较轻的力度拍了拍餐桌,这才使那位小女孩停止进食、注意到焦灼的氛围。她眨眨自己的眼睛,扮作一脸无辜的模样,安静听着神父的发言。
“那位花匠在深夜擅自出门本就是违反了规则,既然违反过规则就必然要承担后果。况且逝者长已矣,不必过多在意已成事实。普通人想要的也并非是真相,而是温饱与安定,”神父理了理搭在自己脖间的白色长巾。云渺这才注意到他的衣服领口处别了一朵□□,颜色与他全身的装扮格格不入。“让那位死者的事情导致阿波罗城居民的慌乱是愚蠢的决定,我会很快处理它。而你,外来者,不要再做任何多余的事情。今夜按照城内的宵禁规矩,你无法离开这里,自行上在教堂三楼随便找一个房间休憩一晚即可。”
“……感谢您的解答,司祭先生。”云渺的喉咙仿佛被塞了一罐凝胶,他没法再说出什么有关花匠被杀案的话题,只能抿唇安静的进食。
又过了不知多久,餐桌上的四人没有再说过一句话。在这期间神父也没有对吃食表达多少兴趣,只是将圣经放在膝盖上翻阅。而随着教堂三层的钟楼发出巨大响声,他用餐巾擦擦自己的手,宣布晚宴结束以后直接上了楼。流星见状也很自然的跟着仆从一起收拾桌上的餐盘……至于那位小女孩,她在解决桌面剩余的佳肴,但云渺除了发现她的胃口并不是一位正常人水平以外在她身上并无其他收获。
银色的月光由夜空透过窗边向教堂倾泻,在餐桌的一角边,三位靠在窗台休息的仆人抬手接着这股无暇的银色——就在此刻,那位外来侦探瞧见了其中一位仆人的手掌在接触到月光的那一刹那开始形变,缓缓向窗外延伸,淌落醒目的血。
似乎是不容拒绝的,仆人们的手脚已慢慢露出怪物模样,背部的布料也开始由中间向两边撕裂发出刺啦的怪响、侦探将脖子往他们那边伸了伸,想尽力瞧见到底发生了什么——然而还不用等他仔细查看,一根又白又长的扁条状物已经伸出撕裂的口子,直直插入仆从们的头顶,使得它们白花花的脑浆顺着头颅流了一地。云渺屏住呼吸,透过口子发现这些怪物的身体里都藏着一个巨大的粉色肉瘤,表面布满大小不一的疙瘩与密密麻麻的褶皱。他突然感到右侧额角跳动的厉害,胃里的食物也有些不安分。
然而面对如此诡异的情况、那些仆从们似乎并没有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它们仍旧直立在月亮的银泉边一言不发,直至地上的血完全包裹住月亮所投射下来的恩赐,凝成一个稍小的完整圆面,它们才顶着脑袋上的营养管,假作无事发生离开窗台边。
“这可就有点不好笑了。”疼痛越来越明显,云渺被迫捂着额角收回自己的眼神,又试探性的瞥了一眼面前的小女孩、她此刻已将餐桌上的食物尽数消灭。这个结果貌似也很称她的心意,令她心满意足,没有一点被过多食物撑到胃壁的痛苦表情。
真是见了鬼。侦探此刻额角已渗出了薄汗,细看还有些青筋跳出,缓慢鼓动、仿佛有什么东西侵入了他的脑髓,在他的脊液里乱搅,让他痛不欲生、但云渺能肯定自己现在的精神状态其实还算正常,哪怕看了这些令人不适的画面,他的心脏也没有达到怦怦直跳的程度——在城里停留了一个月都没有出现过这种剧烈状况,偏偏是来到了神父的地盘开始出现如此痛苦,再加上眼前的这些诡异事物…他的直觉告诉他,是神父在捣鬼。
“大哥哥,你不舒服吗?”他痛苦的暗叫让坐在他对面的小女孩注意到了。她轻轻地跳下自己的位置,碎步小跑来到了云渺身边关切的询问,“外面来的人好像在这里很容易头痛来着、需要我帮你叫一下流星哥哥吗?哦等等,我记得我这里好像有流星哥哥给我的止痛糖…吃下去会好一些。”
小女孩说着从自己腰间侧边的小口袋里拿出了一片白色圆片状的小糖果,上面散发着淡淡的薄荷清香。她将糖果放到了云渺的掌心里,微微点头示意他吃下去。
毕竟不是第一次认识这小女孩,头疼的又厉害,云渺来不及多做思考,直接将掌心的糖果放在了嘴里咀嚼——不过他还没品出什么味道,口腔里的糖果便迅速炸开成了糖粉,直灌他的胃里,呛得云渺喉咙发痒,不免咳嗽起来。
“好点了吗?”
云渺没有先回答这孩子的问题,他闭眼缓了一会。糖的成分里似乎掺了些薄荷,让他的口腔与额头都有一股清凉感、使得他的疼痛缓和了许多,眉头终于没有那么紧锁。他客气的蹲下身来,与这个孩子平视:“已经好多了。谢谢,小朋友,你又救了我一次……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你上次带我去城长大人那里后就急匆匆的走了,我还没有来得及问你的名字。”
“大哥哥没事就好啦……”小女孩沉默了一会,随后又在脸上展了些笑容,“但名字的话,现在还不是时候哦。现在我还不能说。”
“为什么?”云渺的语气里充满了不解。
“因为我已经忘记自己的名字啦、很久以前就忘了……我不记得自己叫什么。本来我是想让流星哥哥和祸翼哥哥重新给我取一个的,但祸翼哥哥说不记得自己的名字是好事。而且他还说,如果我想起了自己的名字,我可能就要跟他们告别了。”小女孩双手搅着礼服上的丝带,声音里带着一丝担忧。
奇怪的理由。云渺的疑惑更多了,但出于为女孩的心情考虑,他没有选择继续追问下去。他拍拍小女孩的肩膀,随后从怀里拿出了一支通体漆黑的钢笔——这是段眠泽之前赠予他的礼物,一支拥有着录音拍照功能的钢笔。打开笔盖后,只需要按一下笔头的按钮,笔尖就会开始照相;按两下,笔尖就会开始录音。而如果想要播放自己所记录的内容,那就按一下或两下笔盖就好。这种钢笔的好处就是不会有摄像光,方便隐藏和携带,是段眠泽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私藏高级货——至于为什么是私藏,那当然是神父早就严令禁止过城内不许有电子产品,天知道段眠泽到底是哪里搞来的这种东西。
“不要跟别人说噢,也不要让神父大人知道这支钢笔的存在,”云渺在说明这支钢笔的使用方法以后,便将这支与小女孩风格截然不同的钢笔递给了她、估计也就只有他才会送这么硬核的礼物了。“毕竟他很讨厌这种东西吧?你自己拿来玩玩就好,就当是我为了谢谢你送给你的礼物。”
小女孩在拿到钢笔的那一瞬间眼睛里就有一股隐藏不住的好奇,她拿起这个东西仔细端详、好像从来没有见过这种玩意儿似的:“谢谢大哥哥!”
“嗯。”云渺轻抚了一下女孩的软发,随即他把视线转移到了窗台边,发现地上的血已经消失不见,只剩月亮投下来的目光。他正打算问问小女孩这些事情,转头却发现那女孩和楼层里的流星都已不见踪影、整个教堂二层只剩下他一人,与从窗外掠进来的冷空气,让他打了个寒颤。
无奈,他只能先按照祸翼刚才在晚宴上说的上教堂三层落脚,也好整理一下思绪。不过出于安全考虑,他选择了教堂三层长廊里的偏向中间的房间,这样有什么声响他都能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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