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泡效应

　　“嘶——”

　　顾亦钦拿着手机通话的时候，帘子里传来一声压抑着哭腔的痛呼，顷刻间，他脑子里的思绪被撕开成一片片，他对电话那头说：“就准备她要用的，我的先不管。”

　　“好的先生。”
　　保姆立刻关心道：“太太今天要生了吗？”

　　“看情况。”
　　顾亦钦一时间给不出答案。

　　他挂了电话，没再关心外界任何东西，注意着帘子之后的动静。
　　经过第一道，还是能断断续续听到几声细碎的呜咽声，他无意识地触碰无名指的戒指。

　　这一刻……
　　他能感受到体内自发性的、失控的焦灼和不安，大脑的情绪控制中枢就像是失灵了，也是他本能的反应。

　　应该说。
　　三年后的他最真实的反应。

　　帘子被医生拉开。

　　顾亦钦走近，看向病床上的谷曦。
　　她盖着薄薄的被子，偏着头，皮肤白使得她眼睛周围一圈红得更加明显，睫毛还有泪水黏连的痕迹。

　　她哭了。
　　这是他第一次见她哭。

　　“状况还不错。”
　　杨医生拿着档案记录，看顾亦钦目不转睛看谷曦，笑道：“我已经让麻醉师赶过来了，一会儿就可以上无痛，您太太对疼痛有点不耐受，第一胎正常，无痛之后该睡睡该吃吃，顺利的话明天上午能生。”

　　“还有几次检查？”
　　顾亦钦问。

　　杨医生知道这是一对新手爸妈，面对关心妻子的男人，她还是很有耐心地给了个区间：“三到五次，或许更多，主要看您太太的情况。”

　　这时护士进来了。
　　“杨医生。”

　　“进。”
　　医生看到护士端着手环和催产素过来，嘱咐了一些话。

　　顾亦钦主动走到床边给谷曦掖了掖被子，发现她在轻微发抖，“冷吗？”
　　他皱眉摸了摸她的手，不凉。

　　谷曦眼睛还有点红，一听到这句关心，怕自己眼泪又掉出来，可刚才检查的疼在记忆里挥之不去，她还是选择诚实：“我脚冷……”

　　顾亦钦在床尾坐下。

　　谷曦以为他是在给护士让位，没多想，她乖乖听指令抬起手，让护士戴手环挂催产素。
　　没一会儿，她就感受到脚热乎乎的，还挺舒服。

　　她扭头一看。
　　顾亦钦捧着她脚呢。

　　他做得倒是挺自然的，一点儿不尴尬，谷曦就不一样了，震惊之余还有点别扭，不敢实实在在把脚踩在他手心里了，又贪恋那点子热乎。

　　她觉得自己好没出息。

　　可当她发现顾亦钦眼神坦坦荡荡，只跟着护士给她打针的动作走，她才趁这时候好好打量他一番，发现了他也是大半夜临时套上的衣服。

　　本来……
　　他照顾她就是应该的。

　　谷曦垂下眼眸。
　　她盯着自己圆鼓鼓的肚皮，鬼使神差地，她放在腹底的手指往上戳了戳，里面的小家伙也很给面子，马上都要出来了还在和她互动——肚皮侧微鼓起一个小拳头的弧度。

　　崽和她碰了个手。

　　谷曦愣了下。
　　她唇角刚扬起一点儿弧度，就对上一双平静无波澜的眸子，她笑意一下子僵住，别开头，故作淡定地去看护士，“我今天会生吗？”

　　“大概率会的。”
　　护士调试滴管速度，“到预产期自然发动，太太您产检一直非常合格，评估生产的条件也很好，宝宝不大呢，一定会平安生产的。”

　　“嗯。”
　　谷曦也不想出意外。

　　她这两天也想过，既然怎么样都不行，那，或许要是她出了意外……能回去呢？

　　这个想法在脑子里当时一闪而过。
　　可很快就被否定了。

　　谷曦并不傻，她来到这个世界之前的契机也不是死亡，没有肯定的验证，她不想通过这样的方式回去。

　　最重要的……
　　她又不能决定在生产的时候会不会出问题，想了也白搭。

　　“在想什么？”
　　耳边有人说话。

　　谷曦又望进顾亦钦那双眼睛。

　　他发现，她这几天频频出神发呆，可也没有任何和他分享或者交谈的意思。
　　顾亦钦想了想，还是问：
　　“你想我明天陪你吗？”

　　谷曦才反应过来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他要陪她生孩子？

　　她下意识地回答：“别，你帮我喊我老妈或者凌儿来吧……”

　　谷曦想的是，要不是她今晚疼起来没完没了，睡觉都睡不好，也怕一个不小心肚子里的小家伙没了，她甚至都不想喊顾亦钦起床。

　　人已经在这儿，崽子也要出来了。
　　要她和只见过一面的顾亦钦迅速升级当爹妈，她认了。

　　可成为真夫妻……
　　不可能的。

　　“嗯。”
　　顾亦钦竟然答应了。
　　他将给她捂热的脚放进被子，“太晚了，我明早给她们打电话。”

　　这几天，他有事没事就会去翻看“顾亦钦”的手机，获取了大量的信息。
　　了解到一些自己和谷曦相熟的朋友还有亲人。
　　不至于露馅。

　　“嗯！”
　　谷曦连连点头。

　　不得不说，她对顾亦钦一直尊重她想法这一点，还是非常没话说的——基本上只要她提出来的事情，他都不会直接拒绝，有更好的方法也会征求她意见。

　　不陪产的计划定好了。

　　谷曦三点钟打上无痛。
　　前一秒，她还在宫缩，把人生信条里最看重的面子丢了，疼得忍不住和顾亦钦诉苦说自己快要死掉了。

　　下一秒，无痛挂上了。

　　她又变回了能独立思考的谷曦，还有心思和顾亦钦讨论起来了孩子性别：“我也没当过妈，孩子没什么病好带一点就行了，我不喜欢闹腾的小孩……”

　　顾亦钦偶尔搭理她几句话，看她困的紧了还在叭叭叭，不由道：“睡吧。”

　　谷曦抬起头看了眼他。
　　“你觉得我烦吗？”

　　顾亦钦：“还好。”

　　说完他没听见人说话，以为她觉得自己敷衍，他又想说，可一低头就看到谷曦舒舒服服裹着被子闭上眼睛，“我也觉得，都这样了我还积极生活没有变成精神病，已经挺厉害了……”

　　顾亦钦笑了下。
　　他点点头表示赞许，“是挺勇敢的。”

　　就哭了一次。

　　……

　　计划赶不上变化。

　　顾亦钦没来得及联系任何人。
　　谷曦睡了不到三个小时，被叫起来内检，医生来一句差不多了，准备准备生孩子，打夫妻俩一个措手不及。

　　VIP单人病房迅速改造成为了产房。
　　所有人都夸谷曦状态好。

　　“这么快？”
　　当事人当然慌了。

　　谷曦上了无痛精神很多了。
　　可惜她睡眠质量不太好，无论是三年前还是三年后，好像都是如此，适应了三天大着肚子的自己，更加没能睡过一个好觉。

　　医生一句准备生产——
　　恐惧如潮水一般将她席卷起来。

　　谷曦再没有一点儿心思和肚子里的小家伙玩闹，肚子不摸了，早早做好的心理准备也无了，她适应的是三天，不是九个月。

　　此时。
　　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无助。

　　谷曦看向一直在和医生交流的顾亦钦……他听得挺认真的，低头在签一些风险告知。
　　她低着头开始捏手。

　　“太太别担心。”
　　早早到达的月嫂为谷曦开始编辫子，安慰道：“您开指很快，顺的时候会比别人容易些的，指不定半个小时一个小时就出来了。”

　　谷曦不说话。

　　事已至此。
　　她根本不知道还有什么退路。

　　只能说再来一次，她肯定不会上那一辆莫须有的公交车……
　　这件事情，不管复盘多少次，她只要想到那天晚上的情形都觉得后怕。

　　虽然现在也没好到哪儿去。

　　后来的事情发生太快了。

　　谷曦只感觉自己和一只待宰的鸭子一般，裤子一没人一躺，两条白腿光溜溜地打颤儿。

　　导乐人很好。
　　一直在有效安慰：“不怕的啊太太，无痛我们不关，但这样话一定要跟着医生指令……”

　　谷曦还算清醒。
　　从开始莽撞使劲儿，到后来逐渐掌握了一点技巧，医生护士全程说话都很温柔。

　　谷曦从心底里感觉有被安慰到。

　　很快。

　　“好好好头出来了，大口喘气！放松，喝口水休息一下。”

　　谷曦只想着赶紧把孩子生下来，以至于连喂水的人是谁都没看，就喝了，紧接着，手上突然就被人捏着，有了劲儿。

　　“好的再来！”

　　七八分钟后。

　　“呜啊——”

　　“非常好！”
　　“呀，二十分钟就生完了，好厉害啊……”
　　“超快的耶！”

　　谷曦听见一堆夸自己的声音，怪舒心的，低头一看胸前热乎乎的一坨肉团子，半天没回过神来。

　　这就……生了？

　　“辛苦了。”
　　有人在给她擦汗。

　　谷曦这才发现，顾亦钦一直穿着无菌服在她身边。
　　她把人家手背上的肉都快抠下来一块，全是印子，她怀着十分复杂的情绪望他一眼。

　　就两秒。
　　又看回被医生捞起的崽身上。

　　她忍不住嘀咕：
　　“有点丑，好像面粉里捞出来，没洗干净一样……”

　　“是吗？”
　　顾亦钦神情一怔。

　　他拒绝了医生邀请他起身剪脐带，给谷曦擦了脸颊和手心的汗，她明显是已经累极了，只想睡觉，睫毛都开始抖……

　　顾亦钦问了句医生：“还要很久吗？”

　　“马上。”
　　杨医生笑：“一点点撕裂，只有一针了，您可以先去看看孩子。”

　　“嗯。”
　　顾亦钦应完也没走，看谷曦明明困得要死，还忍不住一直看护士操作台上的孩子，她眼睛不红不湿，好像没什么感觉。

　　纯属好奇。

　　这时，护士传来一句——

　　“五斤九两的小公主，小手小脚都是五只指头哈，爸爸妈妈看看我们这边！”

　　谷曦嘀咕一句：
　　“这么小一坨……”

　　医生处理好后续，脱手套的时候听闻笑了。
　　谷曦说完就已经困得睡着了，看样子，已经想睡很久了。

　　顾亦钦给人整理好被子。
　　“还有什么问题吗？”

　　“一切顺利。”
　　医生消完毒，拿出记录本开始嘱咐，“新生儿和产妇都需要再观察一会儿，早上不要来太多家属探望，让产妇好好休息。”

　　说完她看向护士，“抱过来吧。”

　　“好的。”
　　护士抱着孩子过来，对顾亦钦道：“在宝宝和妈妈肌肤接触之前，爸爸可以先抱一下。”

　　身为孩子爹的顾亦钦陪产还算稳。
　　可现在，面对护士递过来的小东西，意识告诉他和这个小肉团子的关系……

　　他不太能完全无动于衷。

　　他看清了女儿的正脸——
　　像只发酵完成的小包子，在水里泡发了一样，圆滚滚的，茂盛的胎发上还粘着白白的胎脂，脸上也有，一只眼睛还不能睁开，一只微微开了，像颗小葡萄一样明亮。

　　小粉舌头在舔。
　　眼线很长，翘翘的小鼻子，淡淡的眉毛，十分秀气。

　　顾亦钦心脏莫名一软。

　　他走近两步，动作稍微有点僵硬，可却是看得出专门学习过。

　　“托住屁股和脑袋……对了！”
　　护士很难不记得这对高颜值夫妻，也是难得一见头胎这么会抱孩子的爸爸，夸赞的话脱口而出：“先生您抱得真好。”

　　顾亦钦眼神落在女儿身上。

　　怀里软绵绵的。
　　仿佛一团棉花，却还热乎乎，小家伙也就这么任由爸爸抱着，除了出生嗷嗷的两声表示自己非常健康，现下已经呼呼大睡起来了。

　　也没两分钟。
　　顾亦钦又交还给护士。

　　后者走到床边放下孩子，开始解谷曦的衣扣，顾亦钦当即视线错开，背过身去，他脱下口罩，瘦削修长的手指探入无菌衣之下，拿出手机。

　　半分钟后。

　　“半小时后我会过来。”
　　护士安置好孩子看了眼顾亦钦，“顾先生？”

　　“我知道了。”
　　顾亦钦余光确认之后转身。

　　见护士出去，他看孩子趴在谷曦胸口的位置，母女俩贴得紧紧的，十分有爱。

　　他坐下来。
　　拍了一张只有宝宝和她下巴的照片，确定没有任何不妥，给两边长辈各发了一份过去，配字：【曦曦今天早上六点三十七生了，五斤九两，女孩子。】

　　在被轰炸之前。
　　顾亦钦把手机调成了静音模式。

　　“顾亦钦”微信里除了置顶的老婆、两边长辈和三两朋友的消息，其余都是工作，消息一大片一大片，他只挑了秘书的紧急回复。

　　时间一过。
　　护士过来把孩子抱开，说要去做新生儿检查。

　　顾亦钦起身跟随，嘱咐一直在门口等待的月嫂：“如果太太醒了，提前过来告诉我。”

　　“好的先生。”
　　月嫂出于新上任也关心男主人道：“您也一夜没睡了，不如在隔间休息，我跟着孩子和护士去吧？”

　　“不用。”
　　顾亦钦又看了眼病床上的谷曦，带上门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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