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得厉害
绵苑滚回自己房间了,带着一丝丝逃脱的庆幸。
西厢房里,蔓语正在翘首以盼,口中念念有词,骂绵苑的卑鄙无耻。
居然真的让老太君出动来替她牵线了!
老太君如今的贴身婢女是若桃,可偏叫了绵苑去倒酒,什么路数还用得着说么!
蔓语很难不眼红,绵苑总是装出乖巧讨喜的模样,赢得老太君欢心。
这么多年来得到过的赏赐最多,而厨娘们看碟下菜,有什么好吃的也留给她!
现在伺候小侯爷这等好事,也让她先去了!
蔓语走来走去,半刻不消停。
一旁的半莲在嗑瓜子,似笑非笑道:“是不是想到绵绵怀胎生子了?庶长子那也占个长。”
蔓语被一句话戳了肺管子:“她能有这福气!”
“瞧瞧你这点出息。”成天跳脚的,半莲看不上眼。
蔓语冷笑一声:“你倒是气定神闲,小侯爷正眼看你了么?”
“这便是问题所在了。”半莲的语气幽幽,道:“难道你没发现,咱们这位新主子眼光挑剔么?”
大户人家的内宅,有好些见不得人的阴私,男人总喜欢新鲜,漂亮丫鬟在眼前晃悠,甭管老爷少爷都有偷吃的。
侯府因为主子少,所以清静,可小侯爷也是男人,还是个在军营常年见不着姑娘的男人。
老太君堂而皇之送了三个美人过来,他居然无动于衷,这让半莲很是不解。
半莲和蔓语绵苑不同,她是家生子,爹娘都在侯府,有人在背后替她出谋划策。
谁知第一步就施展不开,小侯爷太过冷漠,都不给她们半个眼神。
近身伺候的就姜涿一个小厮,而那个脸上有烫伤的丽奴,看着大手大脚像是会功夫的,指不定在边关时候也上场杀过敌。
半莲无计可施,只能徐徐图之,顺便看看,小侯爷是不是喜欢绵绵这样的女子。
绵苑便在这时回来了,闲着的两人齐齐扭头看她。
半莲有些意外,蔓语则直接笑了出来,哼声道:“小侯爷没让你留宿?”
看来,有老太君撑腰也没什么用呢!
绵苑一脸老实的摇摇头:“他让我滚。”
“什么?”半莲立即问道:“你做了什么触怒小侯爷?”
绵苑不禁回想,微微一鼓软糯的面颊:“我才没有触怒他,只不过戳穿了他的用心,所以心生不悦了。”
对,一定是这样。
半莲没听懂,只是诧异,绵苑都没看上,小侯爷果真是不好伺候。
而蔓语嘴角的笑根本压不住,才不管绵苑做了什么,只知道她被赶出来这一件事就够了。
谁也别抢占先机,大家就在西厢房耗着吧!
蔓语很想摆脱奴籍,绵苑却是个胸无大志的,许是幼时忍饥挨饿,如今只求温饱无忧,并没有什么大富大贵的妄念。
反而更羡慕若桃,要是没有这张姣好面容,她会跟若桃一样待在老太君身边。
年岁上去后也不是非要许配给谁,她做姑姑做婆子,以自己能力换取报酬,拿着月钱老来无忧。
即便不能在侯府待一辈子,谋事在人,大户人家出去的婢女也不愁活计营生。
除非是犯了严重过错被驱逐典卖,那境地才糟糕。
绵苑没有想过太长远的未来,这条路是跟厨娘婆子们闲聊时得知的。
而一旦和府中爷们勾搭在一起,未来的路瞬间就会模糊不清。
也许会成为主子,一时风光无两,也可能被发卖被打死,甚至被郎君拿去交换送人。
这些都是绵苑道听途说来的,侯府人事简单,自然没有这些故事。
她目前最主要是对顾寒阙这个人怵得慌,没由来的……出于某种小动物的直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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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姜涿安排绵苑和蔓语做了互换,不让她打扫净室了,换去庭院扫地。
绵苑没有意见,乖乖接受调度,只是心中略有些疑惑,昨日的事情竟让姜涿如此介意,甚至对她摆脸色。
为什么呢?
莫非他是顾砚的拥趸?
当年事发后,举国震惊万人唾骂,也有一小部分人坚定的认为顾将军不会叛国。
可是证据确凿,不容辩驳。
原先顾砚万人敬仰民心所向,而这份力量越强大,反噬就越厉害。
人们恨极了,这才衍生出打砚的日子。
姜涿临走之前还特意叮嘱,麒麟轩一概不准打石头,一经发现,严肃处理。
不打就不打,又能改变什么,家破人亡的受害者那么多,绵苑不需要争辩任何,仇恨并不会轻易烟消云散。
蔓语喜不自胜,尾巴差点没翘到天上去。
绵苑不想听她唠叨,自顾自扛起扫把去扫落叶。
入秋了,庭院中的石子小径铺上一层枯黄叶子,颇为一番别致意境,只是若不清扫,一层层落叶腐朽在底下,那便不美了。
需得每日午后,将石子路扫干净才行。
绵苑挥舞着扫把哼哧哼哧做事,顺道还捡拾了好几片漂亮的落叶,黄橙相间,色彩绚丽。
麒麟轩的事情都很轻松,毕竟老太君送她们过来不是为了干活的。
而园林的花卉养护有府中园丁负责,也不是谁都能将这些精贵花草给侍弄好。
蔓语之所以不乐意做这个,是她认为在室内更能混个脸熟,让小侯爷记住她。
如今她得偿所愿,绵苑也自得其乐,算是两相皆宜。
只是才过去两日,蔓语就在净室里跟丽奴起了冲突。
绵苑回房后才听半莲说起,蔓语跟人家发生口角继而推搡,然后被反推在地上,手心擦破了皮。
半莲掩着唇角笑道:“丽奴一把子力气,她可真有胆量。”
人家打水提水单手就能完成呢。
“是怎么吵起来的?”绵苑不解。
丽奴分明谁都不搭理,又怎么会与人拌嘴。
蔓语正生气着呢,怒道:“今早小侯爷沐浴,我在外面等候,丽奴就来驱赶我!还总是用眼睛恶狠狠瞪我,态度极其嚣张!”
她们倒没敢在主子跟前闹起来,只是顾寒阙离开后,两人继续眼神冲突,心火高涨,所以吵了几句,最终被推了一把。
绵苑知道蔓语的性子,嘴巴不饶人,或是嘀咕了几句丽奴,而丽奴显然不是隐忍的脾气。
这会儿她也不知道要如何劝,没有劝架经验。
想了想道:“她毕竟是小侯爷带回府中的……”
“我看你是不长记性,”半莲摇头嗤笑:“都说不要心急了,小侯爷尚在沐浴,你早早等着做什么呢?”
有何筹谋很难猜么?
一语中的,蔓语一张小脸红了又白,恼羞成怒:“我在外面又没进去,即便她更早跟随小侯爷,也管不到我头上来吧!”
在蔓语眼中,她是来伺候小侯爷的,区区一个丽奴应当礼让她才对,结果不仅没有,还反过来给她脸色看!
这跟奉旨前来被太监受气了有何分别!
——更气人的还在后面,姜涿又过来了,眉头皱得死紧,把绵苑的工作给换回净室。
蔓语当即天都要塌了:“她还敢恶人先告状!”
“丽奴没有告状,麒麟轩的大小事我都知道。”姜涿没好气道:“你若继续这样不省心,我就去禀明老太君,把你驱逐出去。”
他本想把绵苑弄远点,可抵不住蔓语一心爬床,老太君宽和,把婢女纵得无法无天了。
姜涿倒是想把半莲换过来,目前看来还沉稳一些,但她已经负责了膳食,万一换走了,可别害得主子连一顿饭都吃不安生。
手里没有几个兵,矮个里拨壮丁!
“我扫地干净。”绵苑动了动小嘴,不想换来换去的。
“以后不用你扫了。”姜涿头疼得很。
后院没有主母镇着,通房丫鬟心思活络,他以前只带过小兵,可没管过婢女,想了想看向蔓语道:“再不安分点,便扣罚月银。”
这回蔓语真生气了,跑回房间气哭了,甩上门不跟任何人说话。
绵苑没想到会这样,姜涿说丽奴没告状,可这么点小事怎就传他耳朵里了呢?
下人之间发生口角也很常见,只要不打到主子跟前去,基本不会闹大。
姜涿还说麒麟轩的大小事他都知道,总感觉有哪里怪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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麒麟轩来客人了,是户部尚书刘大人,小侯爷命人在流花厅备下酒菜招待。
半莲沏得一手好茶,她奉茶去了,绵苑帮着一起到厨房那边点菜,再打一壶好酒。
因为老太君闲时会自饮自斟,侯府窖藏了不少酒坛子。
这其中也有一些老酒是为了将来孙媳妇过门或是孩子满月宴准备的,否则临到头来,好酒易得,有年份的却不好找。
绵苑把酒送过去,正好赶上顾寒阙请刘明顺入座。
刘明顺一抬头,瞥见这么个美貌婢女,不由会心一笑:“侯爷回京后的日子,当真令人羡慕。”
他拿起杯子,一手抚上自己圆滚滚的肚子,本想让绵苑斟酒,对面的顾寒阙已经淡淡开了口:“姜涿,给刘大人倒酒。”
“好嘞。”姜涿上前,示意绵苑退下。
刘明顺见状也没说什么,他今日来,可不是为了饮酒作乐。
“侯爷这回可要帮帮我,李扶尘那佞臣,谄媚之极,嘴巴一张一闭就要建摘星台,把陛下哄得团团转。”
鄢国常年征战,户部哪里有钱。
刘明顺心里这口气堵很久的,当下立即破口大骂。
顾寒阙也不接话,等他骂完一通,才道:“他是陛下亲封的国师,深受信任,本侯怕是说不上话。”
“侯爷太过自谦了。”刘明顺举起酒杯道:“西蛮一直是陛下的心病,侯爷能打得他们俯首称臣,功在千秋,陛下心中可谓是十分欢喜。”
顾寒阙举杯和他碰了碰,仰头一饮而尽。
“侯爷好酒量!”刘明顺跟着也喝,笑道:“据我所知,宜真公主频频现身宫宴……侯爷好事将近了。”
侯爷参加的宫宴,公主皆不缺席,未尽之词,不言而喻。
顾寒阙半敛着眼皮,遮住冷芒,道:“神祭一事,本侯一窍不通,即便开口也辩不过李扶尘。”
刘明顺闻言,又笑不出来了,满脸愁苦:“那厮确实牙尖嘴利,否则怎么能哄住陛下呢!”
要建造一座摘星台,可得不少银两。
说是西蛮战事结束,要承托国运,大祭众神。
旁的刘明顺不知道,只知库房里拿不出银子,陛下却不管不顾,吩咐把摘星台建起来。
为此,刘明顺有不少苦水要诉,顾寒阙陪坐一旁,一边劝酒一边听唠叨,半句帮衬的话都不肯吐露。
刘明顺大抵在心里把他也一起骂了,油盐不进!
面上却不敢得罪,侯爷长侯爷短的,黄汤下肚,直灌了个五分醉,才被随从搀扶着告辞离去。
姜涿好不容易送走了人,撇嘴道:“满肚肥肠,捞油水最多的就是他,还好意思哭穷!”
今日的鄢国,何止是顾砚有天大的冤屈,这从上到下,腌臜事还不知有多少呢。
顾寒阙正要让他撤了席面,门房处又来通禀,三皇子的车驾停在府外。
这又是一个闻着味过来想示好拉拢的,索性换几盘菜,添上新碗盘,继续招待。
绵苑又去打上两壶酒,流花厅有半莲守着,旁的就没她什么事了。
蔓语也去帮忙了,侯府以前就老太君一个主子,她偶尔跟夫人女眷们赏花喝茶,但次数不多。
自认是孤寡之人,不愿掺和那热闹,况且府里也没什么名目大宴宾客,甚至她的生辰都不过。
直到小侯爷回来,才焕发出生机。
流花厅喝了大半个下午,贵客才离去。
蔓语趁机一睹三皇子的尊容,回来就管不住嘴,小声叭叭道:“原以为皇家贵胄该是何等雍容华贵,但属实比不上咱们小侯爷……”
且不说那张脸了,身高体格乃至气势,无一不被衬了下去。
绵苑没见过三皇子,她选择抬手捂住耳朵:“你自己闯祸可别连累我。”
蔓语哼了一声:“谁稀罕与你说话。”
话虽如此,她到底不敢继续非议皇子,转而嘀咕起半莲,她去给小侯爷送醒酒汤了。
主子醉酒这么好的机会,蔓语只能眼睁睁错过!
不一会儿,半莲就回来了,说是小侯爷一身酒气正在沐浴,让绵苑稍晚些去收拾净室。
她顿了顿,还以为蔓语又有话说,谁知分外安静。
半莲奇道:“这人转性了不成?”
“呸!就准你有脑子?”蔓语撅起嘴巴:“小侯爷对我们都没兴趣,我还有什么可抢的。”
都那么多天了,通房丫鬟一个都没通成。
亏得她摩拳擦掌,全是白忙活一场。
绵苑见她想开了,不由抿唇一笑:“也不是坏事,至少涨了月例。”
“你就这点出息,赶紧干活去吧!”蔓语开始赶人了。
绵苑又等了等,才去往净室。
里头已经没人了,丽奴做事麻利,把浴桶都搬走了。
绵苑进去检查胰子香膏等物是否需要添置,再往柜架上备放干净的衣物,都是熏过的,整整齐齐。
看来小侯爷即便喝醉了,也没有把室内弄得湿漉漉。
她很快就收拾妥当,临走之际,忽然在角落里看见一块肉色的东西。
绵苑走了过去,捡起它,触感细腻,是一块皮子。
她把它摊开来看,赫然发现了上面五官的孔洞,竟是一张人脸?!
太过于冲击的一幕,以至于绵苑如遭雷击,毫不犹豫的就把它丢了出去!
她心跳如鼓,太害怕了,脑子也来不及思考那是什么东西,就被人脸给吓坏了。
正惊魂未定,冷不防的,一股淡淡的酒气笼罩了过来。
“你看见了。”
绵苑惶然回头,整个人微微颤抖,她看见了一个人。
乌发披垂,身着小侯爷的寝衣,面如冠玉,如画般昳丽,一个陌生而俊美的男子。
但凡见过他就很难没有印象,而绵苑确定,自己不曾见过……
他的眼神太过深邃,如同圈住了深渊里的黑雾,令人胆寒。
绵苑忽然就知道了,他是小侯爷……
她一阵腿软,几乎站立不住。
顾寒阙缓缓俯身,酒气飘散,尚未开口,一只颤抖的小手突然捂上他的双眸。
绵苑快吓哭了,嗓音细细弱弱的:“小侯爷醉得厉害……快点回去休息吧,明日便什么都不记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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