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季来信

　　李梅娟倒是让周靳川长见识了，原来人的脸皮可以这般的厚。
　　他看着李梅娟的一系列行为，皱了下眉头，倒也没说什么。
　　空气一瞬的沉静，常乐还怔怔看着周靳川，突然间两道视线相碰。
　　只是那一瞬，常乐便先认了输，率先低下了头。
　　“进来吧。”少年清冽的声音在耳边蔓延。
　　常乐抬头看了一眼，也不磨蹭，抬脚走了进来。她站在玄关处，小心翼翼地问“要…脱鞋吗？”
　　早在刚刚，常乐就发现周靳川家里的木制地板擦得铮亮。让人不忍心玷污一点。
　　“不用，直接进去吧。”
　　听了他的话，常乐才敢放心进去。她抬头多看了他两眼，自李梅娟说他长得像他舅时，她眼睛就忍不住朝他那瞟。
　　到现在她才发现，其实并不像，那只是李梅娟的客套话。
　　常乐在前头走着，周靳川跟在后头，到了客厅，常乐有些无措，不知该干嘛。
　　周靳川从她身旁经过，漫不经心的说着“随便坐”然后径直去茶几处，给两人倒水。
　　常乐刚坐下，周靳川就递了杯水过来。她接下，连连开口道谢“谢谢”
　　他也只是淡淡道“不用”，随后将另一杯水递给李梅娟。李梅娟接过，嘴里闲扯着“你看你，跟自己哥哥还客气什么啊？”
　　李梅娟很少以这样的口吻对常乐，这让常乐一时间难以适应。她没回李梅娟，静静地杵在一旁，一度的想要将自己的透明度降到最低。
　　“我妈不在，你等会，我给她打个电话。”周靳川不知什么时候拿出了手机，单手敲击手机屏幕，没有抬头。
　　李梅娟见周靳川要打电话，笑着对他说“不用不用，你妈忙，咱别打扰她了。”她顿了下，又问“你爸呢？”
　　周靳川闻言，顿住了手，抬眼看了眼李梅娟，随后将手机收回衣服口袋。
　　“我爸也挺忙的。”
　　“你这孩子……，我能不知道你爸忙啊！我问的是你爸人呢？”
　　他长腿一迈，到沙发的最边上坐下，口中还回着李梅娟的话“他有事出去了。”
　　周靳川不知道从哪掏出个遥控器，将电视打开“你们先看电视，他们应该等会就回来了。”
　　“哎呀，不用不用，我老人家不爱看这些的。哦！对了我还给你们带了些水果。”她推了推身旁不远处的常乐，示意她将果篮拿来。
　　常乐被她推得一愣一愣的，但很快就将果篮提起，递给李梅娟。李梅娟将水果篮放到桌上。
　　“这水果新鲜的呐，你们多吃些，补补维C，特别是你妈，这怀了孕，多不容易啊，该多补补，什么鱼啊，肉啊，该吃的都该吃起来，这样孩子出生时身体保准好。”
　　她边说着边从果篮里拿了个苹果递向周靳川“尝尝，很甜的。”
　　周靳川没接“放那吧，我待会吃。”过了几秒他像是又想到了什么，补充道：“我们会照护好我妈的，不劳您费心了。”
　　李梅娟被他的话噎住了，停在半空中的手一顿，最后才缓缓收回。
　　她嘴里怪嗔“你这孩子真是，我放这了，你待会吃吧。”
　　“咔…”她话音刚落，厅内的门就开了。
　　“阿川，过来帮我提东西。”女人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周靳川闻声，起身朝门外走去。
　　电视这时才跳出播放页面，电视声倏地充斥在整个客厅。电视机像是出了什么故障，刚打开时声音大得很。常乐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大跳。但很快声音就慢慢降了下去。
　　“你在看电视吗？”门外的女人问。
　　“没，家里来客了。这电视也该修了。”
　　周靳川走了进来手里还提着两大袋东西。“这些东西怎么是你提上来的？我爸呢？”他边走边问。
　　“你爸去停车，我觉得这也没多重，就自己提上来了。对了…”她话还没说完，就被周靳川打断。“行行行，你身强体壮，腿是能动的，手是能提的，嘴是不能开的。”
　　“周靳川！能不能好好说话，皮又痒了是吧。”
　　“哪敢啊，你下次再遇到这事你要么打电话让我下去帮忙，要么站在原地等我爸。”
　　常茹笑着说：“你搁这给我演霸总呢？”
　　周靳川将那两大袋东西放在桌上了，然后又去了客厅将电视关上了。
　　做完这些，他又回去玄关处，将常茹的拖鞋从鞋柜里拿出。
　　“别不把我的话当一回事。”周靳川靠着墙说着。
　　“行行。”常茹边换鞋边应和道。她扭头看向屋内“家里谁来啦？”
　　玄关与大厅原本是相连的，但后来常茹为了雅观，硬是加了个木制镂空的挡板，将两处相隔开来。
　　此时，常茹目光透过几枝琼木之间的狭小缝隙，隐约间望得见里头的一丝光景。
　　她换好拖鞋，抬脚往里走，独留周靳川一人在后头。周靳川习以为常地替她将拖鞋摆好。晚她一步朝里走去。
　　“常茹啊！”人还没见到，常茹听了这声，怔在原地。不过须臾，步子便继续往里迈，脚步却比刚刚快了些。踏入客厅，常茹脸色瞬间晴转阴……
　　李梅娟本就站起身，准备往外头走去，见了常茹，她眼神将常茹全身扫了个遍，最后视线停留在她那明显隆起的肚子。
　　脸上的表情从浅笑变为乐开了花。李梅娟迈开腿，朝常茹这走来。
　　“常茹啊…妈来看你啦，你看你这肚子真是越发的尖了，一看就是个带把的。”李梅娟越走越近，常茹侧身躲开。
　　“她来了，你怎么不跟我讲一声？”常茹冲身后的周靳川 喊道。
　　周靳川“给你发微信了。”
　　常茹闻言，随手拿起手机点开一看，果然有条短信，只是她没注意到。
　　常乐望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女人，她的肚子看着有五六个月，就连儿子都这么大了，脸上却姣好得看不出一丝岁月的痕迹。
　　当下，她一脸愤愤，情绪波动明显，周靳川见状立马将她扶到不远处的软椅坐下。
　　“阿川，你不是还要去上课吗？我看时间也快到了，你去准备下，等会让你爸送你去。”常茹缓了口气，扭头对周靳川说着
　　“不用，我今天请假。”他面上挂满了担忧。
　　“那你先回房间，我跟…她有些事要说：”
　　周靳川没动，常茹又催了几次，最后耐不住常茹，走前还对常茹说了句“妈，有事记得叫我。”然后便回了房。
　　常茹望着周靳川，直到他拐进厅内最里头的那间屋子，不见了踪影。她才回过头来。表情变得凝重。“你来干嘛？”
　　“妈还能来干嘛，当然是看看自己的女儿啊。”
　　“有事说事！”她不耐烦道。
　　“你看你火气这么大，妈这次来，可是给你带了好东西呢！”说罢，她回头朝常乐招了招手。“把我放沙发上的那两罐头拿来。”
　　刚刚李梅娟起身时，她也跟着站了起来，在原地望着眼前的一幕幕。李梅娟叫她时，她先是愣了下，随后才动身去拿罐头。
　　李梅娟拿到罐头后，转头对着常茹胁肩谄笑着：“这可是个好东西呢，我专门从大师那求来的，每天喝一碗，日后出生保准是个儿子。”
　　李梅娟盯着常茹的肚子，一脸坏笑“常茹啊！你看啊~你们两口子都有靳川那么大的娃了，你弟弟膝下还没有一子呢，这胎…出生如果是个儿，就过继给……”
　　“嘭————”
　　李梅娟的声音淹没在一声巨响中。
　　周靳川几乎是摔门而出，他大步流星地走到李梅娟跟前，二话不说，拽着李梅娟就往门口去。
　　“你发什么神经…”李梅娟被拽痛了，用力的嘶吼着。
　　周靳川没管，拽着她走到门边，将门打开，把她丢了出去。
　　“没教养的东西，你妈没教你要尊老爱幼吗？”
　　周靳川嗤笑“我没给你两拳，就已经算尊老了。”他满脸不屑，语气里更是嚣张。
　　常茹趁着他说话的功夫走了过来。
　　周靳川是一点都不想再让常茹与李梅娟碰面了。他伸手要将门关上。
　　“你个没良心的，我生了你，你给你弟一个儿子怎么了，我告诉你，这本来就是你该做的。”李梅娟冲了过来，用手抵着门，挡住了周靳川关门的动作。她对着周靳川身后的常茹道“你是常家人，生出来的儿子也是……”
　　“闭嘴啊……”李梅娟话没说完，就被周靳川吼回嗓子眼里。
　　“叮——”
　　楼道里的电梯门打开。
　　一男人朝他们着冲了过来，一把推开了挡在门口的李梅娟，径直奔向周靳川身后的常茹。
　　“没事吧。”他急切的问着。常茹愣了愣，摇头说着没事。
　　“哟！女婿回来了？怎么滴，现在是打算一家三口一起对付我这个老人家了？”
　　“我看你精气神挺足的啊，哪像个老人。”周靳川冷嘲。
　　男人回过头，看向李梅娟。一张脸与周靳川五六分像。
　　李梅娟被他看得有些发毛不禁哆嗦了两句“看，看什么看，你们一家子就没一个好东西。”
　　“我们不是好东西，你可真会说。”一直沉默着的常茹突然发话。
　　她向前走了一步，与李梅娟对峙“当初是谁为了让自己的宝贝儿子吃上一口肉，就把自己的亲闺女给卖了，就一千元，一千元啊。”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女人的嗓子吼出，尾音颤栗，她像是用尽全力才说出的那句话。
　　“我在你家待了十二年，没享过什么福，家里大大小小的活都帮着你干。结果你转头就将我卖给了人贩子………你知道吗…
　　那段时间，每天都不一定能等来一顿饭，但挨的骂，受的打等都不用等。他们视人命如草芥，那里面的孩子，就像蝼蚁一样，被人随意的咒骂，殴打。”
　　她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也真是可笑…一开始我竟然还想着你会回来找我，我就等啊等，可结果呢？我连你影子都没见到，所以…我放弃了。
　　每天就同那些被拐进来的孩子抢吃的，什么发霉的馒头，变质的鸡蛋，我都吃过。我担惊受怕的，说不定哪天就被送进大山给别人当童养媳了。
　　终于有一天，我跑出来了。我以后跑出来就没事了，可二十多年过去了，那份记忆就像个魔鬼一样，常常出现在我梦里，而你就是那恶魔的源泉。
　　现在你又来了，不仅咒骂我的家人，还有拿走我的孩子。”声音稍微染上哭腔，她深吸了一口气，再开口时，语气变得坚定“二十年前，你因为那一千块就将我卖了，从那时候起我们就没有关系了，你也别想那些没用的了，不管你是不是我妈，我都不会让你带走我的孩子。”
　　常茹说完这一串话，眼眶红了一大圈，却没有流泪。只是死死得盯着眼前那个矍铄的老人。
　　在场四人听完她这一大串肺腑之言，面色各异，情感复杂得很。
　　周靳川先是震惊，随后转变为心疼。他知道他妈妈儿时过得苦，是因为他那外婆照成的，却不知常茹原来这般不易。
　　至于周南山，一张脸瘪着。脸上藏不住任何情绪。他望着常茹，眼里疼惜之意显而易见。常茹同他讲过从前，却没有告诉他自己以前住哪；
　　几个月前，周南山被调职到绥江市任职，举家搬迁。没过多久，李梅娟就找上门，他这才知道这里是她的故乡。
　　周南山本想悄悄打发走她，却不想这婆娘就此缠上了他。李梅娟想找他要套市中心的房。
　　绥江市是一线城市，市中心的房哪那么容易买到。
　　李梅娟几次三番找上门，周南山就算脾气再好也忍不住想去局里告她了；不久前李梅娟来找他，被常茹撞了个正着。常茹气得差点晕倒。那次可把周南山吓着了，甚至连搬家的念头都有了。
　　但后来转念一想，还是放弃了。常茹再过几个月就要临产了，实在是经不起折腾了。
　　刚刚收到周靳川的消息，他立马着急忙慌的上楼，生怕常茹再出点什么事。
　　现在饶是他知道常茹的过往，再听她亲口提起，还是忍不住的心痛。对李梅娟更是厌恶。
　　李梅娟心里倒没什么波澜，她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做法有什么问题，一脸平静地开口“你是我生的，命都是我给的。我想让你干活，就干活，想卖了就卖了，有问题吗？”
　　“你他妈再说一遍，就你这样的也配当妈？”周靳川忍不了了，刚刚听完常茹的那一番话，就难受的不行，这会直接把他心里的定时炸弹给提前引爆了。
　　他往前走了两三步，逼近李梅娟。心里是真的有了揍李梅娟的冲动。
　　李梅娟看着眼前那个身高将近一米九的少年一步步向自己靠近。心里不由的害怕，她向后退了两步，言语变得结巴“你……干嘛，想打…打人吗？”
　　“阿川！”
　　周靳川停住了脚步。
　　"你先带你妈进去，我来跟她聊。"
　　周靳川看了眼常茹，又看了眼李梅娟，最后还是妥协了，将常茹带回屋。
　　他一进屋，就感觉一道目光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他偏头往那方向看去。
　　常乐与周靳川，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交汇。
　　这突如其来的对视，让常乐脑子一空，怔愣间。周靳川已经扶着常茹往自己这方向走来了。
　　常乐撇开头去，内心兵荒马乱，甚至有些害怕。
　　她怕周靳川把刚刚那股火发泄在自己身上。毕竟她是和李梅娟一起来的，如果要站队，她怕是已经被默认归到敌方阵营了。
　　实际上是她想多了，周靳川根本没理她，只是将常茹扶到沙发处坐下。
　　最先发话的还是常茹“你是常勇建的女儿吧。”
　　常乐扭头看向常茹，缓缓地点了两下头。“过来坐。”她对常乐招了招手，又转头对周靳川道：“阿川，你去洗些水果来。”
　　常乐迟疑了两秒，还是走了过去，刚靠近常茹，常茹立马将她拉到自己身旁坐下。
　　“你跟你爸不算很像，跟我倒有几分相像。”
　　她拍了拍常乐的手背说着"我刚刚说的，你应该也听到了吧。我儿时过得不好，我们家一路走到现在也不容易"她自哀道："你回去多劝劝你奶奶，我只想要宁静的生活，不希望有人再来打搅它了。"
　　常乐明白常茹的意思，但她也无能为力，李梅娟那人哪是常乐三言两语就能劝的动的。
　　常乐别过头，小声地说着“对不起，我劝不了。”
　　常茹听了她这话，沉默了许久，直到周靳川将水果盘端上来。她才回过神来。
　　“算了，没事，先吃水果吧。”她的手从常乐手背上移开，在水果盘上拿了个哈密瓜递给常乐。
　　常乐不好拒绝，道了谢，乖巧地接下。
　　常茹刚刚也想明白了，就以李梅娟那性格，常乐能过得好才怪，索性不再为难常乐了。
　　**
　　“你这是干嘛？我告诉你殴打老人是要坐牢的。”
　　眼见着周南山越来越近，李梅娟的心也跳得越来越快。
　　下一秒，周南山抬手，紧随着李梅娟也抬手挡在自己脸前。两眼一闭，心里想的那几个字不自觉地从口中蹦出“救命啊！打人了~”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来袭。周南山一脸平静地将她的手拉下来，往她手里塞了张卡。
　　李梅娟感觉出自己手里有东西。不真切的捏了两下，双眼睁开，一张银行卡攥在手中，她看得出神。
　　“这里有12万，密码是阿茹的生日，你养了阿茹12年，这也算辛苦费了，收了这笔钱，从今以后我们一笔勾销。”说完，他转身要走。
　　李梅娟回过神来，开口拦住了周南山“12万？这离买房还差得远呢。想这样就把我打发了？做梦！”
　　周南山脚步一顿，他轻嗤：“给你看个东西”他从兜里掏出手机，随手点了两下，递到李梅娟面前。
　　李梅娟看着手机屏幕里播放的视频，大惊失色。肉眼可见的慌张，她抬手要夺周南山的手机。但耐不过周南山高。她想拿也拿不到。
　　“绥江市的警局里我也认识些人，若是让他们知道他们的管辖区里有人当众挑事、打架斗殴、□□赌博。这事…可就不好办了。”
　　李梅娟被吓得失神，儿子是她的命根子，她不敢想象要是她儿子进去了，得吃多少苦，遭多少罪。
　　思绪迷离之际，清晰的听见周南山在耳边说着“以后少来烦我们一家，否则别怪我给你儿子发一张警局的门票。”
　　等到李梅娟抬眼看向周南山，他早就走进屋内，不见踪影；她像是想起了什么，跑进屋，叫住周南山。
　　“密码多少？”
　　周南山闻声，也不磨蹭，利落的报了串数“0921”他心里鄙夷李梅娟，连头也没回。
　　李梅娟知道了密码，转身要离开时，余光瞟见常乐坐在沙发上抱着个哈密瓜，吃得正香。
　　心里气不打一处来，她咂舌“死丫头，还坐那干嘛？真把这当自己家了。还不快走。”
　　常乐被李梅娟说得一激，立马起身，将吃完的哈密瓜扔进垃圾桶，转身要走时。又被李梅娟叫住。
　　“把那水果篮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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