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 商

　　院中的桃花灼灼地开着，满院都弥漫着浓浓的花香。
　　桃蓁蓁现在实在有些不懂她的师尊了。
　　她缓缓踏上石阶，轻轻推开师尊紧闭的房门，一眼望去，屋内陈设一切如旧。
　　桃蓁蓁跨进门槛，师尊的案头，还摞着他亲手为她写下的修炼心法。小时候，就在那里，师尊用大手握着她的小手，一笔一划教她写字。她永远记得，师尊身上月下青竹的冷香。
　　桃蓁蓁轻轻抚过屋内的陈设，往昔的画面一幕一幕浮现在脑海。
　　突然，她无意间在师尊床尾纱帐后的博古架上，看到了一只锁灵匣。
　　锁灵匣一般用来盛放宝物，使其免受岁月侵蚀。
　　师尊向来清心寡欲，对世俗之物毫无留恋，也不知这锁灵匣里究竟藏了什么。
　　桃蓁蓁打开那匣子，眼前的景象令她倏地怔住了：那匣子里，小衣裳，小鞋子，竹片风轮，发带、头饰，铃铛手环……全部都是她小时候的东西。
　　桃蓁蓁还在最底下发现了一个束口海棠色锦缎云纹荷包，她轻轻拿起荷包，拉开系带一看，整个人倏地怔住——那里面竟然装着她小时候掉落的一颗颗乳牙……
　　桃蓁蓁的心突然被扎了一下，眼眶生疼，她缓缓攥紧手中的荷包，直攥得指节泛白。
　　许久，桃蓁蓁将荷包放进锁灵匣，又将锁灵匣放归原位。
　　桃蓁蓁回到自己的房间，点燃烛火，目光聚向腕上的手环。
　　桃蓁蓁凝眸仔细查看，这手环中间是一条细细的手镯，质地似玲珑白玉，里面隐隐有灵气流动，外面一条光滑的桃枝将手镯紧紧缠绕在内，枝上缀着五朵色泽鲜艳的桃花。桃蓁蓁摸了摸那花朵，触感与真花一般无二。
　　烛火摇曳，桃蓁蓁突然被手环内侧的一排小字截住了目光，她压住手环细看，“清商应秋至，溽暑随节阑。”她喃喃念了出来，“这是什么？清商……”
　　脑海中突然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桃蓁蓁蓦地想起，师尊仙逝前曾叮嘱她，如果将来遇到一个叫楚清商的孩子，一定要收下他，那孩子好像和她命中的死劫有关。
　　可这手环不是师尊的法器吗？和那个素未谋面的孩子有什么关系？
　　诸般疑惑，一筹莫展，沉甸甸地压在桃蓁蓁心头。
　　她深吸一口气，仰躺到床上，思绪渐渐飘远。
　　无论师尊出于何种目的收她为徒，也无论过去十三年的爱护究竟是不是给她的，现在都不重要了。
　　斯人已逝，接下来的人生，她要去走自己的路，追求自己的道。
　　师尊的秘密，就永远留在玉雪峰吧。
　　翌日一早，桃蓁蓁便去了栖鹤峰。
　　清溟山除了主峰毓灵峰之外，周围还有六个副峰，小桃峰位于西北，而栖鹤峰位于东南。
　　栖鹤峰是三长老的地盘，弟子主修阵法和符箓。手环上的禁制，也许在那里能找到答案。
　　桃蓁蓁到时，沈岚正在用符箓和其他弟子对阵，桃蓁蓁便在一旁观战。
　　剑符、火符、盾符、替身符、召唤符……桃蓁蓁见沈岚不要钱似一张张扔出去，只觉得肉疼不已。“真是败家！”
　　不一会儿，擂台上便已人仰马翻，只剩下沈岚气定神闲地摇着他的火雨流云扇立于中央。
　　“来来来，交钱了交钱了，每人十块灵石！”沈岚将手伸向倒地的弟子，“陪你们练了一上午，累死小爷了！”
　　众人纷纷掏灵石。
　　“沈岚！”桃蓁蓁喊了他一声。
　　沈岚一抬头，瞬间绽出一个笑：“哎哟，蓁蓁啊，什么风把你吹来了？”他一边说一边朝桃蓁蓁走来。
　　“你这样浪费符箓，三长老知道吗？你也不怕他揍你。”桃蓁蓁笑道。
　　“那不能！我自己挣的灵石，自己做的符箓，他管我怎么用！再说了，钱财资源皆是身外之物，不用出去怎么再赚回来？”
　　二人一边说一边往屋里去。
　　桃蓁蓁道：“我也不跟你兜圈子了，我来，是有事想向你讨教。”
　　沈岚微讶：“难得呀！六长老的得意弟子，清溟山的顶级天才，竟还有用得上我的时候！”
　　桃蓁蓁淡淡一笑，没有接话。
　　落座后，沈岚一边给桃蓁蓁斟茶一边问：“究竟何事，还让你亲自跑一趟？”
　　桃蓁蓁伸出手腕：“帮我看个东西。”
　　沈岚的眼睛顿时被她腕上的手环吸引了去，他将茶盏放至一边，“你这法器，瞧着怪好看的，你取下来我仔细瞧瞧。”沈岚将火雨流云扇也放到桌上。
　　“取不下来，”桃蓁蓁抬眼看着他，“帮我瞧瞧是怎么回事。”
　　沈岚眉头微皱：“施了禁制？”
　　桃蓁蓁点头。
　　沈岚目不转睛盯着手环：“这看起来像是个防御法器，但我感觉有些古怪，这手环你哪儿来的？”
　　桃蓁蓁微顿，道：“前段日子下山历练时，一位前辈所赠。可是有何不妥？”她自然不能说是师尊给的。
　　沈岚小心翼翼捏着那手环转了一圈，表情凝重地抬眼看她，“你可是……神魂有损？”
　　桃蓁蓁微愣，“不曾，你为何这样问？”
　　沈岚眉头微蹙：“这就奇怪了……”
　　他指尖凝聚了一丝灵力，“你放松，勿动，待我试试看。”
　　沈岚将灵力灌向手环，只听“嘭”地一声，他当即被震飞了出去，撞到身后的柱子上，闷哼一声跌到地上。
　　桃蓁蓁赶忙去扶他：“你没事吧？！”
　　沈岚喘息着爬起身，摇了摇头：“无碍。”他走到桌边坐下，“此物应当是防御法器无疑，但……”他喉头滚动了一下，神情复杂。
　　桃蓁蓁知道他多半有话要说：“有什么话，你直说吧。”
　　沈岚道：“这手环里，好像藏着养魂咒。”
　　桃蓁蓁一愣：“养魂咒？”
　　沈岚手指微微蜷起，几番欲言又止，他才道：“养魂咒是一种温养神魂的术法，一般会以上品法宝作为载体，用来修复受损的神魂。”
　　桃蓁蓁眉头紧皱，她何曾神魂受损？师尊为何要给她这样一件法器？
　　沈岚犹豫了片刻，接着道：“但倘若你不曾神魂有损，那就只有另一种可能。”
　　桃蓁蓁微曲手指，屏息凝神，等着他的下文。
　　沈岚眉头皱得更紧：“那就是……借魂养魂。”
　　“此话何意？”桃蓁蓁问。
　　沈岚迟疑许久，才道：“所谓借魂养魂，就是借活人的魂魄温养已故之人的残魂，那残魂必是支离破碎，寻常的法子救不回来，只能以生魂温养。”
　　沈岚的视线落在她腕间的手环上，又被烫到似的突然移开，“但此法阴毒，其代价是消耗活人寿元，算是以命换命，而且对施术者损伤极大，故而被列为禁术，一般鲜有人知晓。”
　　桃蓁蓁清晰的感知到自己的血液正在渐渐凝冻成冰。
　　“蓁蓁，你这是着了别人的道了。”沈岚脸上溢出愠色，“究竟是何人？竟如此歹毒！表面上送你一件防御法器，可背地里，却想要你的命！你所说的那位前辈，你可知他的底细？”
　　桃蓁蓁愣愣地摇摇头。
　　她不是不知，她只是不能说。
　　“若想查探里面的残魂，我还需要你的一滴血。”说着，沈岚掏出五柄微型小飞剑。
　　桃蓁蓁会意，咬破右手食指，将血滴了上去，那血一触及手环，便瞬间被吸收，整个手环灵气四溢。
　　五柄小飞剑分别扎到不同方位，那手环四周陡然升起一座法阵，阵中符文流转。
　　“我倒要看看，里面藏着的，究竟是谁！”沈岚凝聚灵力，缓缓灌入法阵，法阵中的符文飞速交替旋转，金光大盛。
　　“可以了，你用神识试试。”说着，沈岚也放出自己的神识。
　　直到神识进入手环，二人才发现里面竟藏着一个不小的空间。
　　空间内，一个发光的透明圆球，被密密麻麻的符文包裹着，里面浮着一缕薄得近乎透明的残魂，那残魂上布满裂痕，一袭红衣格外显眼。
　　桃蓁蓁瞳孔骤缩，脑袋嗡嗡作响。
　　二人正欲凑近细看，一股神秘的力量将他们的神识震了出来。
　　沈岚脸色骤变：“这……”他惊疑地看向桃蓁蓁，“这残魂怎么……和你有些相像？你认识她吗？”
　　桃蓁蓁摇头。
　　直到看到残魂的那一刻，她的心终于冷透了。
　　沈岚收了阵法，那手环又恢复如初。
　　“它的防御禁制非常强大，我只能撑这么久，抱歉……”
　　桃蓁蓁紧紧攥着手，身体微微颤抖。
　　她原以为，师尊给她这法器是为了护她，可谁知，自始至终，师尊想护的，从来都不是她，而是藏在里面的这一缕残魂。准确来说，是玉雪峰冰棺里那红衣女子的残魂。
　　原来，师尊收她为徒，十三年呵护备至，竟是为了用她的命去换另个一人的命！
　　桃蓁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这禁制，可有法子解？”
　　沈岚为难地摇摇头：“抱歉，蓁蓁，这是上品法宝，不仅是我，连我爹都解不了。”
　　桃蓁蓁勉力挤出一个笑：“没事，我再想想别的法子……”
　　沈岚突然想到什么，眼睛一亮：“要不你让六长老看看吧，他修为高深，或许有法子破解。”
　　桃蓁蓁苦笑着摇了摇头，沈岚若知道罪魁祸首就是她师尊，他又该作何感想？
　　沈岚讶然：“六长老又闭关了？”
　　桃蓁蓁微怔，点点头：“嗯。”
　　沈岚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茶，郑重道：“倘若暂时见不到六长老，你就只有一条路可走了。”
　　桃蓁蓁听他这意思，像是有转机，忙问：“是什么？”
　　“尽快提升修为，延长寿命，将它对你的消耗降至最低……”
　　“好。”桃蓁蓁微微松了一口气。
　　幸好，她还不是无路可走。
　　桃蓁蓁掏出一袋灵石放到桌上，“此事，万望你替我保密。”
　　“好。”沈岚见她神色如常，也不禁松了一口气，“禁制的事，我再查查古籍，看能否找到破解之法。再不济，待下次六长老出关，或许就会有转机……”
　　“那就有劳了。”
　　出了栖鹤峰，桃蓁蓁御剑回小桃峰，脚下是飞速掠去的山川草木，飞鸟虫鱼，眼前是广袤无垠的山河大地，万里云天。原来，不知何时起，她的身后，早已空无一人。
　　既然师尊想要用她的命去换别人的命，那就看看，她和那一缕残魂，究竟谁能撑得更久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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